緣起的理論與實踐

　　緣起的理論與實踐

　　超定

　　足目雙成達彼岸

　　佛法是由釋尊證悟諸法實相,而后為眾生宣說的離苦得樂法門。修學佛法的原則:「解行相應」,「教觀相資」。藉教理的解悟而如法修行,因修行而證悟真理。理論與實踐,在圓正的佛教學派,二者是不能分離的。不依佛法正理,盲修瞎練,乃是徒勞無功的苦行;反之,空談玄理,窮年鉆故紙,不依教奉行,不過是無益的戲論而已。在發(fā)展中的中國佛教有八大宗派:三論、唯識、天臺、華嚴,具備宏偉而嚴密的教學組織;禪、凈、律、密,以實修為其特色。也即前四宗側(cè)重理論的闡揚,后四宗偏向宗教的實踐。這不過是約偏重而言,實則禪凈等諸宗固然重視修行,而臺賢諸宗也不忽略實踐的功夫,如三論的二諦觀、唯識五重識觀、天臺一心三觀、華嚴法界觀;所謂觀,即是契應于教理的觀行,也即是教觀并重、知行合一之意。

　　佛法的核心所在

　　緣起是佛教的中心思想,從根本佛教、大乘佛教,乃至晚期最上乘佛教,盡管對緣起的解說不同,而確定緣起為釋尊所覺證的真理則無異議。中觀學以緣起顯示中道:諸法從緣起,緣起無自性,無自性即是空;即此緣起性空為中道。在早期佛教圣典,以緣起與圣道為諸法的二大理則。緣起法是世間的,雜染的,苦迫的因果法則;圣道支為轉(zhuǎn)雜染為清凈,由世間趨向出世間,離迷情成正覺的軌道。大乘佛教興起,不論空宗或是有宗,都以緣起說明世出世間一切法;緣起不限于世間的雜染因果,出世的清凈因果系也由緣起而建立。如緣起定義:「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為有情的流轉(zhuǎn)門;「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為圣者的還滅門。緣起法的內(nèi)容,從世間雜染:無明緣行,行緣識,乃至生緣老死,憂悲苦惱純大苦聚集;從世間轉(zhuǎn)向于出世的清凈: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乃至生滅則老死滅,憂悲苦惱純大苦聚滅。很顯然地,世間與出世諸法皆不離緣起,即此緣起能圓滿顯示有情的流轉(zhuǎn)與圣者的解脫。至于八圣道支中的正見,不外是離諸常見斷見、我見我所見、有見無見的緣起正觀。循此契應于緣起的正見,引發(fā)一切善行:正思惟、正語、正業(yè)、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由此可見,圣道支性與緣起支性,二者并非截然不同的。

　　緣起,在一般人的理解,似乎偏重理論的發(fā)揮,對于具體的修行幫助不大。重理輕行者,往往高談闊論,說得頭頭是道,涉及實際問題,卻無能為力。于是乎佛教界有人把佛學與學佛分成兩個領(lǐng)域:佛學者是研究教理與教史,學有專精的學人;學佛者是致力于戒定慧三學的實踐,修持有成就的佛弟子。又如佛門中的人才,大約可類別為三:偏向義學進修的經(jīng)師(論師),老實修行的律師禪師,熱心為大眾服務(wù)的執(zhí)事師(事務(wù)僧)。其實,義解、修持與興福,不過就其專長而言;做事培養(yǎng)福報,修持加強道心,學教開發(fā)智慧,三者應是做為佛弟子,不論在家與出家,都必須兼?zhèn)涞�。佛學與學佛,偏重則可,如偏廢豈不成有目無足,或有足而無目的殘缺人生?

　　從社會人際關(guān)系而言,具有緣起的人生觀,對他人才能真正做到尊重與包容,而不致于處處以自我為中心,膨脹自己,打壓他人。緣起的世間,差別是自然的現(xiàn)象,每個人每件事都有他的前因與現(xiàn)緣。在重重復雜的關(guān)系限制中,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完人,也不會有一無是處的廢人。對于自己所看不慣的人,所不喜歡的事,以緣起法來觀照,一切的一切都會歸于平淡、平常、平靜�！感陌�太虛,量周沙界」,便是緣起觀下展現(xiàn)的境界。

　　緣起的生滅與不生滅

　　緣起法,主要在建立有情的生死流轉(zhuǎn)與圣者的還滅。從緣起的定義及其內(nèi)容看,不出有為的生滅與無為的不生不滅。緣起法是有為還是無為?緣起法是「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法性法住,法界常住」。據(jù)此,大眾部以緣起是無為法之一,中觀師也主張緣起即是不生不滅。然而,如我人所知,緣起在阿毗達磨論書中,不論十二支「分位」說,或「剎那」、「連縛」、「遠續(xù)」緣起說,緣起顯然屬于生滅法。不過,生滅義極其廣泛,如有情的生老病死,器界的成住壞空,稱為「一期生滅」。一切現(xiàn)象,不論有情世間或器世間,都在生滅變化,不斷地新陳代謝中,是為「剎那生滅」。有情生命,生死輪回,生生不已的流轉(zhuǎn),叫做「生」;圣者突破無明殼,截斷生死流,叫做「滅」——「大期生滅」。依此義說,緣起的生滅是有為生死;緣起的不生不滅是無為涅槃。有情的一期生滅、剎那生滅,二者雖有時間長短之別,而對圣者的寂「滅」來說,都屬于「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生死無始又無終的「生」。有為法的生滅,無為法的寂滅,同是依緣起說。也即是依緣起的如幻假名,建立有情的生死相續(xù);依緣滅的自性空,顯示圣者的涅槃寂滅。故此,緣起性空,性空緣起;生滅與不生不滅,名言上的說明不同,實質(zhì)內(nèi)容即無二無別。

　　當下的緣起觀

　　佛使尊者在『生活中的緣起』一書,對傳統(tǒng)阿毗達磨論書的解說緣起,頗不以為然。由過去的無明與行,招感現(xiàn)世的識、名色、六入、觸、受之果;再因現(xiàn)世的愛、取、有,牽引未來的生老死。其主要錯誤:(一)、有常見、我見之嫌,(二)、不切合解脫道的實踐。如眾所周知,緣起無我是佛法特質(zhì),理論上說緣起,而知見上卻落有我論,這是一大矛盾。緣起論必歸于無我;有我者即非緣起。妄執(zhí)有一常恒不變的真我,流轉(zhuǎn)于五趣中:過去的我起惑造業(yè),招感今生的我受苦;現(xiàn)世的我,染愛執(zhí)取,構(gòu)成生命的潛流,再引發(fā)未來的我受生死苦。這不是外道的常見、我見嗎?緣起法門是解脫道,以緣起對治常恒、獨一、實有的我見;離我我所故,趨向解脫大道,證入無余涅槃。

　　緣起是當下的正觀,可于日常生活中體驗證知。顧戀過去,耽著現(xiàn)在,欣求未來,是為有情生命存在的三態(tài)。前生的五蘊與現(xiàn)世的五蘊是一、異、亦一亦異、非一非異,有無、常斷等,皆是背離緣起的邪見。造成生死無始無終的罪冠禍首為無明,無明即是對緣起的無知,于無常計常,無我計我,無樂計樂,不凈計凈。切實地說,于眼無常,苦空無我,不如實知;于耳鼻舌身意,無常苦空無我,不如實知;以不如實知故,取著諸塵境,起惑造業(yè)受苦。這一切妄見邪行,都起因于不知緣起之無明所致。一念無明起,苦海無邊;通達緣起,當下無明滅,無量生死息。經(jīng)云:「狂心若歇,歇即菩提」,也即此意。

　　學佛以證得涅槃為目標,涅槃是貪瞋癡永盡之意。或言「愛盡涅槃」,愛盡故三毒凈盡無余。因此有人主張:在生死洪流中,應以斷愛為首務(wù)。然佛說「無明所覆,愛結(jié)所系」;「無明為父,貪愛為母」。二者同為生死本,應從那一種先下手?愛河里的有情,斷愛如何可能?經(jīng)說有一位比丘患淫不已,為性欲沖動所苦,而欲自斷陰。佛告比丘:「淫心不止,斷陰何益!」愛欲,不論物欲、情欲、淫欲,乃至上界欲,斷愛的工夫,必須從更根本的無明下手。無明滅故,無明相應行滅,無明相應觸滅,以觸滅故,受、愛、取盡滅。離貪故得心解脫,離無明故得慧解脫;生死源于無明,解脫要在般若,般若生故一切法不生,處處皆是無生者的風光。

　　從修證立場,探討緣起的實踐,一如四圣諦法門,務(wù)必具足道基,人格健全,德行高潔,深觀無常、無我,而后理性地知苦、見苦、厭苦、離苦,體證寂滅的境地。對于生死根本的無明,務(wù)必修緣起正觀,歷程聞思修的次第,從三慧的進修而成就正信、凈戒與禪觀功德,終得無漏現(xiàn)觀,斬草除根,解決根本問題。舍此而外求,一味地貪便宜,想以一佛一咒的方便,或單憑修定一門,以求速成、頓悟,當生成就,見性成佛,恐不免落入外道窠臼。一失足則成千古恨,可不慎哉!

　　再從現(xiàn)實生活的角度看緣起:人間佛教,不僅是人乘正法;而是由人的地位學習菩薩,發(fā)菩提心而修菩薩行的大乘佛法。修行不務(wù)空談,從人人能做的十善法開始。以己度他情,長養(yǎng)悲心,利他為先。知見方面,于緣起正法,作聞思的工夫,以建立空的勝解。依智導行,念念正知,時時反省,調(diào)整身心、物我、自他的合理關(guān)系。做人處世,以緣起中道為最高原則,自我警惕,避免重蹈故轍,落入私我為中心的偏見。世間的是非、善惡、美丑、利害、禍福,不過是緣起下幻現(xiàn)的假象,不要完全憑個人的好惡作為評判的標準。例如:有一位信徒來此坐談,對某寺住持人深表不滿。他說:二十年前捐了一筆錢蓋大殿塑金身。如今,佛殿要重建,舊有的要拆除,過去捐獻功德不是落空了嗎?我說:凈資捐出去的當時,功德已完成。道場隨信眾的增加而需擴建,正表示該寺住持領(lǐng)導有方,法務(wù)蒸蒸日上。這也是你護持道場的愿望,為何要抱怨呢?世間無常,空花佛事,水月道場,由草創(chuàng)階段,到發(fā)展與完成,不是很有意義嗎?為什么要執(zhí)著過去,堅持不實際的我見呢?這不過舉一個明顯的小例子,其他,小而微塵,大而太虛,從個人、家庭、社會、國家、世界,一切皆是因緣所成,因緣本身起變化,因緣構(gòu)成的人、事、物也隨之而變化。我人習以為性的常恒、獨一、實存的自性見,顯然是違背真理的。學佛的意義在于信解真理,實踐真理,契證真理�？傊�,緣起是佛教最高真理,緣起的實相——無常、無我、無生,貫通了現(xiàn)實與理想、世間與出世間、有為與無為。依之奉行,可以降伏煩惱,破除無明,直達寶所。這是正覺生活,圓滿人生,究竟涅槃的不二法門。

　　西元二千年一月十一日于山仔腳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