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的教育法

  叢林的教育法

  時間:公元一九八四年七月五日

  地點:臺北國父紀念館

  對師:法師、大眾(弟子永傳記)

  一.搬柴運水的生活教育

  二.因材施教的啟示教育

  三.無情無理的棒喝教育

  四.;雙修的力行教育

  各位法師、各位貴賓、各位護法居士

  過去中國大陸的佛教寺院,像現(xiàn)在的大學(xué)一樣,有著教育的功能,當時稱為“叢林”。過去的叢林,規(guī)劃很完善,無論從建筑結(jié)構(gòu)、人事組織,甚至于寺院供奉的佛菩薩圣像,處處都表現(xiàn)著完美的教育。比方說:像過去叢林寺院的建筑,比起現(xiàn)在臺灣寺院的建筑就有很大的不同。臺灣的寺院常常是一字排開,好像只要你朝寺院門口一站,整座寺院便可以一目了然;而叢林的建筑不同,它是一進一進、一層一層、重重迭疊的,就好像阿羅漢的四果位,或菩薩的五十二階位,都是由淺至深,步步高升。

  由叢林里的一些建筑名稱,可以看出他的教育意義。像“云水堂”,說明了出家人“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游”自在無憂的修行生活;“上客堂”,意味著叢林里所接待的都是上賓,各種名稱都有佛教的含意。

  叢林里職事的稱呼,也各有它的教育意義:藏經(jīng)樓管理藏經(jīng)的稱為“藏主”,管理寺地田產(chǎn)的叫“莊主”,管理庫房的叫“庫頭”,煮飯的叫“飯頭”,燒水的叫“水頭”,燒菜的是“菜頭”,管理園圃的是“園頭”,打掃廁所的是“凈頭”。各位聽到這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叢林里的職稱非“主”即“頭”,對僧眾人格的尊重可以說是到了極點。

  我記得三十年前剛到臺灣時,一些富貴家庭所雇用的女工叫做“下女”,由于我自幼受叢林教育薰染,習(xí)慣尊重別人,對于這種稱呼很感到不以為然,為什么要把一個人叫做“下女”呢?假如叫做“管家”,不是很好嗎?

  除了建筑、職事名稱以外,我們從供奉的佛菩薩圣像上,也可以看出叢林給予我們的教育意義。比方說:才到山門口,迎面就有一位胖胖的、笑咪咪的彌勒佛,用慈悲的笑容接受你;彌勒佛身后,?煽吹揭晃煌鋭C然,手執(zhí)金剛降魔杵的將軍,就是韋陀天將。這有什么樣的意義呢?可以說:佛教是用大慈悲攝受你,盡量給你歡喜,給你滿足;但是,如果依然冥頑不化,只得用力量來度化你。這就等于我們在一個家庭里面,兒女需要父親嚴格的教育,也需要母親慈愛的照顧;嚴的折服,慈的攝受,同樣地重要。所以《禪林寶訓(xùn)》有一句話:“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就是說:春風(fēng)夏雨,可以使萬物生育;秋天的霜,冬天的雪,也可以助長萬物成熟。世間一切,從自然界乃至家庭的教育,它都是有一個愛的攝受,力的折服。

  從山門直入,進了大雄寶殿,殿內(nèi)供奉本尊,各個叢林所供奉的本尊各有差別,但都有它特殊的意義。比方說:大雄寶殿中間供的本尊是釋迦牟尼佛,左邊年長的是大迦葉尊者,是修頭陀苦行的羅漢;右邊年輕的是阿難尊者,是智能多聞第一的羅漢。這意思是什么呢?因為佛陀是一個能說能行的圣者,大迦葉尊者和阿難尊者各代表行與解,把多聞、理解和修行合起來,就是本師釋迦牟尼佛的圓滿果行了。

  也有些大雄寶殿中間供奉毘盧遮那佛,那是佛的法身,左邊供奉的是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右邊是大行普賢菩薩,這表示具足大行、大智,才能成就佛的法身。

  這些都是啟示我們:在佛教里,不要只重視知見,不重視實踐;也不要只重視修行,而不重視知解。古德把行與解喻為“知目行足”--知見如眼睛,修行如雙足,有眼睛,腳才能走;有腳,眼睛才能發(fā)揮作用。眼睛和腳相輔相成,才能行的安穩(wěn)?梢,佛教非常重視“行解并重”、“知行合一”。

  各位常常禮拜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以及祂左右的脅侍菩薩--觀音和勢至,我們稱為“西方三圣”,這是因為有觀世音菩薩的大慈大悲,和大勢至菩薩的大喜大舍,才能成就“慈悲喜舍”的四無量心,也就是無量壽阿彌陀佛的功德了。

  今天講的“叢林的教育法”,我分四點向大家介紹:

  一.搬柴運水的生活教育

  在叢林里,生活教育比思想教育還重要。

  比方說:一進寺院,就先叫你把眼睛閉起來,把口收起來,要你心念凝注,不要亂看,不要亂講。只要你隨便看一下,馬上就可以給你一個耳光:‘看什么?這里那一樣?xùn)|西是你的’你講一句話,也可以賞你耳光:‘你!佛殿禮堂上,有你講話的資格嗎?’這不是嚴苛的體罰,這是告訴你:叢林的生活教育是不能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向外攀緣的,要把六根收攝回來,從內(nèi)心觀照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印證佛法。

  在叢林里面,行止間特別注重威儀,所謂“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你上殿要排班,吃飯要過堂,舉止進退皆有規(guī)矩,在在都要學(xué)習(xí)。大家心里會想:“我們幾十歲的人了,還不會走路嗎?吃了幾十年飯了,還不會吃飯嗎?”,這是因為不了解寺院的規(guī)律。寺院不同于俗家,在寺院中,一舉一動都是修行,走路吃飯睡覺都可以參禪,這其中是有很深妙的解脫境界的。所以,到了叢林里,你就會感到自己確實是不會走路,不會吃飯。身心千般束縛,積年累月成了習(xí)慣,確實需要一一用心擺脫。吃飯端碗,要如“龍吞珠”;持箸撿菜,要如“鳳點頭”;行進走路,要像雁陣一字排開,上身不能動,像頭頂著一盆油,四平八穩(wěn)的走,在叢林里真是事事修行,處處法門啊!有一首偈語,很能說明這些律儀

  “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jīng)行道雁行游;

  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

  叢林里的生活教育,也非常重視作務(wù),作務(wù)就是工作的意思。進了叢林,不管你過去何等高官厚爵,也不管你是何方名媛顯貴,一切世俗名利都要坦然放下,叫你煮飯就煮飯,叫你擔水就擔水,一切隨緣隨喜,信受奉行。

  唐朝的馬祖道一禪師初創(chuàng)叢林,他的徒弟百丈懷海制訂了叢林清規(guī),就是現(xiàn)在很有名的“百丈清規(guī)”,這位百丈禪師提倡搬柴運水無非是禪的修行生活,他本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建樹了僧團修行的榜樣。

  禪宗里,有一則“老僧曬香菇”的公案,很能表達叢林生活教育的一面:

  道元禪師的寺院里,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和尚,日正當中還在忙著舖曬香菇,道元禪師見了不忍心,勸他說:

  ‘老和尚啊,太陽那么大,何必辛苦,自己曬香菇呢?’

  老和尚朝他望了望:‘我不曬香菇,誰來曬?’

  ‘哎!年紀大了嘛,就不要曬啦!’道元禪師一番好意的說。

  ‘哦?那么到底多大年紀才能曬香菇呢?’老和尚毫不領(lǐng)情。

  ‘太陽這么熱,何必這個時候曬呢?’道元禪師依然好意勸說。

  ‘不這個時候曬,難道等太陽下了山再來曬嗎?’老和尚暗藏機鋒的說。

  這是叢林里典型的禪和子(參禪修行的人),凡事絕不假手他人,對自己生命也是一刻千金的珍惜,既不在成敗得失的妄見上徘徊,也不在聲色貨利的迷境上打轉(zhuǎn),身與命,具修行。

  有名的六祖惠能大師,在五祖門下椿米推磨了八個月;寒山、拾得兩位大師,在天臺山的寺院里,還不是一樣在廚房燒飯、煮菜嗎?搬柴運水的修行生活,是叢林里陶賢鑄圣的另一種教育方式。

  有一次,仰山禪師扛著鋤頭從外面回來,他的老師溈山禪師就問:‘你從哪里里回來?’

  仰山禪師回答:‘我從田里頭回來。’

  ‘田里還有人嗎?’溈山問。

  仰山一句話也不說,輕輕把鋤頭放下,叉手而立。

  溈山禪師笑了,又問:‘南山有人刈除新草嗎?’

  仰山禪師更不答話,拿起鋤頭就出門去了。

  這則公案里,仰山鋤頭放下了,表示一切都在這里了,心里也沒有負累了;溈山問“南山還有人除草嗎?”表示還有工作未做,也就是有理事待觀照,還未圓滿,還不到放下的時候,所以仰山就默然拾起鋤頭又去工作了。禪,有時候,在生活里面是用身體力行來表現(xiàn),不是用言語來巧飾的。

  有人問大珠禪師:‘您是怎么修行的?’

  大珠禪師淡然一笑:‘饑來吃飯,困來眠。’

  各位也許會想:“肚子餓了就吃飯;疲累了就去睡覺,這樣就叫“修行”嗎?那我們天天都在吃飯睡覺,也算是天天都在修行嘍?”當然不是。吃吃睡睡在一般世俗人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在叢林里,卻是一種用功。大珠禪師破解得好:

  “吃時不肯吃,百種思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

  一般人吃飯,不肯好好吃,東挑西撿,嫌這嫌那,貪多貪少;睡覺也不安穩(wěn),翻來覆去的打妄想。如果,當吃飯時吃得飽,當睡覺時睡得好,還有什么比這更自在幸福的呢?這不就是修行了嗎?

  叢林的生活教育,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清閑,禪師們也不是只會吃飯睡覺,所謂“看似尋常最崎嶇,成似容易卻艱辛”,禪師們“饑來吃飯困來眠”的生活,看起來好像沒什么,事實上,吃飯睡覺都在修行,要和內(nèi)心的煩惱交戰(zhàn),其中的辛苦,不是一般人能衡量揣想的。

  叢林生活也是非常有規(guī)律有法制。廚房墻壁上有一幅對聯(lián),可以看出他們的生活教育:“未供先嘗三鐵棒,私造飲食九銅鎚”,意思是說:食物還沒有供佛之前就先偷嘗,就給你三記鐵棒;私下自己煮東西吃,要打九下銅鎚。這說明了叢林教育中,有種種嚴正艱難的打磨,磨得你大死一番之后,得以蛻化出重生的契機。

  二.因材施教的啟示教育

  佛陀最擅長觀機逗教,對商人就說商人的法,對政治家講政治家的法,對軍人講軍人的法。所謂“契理容易契機難”,要談玄論妙符合佛法并不難,要大家聽得懂,又能接受佛法就難了。所以,佛教界曾流傳這么一個笑話:

  有人問一位信徒

  ‘你要去哪里里?’

  ‘我要去聽經(jīng)。’

  ‘哦!是哪里一位法師講的?’

  ‘某某法師。’

  ‘講得好不好呢?’

  ‘很好!很好!’

  ‘怎么個好法?’

  ‘聽不懂啦!’

  這就是不契機。聽不懂的“好”有什么用?佛陀因材施教,就是對什么樣的根機,給予什么樣的教化。

  有名的藥山禪師有兩個徒弟,一個是道吾禪師,一個是云巖禪師。有一天,師徒三人論道,山邊正好有兩棵樹,一棵高大茂盛,一棵枝折葉枯,藥山禪師就指著那兩棵樹問:

  ‘這兩棵樹,到底是榮的好?還是枯的好?’

  道吾立刻回答:‘師父,當然是榮的好。’

  云巖卻說:‘我覺得枯的比較好。’

  兩人正討論未決時,高沙彌來了,藥山禪師以同樣的問題問他,高沙彌不疾不徐地答道:

  ‘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

  這段公案,代表他們的思想精神,道吾禪師認為榮中有一切生機,象征多采多姿、燦爛光明的禪風(fēng);云巖禪師看枯木如寂然不動的禪者,是一種獨自的、寂寞的、沉潛的,注重內(nèi)德思想的禪風(fēng);而高沙彌的意境則是:我們參禪的人,何必要做這許多分別,各人有各人的特色,何妨隨緣順境,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后人有一首詩形容這則公案:

  “云巖寂寂無窠臼,燦爛宗風(fēng)是道吾;

  深知高禪知此意,閑行閑坐任榮枯。”

  禪,在叢林生活中,尤其注重因材施教的啟發(fā)教育,讓所有的順逆之境,都可以是開悟的因緣法門。

  白云守端禪師一味參禪,卻始終不開悟,住持方會禪師很掛念,有一天就問他:

  ‘喂,當初你師父是怎樣開悟的呢?’

  ‘我?guī)煾赣幸淮谓?jīng)過一座橋,跌了一跤,就開悟了。’

  ‘你怎么知道他跌了一跤就開悟了?’

  ‘因為師父做了一首偈語,字字是開悟呀!’

  ‘偈語怎么說呢?’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方會禪師聽了,只把袍袖一拂,故意夸張的“嘿嘿”大笑兩聲,就走了。

  守端禪師莫名其妙,終日為這笑聲困擾,幾天來寢食難安,終于按捺不住,跑去問方會禪師為何笑他?

  方會禪師喝斥道:‘你真沒出息,我只不過哈哈大笑,你就放不下,還談什么開悟呢?你看,我們寺院外,每天都有人來耍猴,窮其看家本領(lǐng),就只為了博人一粲?磥,你連耍猴的人都不如!’

  白云守端禪師給老師父一激,終于開悟了。所以,像藥山門下“榮的任它榮,枯的任它枯”,像守端禪師厲言激刺的方式,都是一種因材施教的叢林教育。

  馬祖道一禪師在山路上遇到一位獵人,就問他:

  ‘你做什么?’

  ‘我打獵,射天上的雁鳥。’

  ‘你一箭可以射幾只?’

  ‘我每枝箭都能射中一只,可說是百發(fā)百中!’

  ‘一枝箭只射一只,有什么了不起!?’

  ‘那你能射中多少?’

  ‘我一箭射一群。’

  ‘你這出家人真不慈悲,一枝箭射一群,太殘忍!’

  ‘噢?你也知道射獵不慈悲啊,那你為什么還要射鳥?為什么不射你自己呢?’

  眼睛是用來看自己,心是用來觀照自己,學(xué)禪,在叢林里面就是學(xué)著參自己。這位獵人后來就跟著馬祖道一禪師出家學(xué)佛,就是后來很有名的石鞏慧藏禪師。

  有名的趙州禪師很會因材施教。有一次,趙王前來拜訪,他躺在床上沒有出門迎接。由于趙王景仰禪師已久,一點也不見怪,便親自到床邊探望他。趙州禪師說:

  ‘我身體虛弱,未能起身接駕,實在失禮。’

  趙王笑了笑:‘沒關(guān)系。’

  兩人談得十分愉快。趙王回宮后,派一位將軍送許多禮物,趙州禪師聽說趙王遣使者送禮來,就穿海青披袈裟的出門迎接。徒弟們看到師父待客如此顛倒,覺得很困惑,就請師父釋疑,趙州禪師開示說:

  ‘你們不了解嗎?我的待客之道有三等,上等客人來,我睡在床上,用本來面目相待;中等客人,我就不動不靜,隨緣坐在客堂迎接;下等客人需要應(yīng)酬,我就披搭袈裟隨俗出門迎接。俗語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是這個意思!’

  在叢林里面,言教身教都有啟示性的分寸,收放之間也自有它開悟見性的妙用。趙州禪師的做法,到了佛印禪師的身上,又是另一種風(fēng)貌:

  宋朝的蘇東坡居士,有一次寫信給金山寺佛印禪師:“不必出山,當學(xué)趙州上等接我。”蘇東坡的意思是希望佛印禪師也像趙州禪師一樣,以本來面目相迎,不用多禮出山門。可是,當蘇東坡來到山門口時,卻看見佛印禪師穿大袍、披袈裟,戴僧帽,親自在山門候迎。蘇東坡笑他不及趙州禪師,佛印禪師因此作了一首詩:

  “趙州昔日少謙光,不出山門迎趙王;

  怎似金山無量相,大千世界一禪床。”

  意思是說:你以為我特地到外面來迎接你嗎?錯了!錯了!你不知道我金山寺之大,可以遍天下,我這個老和尚,大千世界就是我的禪床,你以為我是出山門迎接你?我還在禪床上睡覺等你呢!

  在這則公案里,佛印禪師透過趙州禪師的表相,從另一個角度,進一步詮釋實相的內(nèi)涵。

  過去的叢林教育,就是因材施教,對于執(zhí)有者就說空,對于執(zhí)空者就說有,說空說有,無非破除人我偏執(zhí)。啟示學(xué)者“不識本心,學(xué)法無益;若識本心,見自本性,即名大丈夫、天人師、佛”。

  三.無情無理的棒喝教育

  禪宗的叢林教育,注重刮垢磨光,其間交光互影,是非錯置,令人難以理解--他們打打鬧鬧,無情無理,甚至連一般人都不如,竟會是超脫的大禪師?常有人問我是哪里一宗哪里一派的?我一向不愿回答,因為八宗都是釋迦牟尼佛的教法,天下出家人都歸釋迦宗,何必有門戶界限呢?

  我現(xiàn)在告訴各位,我的法脈傳承是臨濟宗。臨濟宗祖臨濟義玄禪師,曾經(jīng)在黃檗處參學(xué)三年,一句話都不說。當時一位睦州禪師很賞識他,就鼓勵他向黃檗禪師請益,臨濟禪師三次去問佛法大意,黃檗禪師都一言不發(fā)的把他痛打了出來。臨濟覺得參學(xué)太苦惱,也許沒有因緣,便想下山到別處參學(xué)。睦州禪師勸慰他:‘不要緊,你明天去向禪師辭行,再請示一番。’

  睦州禪師隨后向黃檗禪師進言:‘這個臨濟很有為,是個大根器的人,如果他來辭行,您就方便給他一些指示吧!’

  黃檗頷首,笑著說:‘我知道了。’

  第二天,臨濟禪師來辭行時,黃檗禪師一句話也不多說,只吩咐他去找大愚禪師。到了大愚禪師那里,臨濟叩問:

  ‘我來山參學(xué)這么久了,師父不曾給我一些開示,不知道我哪里里錯了?’

  大愚禪師更不作答,只問:

  ‘你是從哪里里來的?’

  ‘從黃檗禪師那兒來。’

  ‘他教了你什么?’

  ‘什么也沒有,我每次一開口就被打,問了三次佛法,三次都被打了出來。’

  大愚禪師惋惜地嘆道:‘唉!這黃檗真是老婆心切!他三次為你徹底釋疑,你卻還在這里多疑什么有過無過的,唉!這黃檗真是老婆心切。’

  臨濟禪師這才大悟,這一番無情的拒絕,原來竟蘊藏著這樣殷切的期許。

  禪宗的教育法門很多,揚眉瞬目、打罵棒喝都是教育。像臨濟開悟后,大愚叫他再回去。黃檗禪師問他:

  ‘你見到大愚禪師了嗎?’

  ‘見到了。’

  ‘他跟你說了些什么?’

  ‘他說你“老婆心切”!’

  黃檗禪師很生氣地說:‘這個大愚,枉費我一番苦心!以后我見了他,一定要打他幾下!’

  臨濟禪師笑說:‘何必等以后呢?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打回來。’

  說完,一拳就朝黃檗打過去。黃檗一怔,隨即哈哈大笑,知道臨濟已參得無言心法。

  在這個公案里,由于大愚禪師的一句話,臨濟禪師滌盡了久郁的疑情,認識了黃檗禪師多年來無情無理的本來面目,當下心清境朗,大澈大悟。

  另有一次,黃檗禪師到田里探視臨濟禪師,見他手里正拿著鋤頭,為了測驗他的心思,就說:

  ‘喂!你怎么不工作呢?’

  臨濟知道他的意思,就說:‘我不工作,你就講話嗎?’

  說罷,舉起鋤頭便打。由于臨濟禪師年輕,三兩下就把黃檗禪師壓倒在地上。黃檗禪師一看機不可失,立刻大喊:

  ‘大家快來看,快來看哪里!’

  黃檗禪師的徒孫們看了,有的不明白,不知道黃檗是要他們看這一幕“禪法之前,無師無佛”,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師父怎么可以打師公呢!?’便也卷起袖子打臨濟禪師;黃檗禪師一看,這還得了?徒孫打他徒弟臨濟,便開口斥喝:‘干你們什么事。’

  他們打得亂七八糟,我們看也看不懂,但是他們之間的打罵是有無限禪機、無限禪味的,和六祖惠能大師“不是風(fēng)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的道理是一樣的。黃檗的棒,臨濟的喝,看起來雖然無情無理,但是其中自有無限明凈動人的禪風(fēng)。

  有一次,創(chuàng)建叢林的馬祖道一禪師,帶著立清規(guī)的百丈禪師外出,看到野鴨子飛過,馬祖就問:

  ‘那是什么東西?’

  ‘鴨子。’百丈答。

  ‘在哪里里?’

  ‘飛過去了。

  百丈禪師話一說完,馬祖立刻大力掐住百丈禪師的鼻子,痛得他直喊叫。馬祖笑著問:

  ‘你不是說飛過去了嗎?怎么還在這里!?’

  當下百丈立刻開悟了。回房后,高興得哭了起來,同門師兄弟見他哭得這樣厲害,就問他:

  ‘你病了嗎?’

  ‘沒有!’

  ‘是想家嗎?’

  ‘不是!’

  ‘受了委曲?’

  ‘沒有!’

  ‘那么究竟為什么哭呢?’

  ‘你們?nèi)枎煾赴桑?rsquo;

  眾弟子就去找馬祖,問:

  ‘師兄哭得很厲害,是不是挨了您的罵?’

  馬祖一語雙關(guān)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呢,你們應(yīng)該去問他,他已經(jīng)知“道”啦。’

  一行人又折回來問百丈禪師,百丈禪師只是“嘿嘿”地笑著說:‘你們不知道,師父知道!’

  各位知道什么?在這個公案里面,野鴨子象征一個“常”道,這個本來如是的“常”,是不會“飛過去了”,“飛過去了”的是假相,其實并沒有過去,當下就是。

  后來,馬祖禪師登壇說法,百丈掉頭就走,馬祖便一句也不說的回方丈室去了,百丈隨后趕來,向他頂禮。馬祖問:‘我剛剛要說法,你怎么聽都不聽,就先走了呢?’

  百丈禪師回答:‘師父的心意我已懂了,還需要說才懂?’

  馬祖笑著問:‘昨天你注意到什么了嗎?’

  ‘鼻子不痛了。’(意思是悟道了)

  看他們師徒間的相處似乎不夠威儀,不合情理,但因為是禪,所以需要用特殊的方式,用不近情理的真義來對待有情有理的表相。

  叢林里,另外一則不能以常理衡量的公案,是有名的“一指禪”:

  有人問俱胝禪師“什么是佛法”,俱胝禪師從來不開口,只是豎起一根指頭,對方就明白、開悟了。

  有一次,俱胝禪師出門去,又有人來問佛法,只有徒弟小沙彌在家,小徒弟心想:人家來問佛法,師父都是這樣把手指一豎,這很簡單嘛,師父不在,我就學(xué)他豎指說法看看!

  小沙彌就依樣畫葫蘆地把手指頭朝對方一豎:‘喏!’,那人就開悟,頂禮拜謝而去。俱胝禪師回來后,問他:

  ‘有沒有人來問佛法啊?’

  ‘有!’

  ‘你怎么應(yīng)對呢?’

  ‘很簡單啊,我就照師父平常手指一豎,那人就走了。’

  俱胝禪師聽了,不動聲色的說:‘你倒很靈巧呵!你再做一次我看看好不好?我問你:“什么是佛法?”’

  小沙彌得意地把手指一豎:‘喏!’俱胝禪師迅速拿起一把剪刀“喀嚓!”一聲把手指剪斷,小沙彌痛得眼淚直流,跳嚷著往外逃:

  ‘痛死哪里!痛死哪里……’

  俱胝禪師大喝一聲:‘站。』貋!我問你:“什么是佛法?”’

  小沙彌受了大喝,下意識又豎起那根指頭,一看,手指已被剪掉,沒有了。小沙彌一怔,無相可指,當下立刻覺悟了。

  從“有”上可以悟道,從“無”也可以悟道。叢林的禪宗教育,無情無理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但是都具有“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的深刻教育內(nèi)涵。

  四.;垭p修的力行教育

  什么叫做福慧雙修?就是行解并重。行持是修福,理解是修慧。

  在佛經(jīng)里有一則警句:“修福不修慧,大象披纓絡(luò);修慧不修福,羅漢應(yīng)供薄。”--如果你只有福報,沒有智能,就像美國的寵物,貓啊、狗啊,都很享福,可是沒有智能,如“大象披纓絡(luò)”;如果只有智能沒有福報,又像學(xué)者名流,雖然聲名地位崇高,實際上生活卻是清苦艱難,如同“羅漢應(yīng)供薄”。

  所以,在叢林里,對于福慧雙修是很重視的,比方說,吃飯時要作“五觀想”: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算算自己做了多少功德,想想這些供養(yǎng)的意義,藉著受食來反省自己。

  2.忖己德行,全缺應(yīng)供:想想自己的德行,受得起如此供養(yǎng)嗎?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謹防心念離三種過失,對于所受的食物,美味的,不起貪念;中味的,不起癡心;下等的,不起瞋心,尤其貪念是最容易犯的,要特別注意防患。

 。.正事良藥,為療形枯:將所受的食物,當作是療養(yǎng)身心饑渴的良藥。

 。.為成道業(yè),應(yīng)受此食:“藉假”能“修真”,不食容易饑餓體衰多病,難成道業(yè),但是如果貪多,也容易導(dǎo)致各種營養(yǎng)過剩的并發(fā)癥,所以,必須飲食適量,才能資身修道。吃一頓飯,要把它跟佛法結(jié)合在一起。

  在叢林教育中,不僅要珍惜供養(yǎng),思念“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人不了道,披毛戴角還”,對于常住的一草一木,更要能“愛惜常住物,如護眼中珠”,這是為了養(yǎng)成大眾惜福的習(xí)慣,而不是執(zhí)著慳吝。

  唐代石霜慶諸禪師,有一次篩米煮飯,師父溈山禪師走了過來,對他說:

  ‘一粒米來處不易,你不能隨意糟蹋施主的糧食噢!’

  石霜回答:‘我沒有糟蹋啊!’

  溈山禪師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米說:

  ‘你看!這不是一粒米嗎?你要知道,千萬粒米都是從這一粒米來的!’

  石霜禪師立刻抓住機鋒,反問:

  ‘千萬粒米都從一粒米來,那么,這一粒米又從什么地方來?’

  溈山把手上的一粒米放回米槽中:‘千萬粒從一粒來,一粒也從千萬粒來!這就是一多不二的道理!’

  這個公案闡釋了叢林福慧雙修的特色。

  有一個大戶長者生性吝嗇,寺院里的老和尚怎么跟他勸募化緣,都不肯布施。老和尚看到他家水溝里常常流出剩飯米粒,就淘起來曬干貯存,留作余糧,幾年過去,竟也存了好幾簍米。有一天,一場大火燒掉了富翁所有的家當,大富翁一下子就變得赤貧了,偏偏又遇到荒年,大家都窮苦,富翁連一碗飯都討不著,乞啊討的,討到了寺院,老和尚見了他,立刻盛出一大碗香噴噴的白米飯給他吃。富翁接過飯后,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臨走時,富翁再三表示內(nèi)心的感激。老和尚說:‘你不必謝我,這又不是我的,本來就是你的。’當下老和尚就帶他到庫房,看那一簍簍的白米,道出前因后果,這個富翁聽了慚悔交加,當場痛哭流涕起來。

  “有”的時候,要常常想到“沒有”的時候;積福的人,就等于銀行有存款,可以慢慢用。我們學(xué)佛的人常常念經(jīng)、做功德,事后都要回向,這回向就好比將錢存入銀行,慢慢的用,也可以做不時之需,叢林里的力行教育都是有深意的。

  今天的雨很大,你們各位冒著大雨來聽經(jīng),這種信心,這種功德,比起平時,不知大了多少。講座前幾天,很多人搶著要票,有票的人不一定來,拿不到票的人反而站得滿滿的,來聽佛法是慧解,發(fā)無畏心不畏風(fēng)雨障礙來聞法的人則;垭p修。今天“叢林的教育法”,就是希望大家能照這樣身體力行,福慧雙修。

  佛門有無情無理的棒喝教育,也有注重因材施教的啟示教育,希望大家在各個寺院多多發(fā)心,修福修慧,體會搬柴運水的生活教育,時時契機,早日得證自己的般若妙性。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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