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與文化

  佛學與文化

  ──三十三年在重慶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講──

  一、佛學與世界人類文化  文化,可以說是人類之產(chǎn)品,人類將自然萬有,依人類需要而改造以適合人生,及其所得成果等,均謂之文化。由此廣義文化言,世界人類文化,均由人類改變自然而來,可分三種:

  第一、為人對萬物的,乃人對自然萬物而改造之文化。此自人類有生活開始以來,即由人類取自然物而使之適合人類需要,如古代采獵,已發(fā)生此種文化。因人腦在上,手可操作,故可運用思想及運用石器、木器等。此種初人對自然萬物改造之文化,即史書上所謂石器時代之文化;中國史上,伏羲畜牧,神農(nóng)墾植,黃帝造舟車,均改造自然環(huán)境以適合人生之需要而起,其改造結(jié)果,即為物質(zhì)文明,衣食住行均有改造,即人對自然界改造所成之文化。此固自古即有,然直至今日,西洋之自然科學,乃可作為人類對萬物之文化,逐漸發(fā)達之登峰造極。蓋東西各國,雖一代一代都有進步,然言人類對萬物文化之完滿成功,則直至近代自然科學,乃具有高度之理論及應用,以充分顯示此種文化之特色。自然科學文化,亦即近代西洋文化,因近代西洋有分類深造專進之研究,故對于自然萬物,能明其因果演變之自然公例,統(tǒng)制改變而應用之,以求適合人類之需要,乃成今日之工業(yè)文明。故近代之西洋文化特色,乃自然科學及工業(yè)之文明,亦即人類對萬物之文化特色。此并非謂近代西洋僅有人對萬物之文化,而無其他對人對己之文化,然其特殊發(fā)達者,則在人對萬物之文化。故此種文化,可以近代西洋文化代表之。

  第二、為人對人類之文化:人對人類之感情、思想、動作,有不能與對萬物相同者。人雖屬萬物之一,人對人雖亦可以有對與萬物相同處,然不可盡同,以其對人類者亦為人類,而人類乃萬物之靈。人對萬物,固可以人為主動力而支配之以適人意,然人對人,則不可用人對萬物之辦法,以人與人大抵體力、智識無大高下,其不同者教育程度足不足而已。故凡人類均可以通人類之感情、知識;且人類生性乃社會互助所成,人最初即有家族生活,如夫婦、父母、子女、兄弟之簡單集團,在此種共同生活中:有感情,有諒解,有思想知識,而有人對人類之文化,故不同于人對萬物之文化,其基本乃為人類情意調(diào)適之倫理道德,而后可以成社會國家而至于世界;故人類文化,乃人類心理上之情感理性相通處所引起之一種人類道德。由有慈孝友恭,乃至向國族而有忠義,對世界而有博愛和平,即人類對人類之文化本質(zhì)。故用于政治之組織,法律之設(shè)施,亦須以此為本。凡此人情、倫理、政治、法律種種人對人之文化,至今西洋以科學方法而研究之,遂有社會科學,包括政治、法律、經(jīng)濟、組織等。然其社會科學,較自然科學遲且幼稚,故西洋雖有社會科學,然未完成人對人類最出色之文化;故言及此種文化,反應特別注重中國文化。尤其自周、孔以后,成為中國最主要之文化者,即于此人對人類之文化,察之深,體之切,自倫理道德而至政教禮法;故中國文化之特色,可為人對人文化之代表。雖社會形式以時而異,古為君主政治,生活為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今為民主政治,生活乃機器工業(yè),然人對人之文化態(tài)度,仍以中國者為適當?鬃釉疲“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恥且格;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以道德禮樂為人類對人類之基本文化;人對人之刑政雖不可免,僅居輔佐之地位,以優(yōu)秀之人類,必需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乃能安適。由此種關(guān)系言之,故人類對人類之文化,以中國最相宜。設(shè)或養(yǎng)成了人對萬物之習慣心理,不知不覺間用之以對人,乃成今日法西斯之辦法:如希特勒自以為是人類立法者,彼竟將一切人類支配于手掌中,其思想乃以人對萬物之辦法對人類,故有今日之強橫霸道而慘酷之戰(zhàn)爭,以為一切均可以武力克服。而中國則本人情而行忠恕之道,推己及人;此西洋文化之為害今日世界者,必須要中國文化糾正之,而引其至于至善。

  第三、為人對各自的文化:人亦自然物之一,人對各自之文化,亦任何時代、國家所均有,如解除自己饑寒的衣食,及為自己生存要求通力合作之社會、國家等;但由此發(fā)動出來的改造對象,在于萬物、眾人,故仍為人對物、人對人的文化。至如各人但為充實自己的知識而求知識,并非求生活或名位、權(quán)利,此始為各人對自己者。又如體育、固有為國家、社會之利益的,然亦有祇求自身之強健的,亦可謂其為對于自己者;逮其有專進之造就,乃可為人類之模范,而有利于眾人。又如道德,常人以為對于社會始有道德,但人非僅對國家、家族有道德,即對自己亦有道德:對自己之品格、行為,改造善良,將粗暴者去之,而崇高自己人格,完成自己品行,自此種意義上言,即非通常之道德,故有一種精神道德,精神人格。人生于世僅數(shù)十年,故必須有一種功名、事業(yè),然后可傳于世界人類,如所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然人類生存于地球上,一旦地球壞滅時,人類之功績最后亦歸壞滅,故從崇高人格發(fā)展自己精神之極者,必有一種宗教之歸宿,達于無生無滅、無始無終、至真至美、無所不通、無所不在的人生宇宙之根本。宗教目標,就是要使人類之精神與此相合,能至此、則人生之意義始可以無窮無限量,而成人類最高之價值。若人常思人生并非為他人而服務,乃在自求人生最高之價值,即發(fā)生宗教之信仰。自哲學方面言,或自宇宙出發(fā),或自人生出發(fā),統(tǒng)言之,皆在達到最通遍之根本。其與宗教不同處,乃哲學以推理的思維力量,完滿理解人生價值與意義。教育固可為造就國家人才而設(shè),然古圣賢以教育自己而成美德,則全宇宙即為自己學校,而完成美德之人格。故宗教、哲學、教育,均可為對自己完成自己之文化。若以世界各國言,印度注重此人對各自之文化;中國雖亦有對各自及萬物二種,然特點在對人類;故印度特點在對各自的,亦有其他二種。

  佛學之出發(fā)點是科學態(tài)度,以其由現(xiàn)實之人生宇宙而出發(fā),佛典謂之眾生世界,即現(xiàn)實而無限量,其義亦有非僅人類目光之所及者,故云眾生無盡,世界無邊;以此眾生世界為根基,故其講明眾生世界處,科學發(fā)達反可證明佛學。然佛學非止科學,以其追究到最根本最澈底,無論自何物講──如一花一葉──,均自其本身而達到其根本圓滿,故可謂之科學的哲學。但還不僅思想達到即止,而知其一切均為因緣生果變化,有不斷之改造,可以向上發(fā)達到究竟,故言“一切眾生,均有佛性”;自各個人發(fā)揮其本性,而可以發(fā)達到最完美之智德,如佛陀是也。其所以能至佛果者,以釋迦等已有此種事實上之成就及證實也,故可為吾人信仰所向之偉大宗教。以基以科學,而持以哲學,故亦為最理智之宗教。印度及世界各宗教、哲學,均有相近處,而可為人類對自己最完美之文化,即為佛學;故佛學在世界文化之位置,即為人對自己文化之代表。此乃最根本的文化,所以人對物之文化與人對人之文化,均末臻美善者,以人本身未完善故。語云:“人窮反本”,以各人均未美滿完善,故其知識思想有錯誤,對一切均有誤解,善者認為惡,遂有不善之行,若要人對萬物及人對人類文化完好,必需人對于自己之道德修養(yǎng)、思想行為深深改造,始可以使世界至于美善。此依佛法之理,若能信解而進為篤行,由守戒乃至禪定般若功深,則可去錯誤思想而舍不善行,發(fā)揮人類真正智慧,洞明宇宙真相,則由人對自己改造完善,而便對萬物、同類均進于美滿。

  二、佛學與中國固有文化  此指西洋文化未入中國前之文化:雖衣食及政治、經(jīng)濟、制度、社會習慣等,均為文化,而此處所云中國文化,則偏重于文藝、文學、哲學、道德等以言;故今言佛學與中國固有文化,亦于此范圍內(nèi)言。且就文化特殊性言,亦即在此文學、哲學等文化。由此以觀中國文化,首即周、秦諸子:漢武帝前,未獨尊儒術(shù)而罷斥百家時,如孔、孟諸人,亦即諸子之一,故總稱之為周、秦諸子,包括孔、孟、老、莊、墨、荀及名家、法家等,均稱諸子學說?鬃觿h訂六經(jīng),其弟子作記,故孔子雖有集古代文化大成之地位,但在當時仍與諸子并行。推本溯源而稱周、秦諸子者,以其于古代綜合整理,而又各有特殊發(fā)揮;此時期,乃成中國文化最精彩之時。次魏、晉到隋、唐,佛學逐漸發(fā)達完成,此時之佛學入中國者,已成為適合于中國文化者,故隋、唐乃印度佛學思想入中國而又融合成中國佛學思想之時也。當時至有十四宗之多,有講一切有,有講一切空,有講唯識,有講唯性,其各標勝義,勢且突過周、秦諸子;其后最流行者,為法華、華嚴、禪宗凈土四宗,此四宗乃調(diào)合適應中國之思想而傳至今日者。其在隋唐時,受印度佛學滲入已有六七百年,至此四宗乃成中國佛學而為中國固有文化之要素;而諸子及佛學,遂為中國固有文化二導源力。再次、為漢、清經(jīng)學:清人講漢學,亦即經(jīng)學,以諸子一部份,至漢成為歸宗于儒之經(jīng)學。清時遂有反宋明理學而標榜漢學者,清代漢學之發(fā)達,甚或超過漢人,至俞曲園、孫詒讓等又講到諸子,于是又歸到諸子之學。此漢清經(jīng)學,屬于周、秦諸子中的儒家者。再次至于文藝,漢前有詩、騷等,至宋、元、明有詞曲等。然漢、唐時代,國極富裕,民族精神亦發(fā)達,故其文藝亦發(fā)揮廣大,于是古代文學至漢而綜合集成,將周、秦之文化統(tǒng)一而融冶之,故諸子流而有各種文藝,如漢之三都賦等之富麗。魏、晉六朝后之文藝,不僅源于諸子,而更多源于佛學,唐之文藝,于佛學不僅名詞甚多,即意義亦無所不存。故漢、唐文藝,足為中國文化之一輝皇碩果。最后、說到宋明理學,不僅儒家而兼有道家、佛家成分,尤其是禪宗。因禪宗五代后特昌盛,當時人多以禪宗代表佛教,禪宗乃專講形而上學者;當時影響于全國思想界甚深,事必求其始初,遂使當時思想家不得不入禪宗而求一立足地;于是道家、儒家均不得不以此而有形而上的追究及靜坐等。然儒者仍以世間倫理為其立身處世,乃成宋明理學。陸象山、王陽明之流,益近禪宗;由此可見佛學在中國文化之關(guān)系也。

  三、佛學與新中國新世界文化  今之三民主義新中國文化,其中仍含有固有文化,而又迎頭追上之近代西洋文化。然如近來大戰(zhàn),乃用人對萬物之態(tài)度以對人類所演成,故渴望世界人類永久和平,即為新世界文化。雖包括各種思想,然中國文化所重之人生道德,最可當新世界文化之選。人生道德,雖非佛學之特點,然佛學中固有完善之人生道德。佛學先看人生為一種因緣和合、業(yè)果演變、生滅相續(xù)而現(xiàn)實之人生,雖僅幾十年,自其因果觀之,則各有前因后果,推而究之,人生乃無始無終。以此理而得知:今之因,乃將來之果。故自佛法觀,人生直下無始無終、無邊無際,以人生各有家族、人類社會、國家、地球、日光之關(guān)系,故人生一日之生存,其生存之緣無量無邊,故人生亦無量無邊。最內(nèi)之實在我為何?則無其物。故反之則內(nèi)無固定之我,推之則外無離人之物,如此的人生,其意義何等豐富!更可以見到宇宙一切萬物變化中,人生為最富有自由之力量者,其價值最高最重。故對于人生道德,在佛法中基本者,即殺、盜、淫、妄、酒之五戒;能持此五戒而擴充為十善,乃俱備真正人生之道德,世界乃成為一種真正和平發(fā)達進步之世界。中國古時佛教,對此點不甚提倡者,乃避免與儒教之沖突,故側(cè)重到后世去了。今則對于佛教之做人道德,應特別注重。由此進一步,則應發(fā)大乘心,修菩薩行。中國古時佛理雖是大乘,而行為則近小乘;然則今日佛學對中國、對世界,應在大乘菩薩心行,即大慈大悲救人救眾生心行。此依普遍無限之眾生世界,發(fā)普遍無限慈悲心,行種種方便,拔除苦本,施與安樂。自佛法言,有慈悲而無方便,則不可通行,故方便乃明達事理而身體力行之也。其實行之人即菩薩,菩即菩提,即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佛之無上大覺;菩提薩埵,即有志成無上大覺之眾生,薩埵即眾生也。本大慈大悲心而行種種方便,即菩薩行的六度、四攝。六度即六波羅密: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從普利益眾生而得自己之利益。四攝即布施、利行、同事、愛語,此四種在使眾生能接近得益。由大乘菩薩心而修者,其所法者上、易得其中,不惟于人生道德自能力行,且即可通無窮之進步,即大乘菩薩行也。(程心勉記)(見海潮音二十五卷五、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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