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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巖錄 第二卷

  碧巖錄 第二卷

  ⊙碧巖錄第十一則

  垂示云:佛祖大機,全歸掌握,人天命脈,悉受指呼。等閑一句一言,驚群動眾;一機一境,打鎖敲枷;接向上機,提向上事。且道什么人曾恁么來,還有知落處么?試舉看。

  舉黃檗示眾云:“汝等諸人,盡是口+童酒糟漢,還知大唐國里無禪師么?”時有僧出云:“只如諸方匡徒領(lǐng)眾,又作么生?”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

  黃檗身長七尺,額有圓珠,天性會禪。師昔游天臺,路逢一僧,與之談笑,如故相識,熟視之目光射人,頗有異相。乃偕行,屬溪水暴漲,乃植杖捐笠而止。其僧率師同渡。師曰:“請渡。”彼即褰衣,躡波如履平地,回顧云:“渡來渡來。”師咄云:“這自了漢,吾早知捏怪,當(dāng)斫汝脛。”其僧嘆曰:“真大乘法器。”言訖不見。

  初到百丈,丈問云:“巍巍堂堂,從什么處來?”檗云:“巍巍堂堂從嶺中來。”丈云:“來為何事?”檗云:“不為別事。”百丈深器之。次日辭百丈,丈云:“什么處去?”檗云:“江西禮拜馬大師去。”丈云:“馬大師已遷化去也。”你道黃檗恁么問,是知來問,是不知來問?“卻云:“某甲特地去禮拜,福緣淺薄,不及一見,未審平日有何言句,愿聞舉示。”丈遂舉再參馬祖因緣:“祖見我來,便豎起拂子。我問云:“‘即此用?離此用?’祖遂掛拂子于禪床角,良久,祖卻問我:“‘汝已后鼓兩片皮,如何為人?’我取拂子豎起。祖云:“‘即此用?離此用?’我將拂子掛禪床角。祖振威一喝,我當(dāng)時直得三日耳聾。”黃檗不覺驚然吐舌。丈云:“子已后莫承嗣馬大師么?”檗云:“不然,今日因師舉,得見馬大師大機大用,若承嗣馬師,他日已后喪我兒孫。”丈云:“如是如是。見與師齊,減師半德;智過于師,方堪付授。于今見處宛有超師之作。”諸人且道,黃檗恁么問,是知而故問那?是不知而問那?須是親見他家父子行履處始得。

  黃檗一日又問百丈:“從上宗乘,如何指示?”百丈良久。檗云:“不可教后人斷絕去。”百丈云:“將謂汝是個人。”遂乃起入方丈。檗與裴相國為方外友,裴鎮(zhèn)宛陵請師至郡,以所解一編示師,師接置于座,略不披閱,良久乃云:“會么?”裴云:“不會。”檗云:“若便恁么會得,猶較些子。若也形于紙墨,何處更有吾宗?”裴乃以頌贊云:“自從大士傳心印,額有圓珠七尺身。掛錫十年棲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濱。八千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花結(jié)勝因。擬欲事師為弟子,不知將法付何人?”師亦無喜色,云:“心如大海無邊際,口吐紅蓮養(yǎng)病身。自有一雙無事手,不曾只揖等閑人。”

  檗住后,機鋒峭峻。臨濟在會下,睦州為首座,問云:“上座在此多時,何不去問話?”濟云:“教某甲問什么話即得?”座云:“何不去問如何是佛法的大意?”濟便去問,三度被打出。濟辭座曰:“蒙首座令三番去問,被打出,恐因緣不在這里,暫且下山。”座云:“子若去,須辭和尚去方可。”首座預(yù)去白檗云:“問話上座,甚不可得,和尚何不穿鑿教成一株樹去,與后人為陰涼。”檗云:“吾已知!濟來辭。檗云:“汝不得向別處去,直向高安灘頭,見大愚去。”

  濟到大愚,遂舉前話,不知某甲過在什么處。愚云:“檗與么老婆心切,為你徹困,更說什么有過無過?”濟忽然大悟云:“黃檗佛法無多子。”大愚扌+芻住云:“你適來又道有過,而今卻道佛法無多子!”濟于大愚脅下祝+土三拳。愚拓開云:“汝師黃檗非干我事。”

  一日檗示眾云:“牛頭融大師,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guān)捩子在。”是時石頭馬祖下,禪和子浩浩地,說禪說道,他何故卻與么道?所以示眾云:“汝等諸人盡是口+童酒糟漢,恁么行腳,取笑于人。但見八百一千人處便去,不可只圖熱鬧也.可中總似汝如此容易,何處更有今日事也。”唐時愛罵人作口+童酒糟漢,人多喚作黃檗罵人,具眼者自見他落處大意,垂一鉤釣人問。眾中有個惜身命底禪和,便解恁么出眾,問他道:“只如諸方匡徒領(lǐng)眾,義作么生也?”好一拶,這老漢果然分疏不下,便卻漏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且道意在什么處?

  他從上宗旨,有時擒,有時縱;有時殺,有時活;有時放,有時收。敢問諸人:“作么生是禪中師?山僧恁么道,已是和頭沒卻了也,諸人鼻孔在什么處?良久云:“穿卻了也。”

  凜凜孤風(fēng)不自夸,端居寰海定龍蛇。

  大中天子曾輕觸,三度親遭弄爪牙。

  雪竇此一頌,一似黃檗真贊相似,人卻不得作真贊。會他的句下,便有出身處,分明道:“凜凜孤風(fēng)不自夸。”黃檗恁么示眾,且不是爭人負我,自逞自夸。若會這個消息,一任七縱八橫,有時孤峰頂獨立,有時鬧市里橫身,豈可僻守一隅,愈舍愈不歇,愈尋愈不見,愈擔(dān)荷愈沒溺!古人道:“無翼飛天下,有名傳世間。”盡情舍卻佛法道理,玄妙奇特,一時放下,卻較些子,自然觸處現(xiàn)成。

  雪竇道:“端居寰海定龍蛇。”是龍是蛇,入門來便驗取,謂之定龍蛇眼,擒虎兕機。雪竇又道:“定龍蛇兮眼何正,擒虎兕兮機不全。”又道:“大中天子曾輕觸,三度親遭弄爪牙。”黃檗豈是如今惡腳手,從來如此。

  大中天子者,續(xù)咸通傳中載,唐憲宗有二子:“一曰穆宗,一曰宣宗,宣宗乃大中也。年十三,少而敏黠,常愛跏趺坐。穆宗在位時,因早朝罷,大中乃戲登龍床,作揖群臣勢,大臣見而謂之心風(fēng),乃奏穆宗,穆宗見而撫嘆曰:“我弟乃吾宗英胄也。”穆宗于長慶四年晏駕,有三子:“曰敬宗、文宗、武宗。敬宗繼父位,二年內(nèi)臣謀易之。文宗繼位,一十四年。武宗繼位,常喚大中作癡奴,一口武宗恨大中昔日戲登父位,遂打殺致后苑中,以不潔灌,而復(fù)蘇。遂潛遁在香嚴閑和尚會下。后剃度為沙彌,未受具戒。

  后與志閑游方到廬山,因志閑題瀑布詩云:“穿云透石不辭勞,地遠方知出處高。”閑吟此兩句佇思久之,欲釣他語脈看如何。大中續(xù)云:“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閑方知不是尋常人,乃默而識之。后到鹽官會中,請大中作書記,黃檗在彼作首座。檗一日禮佛次,大中見而問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禮拜當(dāng)何所求?”檗云:“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常禮如是。”大中云:“用禮何為?”檗便掌。大中云:“太粗生。”檗云:“這里什么所在,說粗說細?”檗又掌。大中后繼國位,賜黃檗為粗行沙門。裴相國在朝,后奏賜斷際禪師。雪竇知他血脈出處,便用得巧。如今還有弄爪牙底么?便打。

  ⊙碧巖錄第十二則

  垂示云: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fēng)規(guī),亦今時之樞要。若論殺也,不傷一毫;若論活也,喪身失命。所以道:向上一路,千圣不傳,學(xué)者勞形,如猿捉影。已道既是不傳,為什么卻有許多葛藤公案?具眼者,試說看!

  舉僧問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

  這個公案,多少人錯會,直是難咬嚼,無爾下口處。何故?淡而無味。古人有多少答佛話,或云“三十二相”,或云“杖林山下竹筋鞭”,及至洞山卻道“麻三斤”,不妨截斷古人舌頭。

  人多作話會道,洞山是時在庫下稱麻,有僧問,所以如此答;有底道,洞山問東答西;有底道,爾是佛,更去問佛,所以洞山繞路答之。死漢!更有一般道,只這麻三斤便是佛。且得沒交涉。爾若恁么去洞山句下尋討,參到彌勒佛下生,也未夢見在,何故?言語只是載道之器,殊不知古人意,只管去句中求,有什么巴鼻!

  不見古人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見道即忘言。若到這里,還我第一機來始得,只這麻三斤,一似長安大路一條相似,舉足下足,無有不是。這個話與云門糊餅話是一般,不妨難會。五祖先師頌云:“賤賣擔(dān)板漢,貼稱麻三斤。千百年滯貨,無處著渾身。”爾但打迭得情塵意想,計較得失是非,一時凈盡自然會去。

  金烏急,玉兔速,善應(yīng)何曾有輕觸?

  展事投機見洞山,跛鱉盲龜入空谷。

  花簇簇,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

  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

  雪竇見得透,所以劈頭便道“金烏急,玉免速”,與洞山答“麻三斤”更無兩般。日出日沒,日日如是。人多情解,只管道,金烏是左眼,玉兔是右眼,才問著便瞠眼云在這里,有什么交涉!若恁么會,達摩一宗掃地而盡。所以道:“垂鉤四海,只釣獰龍。格外玄機,為尋知己。”雪竇是出陰界的人,豈作這般見解?雪竇輕輕去敲關(guān)擊節(jié)處,略露些子教爾見,便下個注腳道:“善應(yīng)何曾有輕觸。”洞山不輕酬這僧,如鐘在扣,如谷受響,大小隨應(yīng),不敢輕觸。雪竇一時突出心肝五臟,呈似爾諸人了也。雪竇有《靜而善應(yīng)》頌云:“覲面相呈,不在多端。龍蛇易辨,衲子難瞞。金錘影動,寶劍光寒。直下來也,急著眼看。”

  洞山初參云門,門問:“近離甚處?”山云:“渣渡。”門云:“夏在甚么處?”山云:“湖南報慈。”門云:“幾時離彼中。”山云:“八月二十五。”門云:“放爾三頓棒,參堂去。”師晚間入室,親近問云:“某甲過在什么處?”門云:“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么去。”洞山于言下,豁然大悟,遂云:“某甲他日向無人煙處,卓個庵子,不蓄一粒米,不種一莖菜,常接待往來十方大善知識,盡與伊抽卻釘,拔卻楔,拈卻膩脂帽子,脫卻鶻臭布衫,各令灑灑落落地作個無事人去。”門云:“身如椰子大,開得許大口。”洞山便辭去。

  他當(dāng)時悟處,直下穎脫,豈同小見,后來出世應(yīng)機,“麻三斤”語,諸方只作答佛話會。如何是佛?“杖林山下竹筋鞭”,“丙丁童子來求火”,只管于佛上作道理。雪竇云:“若恁么作展事與投機會,正似跛鱉盲龜入空谷,何年日月尋得出路去。“花簇簇,錦簇簇”,此是僧問智門和尚:“洞山道麻三斤意旨如何?”智門云:“花簇簇,錦簇簇。會么?”僧云:“不會。”智門云:“南地竹兮北地木。”僧回舉似洞山,山云:“我不為汝說,我為大眾說。”遂上堂云:“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

  雪竇破人情見,故意引作一串頌出。后人卻轉(zhuǎn)生情見,道麻是孝服,竹是孝杖,所以道,“南地竹兮北地木”;花簇簇,錦簇簇,是棺材頭邊畫的花草。還識羞么?殊不知,“南地竹兮北地木”,與麻三斤,只是阿爺與阿爹相似。古人答一轉(zhuǎn)話,決是意不恁么,正似雪竇道金烏急,玉兔速,自是一般寬曠,只是金金+俞難辨,魚魯參差。

  雪竇老婆心切,要破爾疑情,更引個死漢,“因思長慶陸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若論他頌,只頭上三句,一時頌了。我且問爾,都盧只是個麻三斤,雪竇卻有許多葛藤,只是慈悲忒殺,所以如此。陸亙大夫作宣州觀察使,參南泉,泉遷化。亙聞喪,入寺下祭,卻呵呵大笑。院主云:“先師與大夫有師資之義,何不哭?”大夫云:“道得即哭。”院主無語,亙大哭云:“蒼天蒼天!先師去世遠矣。”后來長慶聞云:“大夫合笑不合哭。”雪竇借此意大綱道,爾若作這般情解,正好笑莫哭。是即是,末后有一個字,不妨聱訛。更道:“咦!”雪竇還洗得脫么?

  ⊙碧巖錄第十三則

  垂示云:云凝大野,遍界不藏;雪覆蘆花,難分朕跡。冷處冷如冰雪,細處細如米末,深深處佛眼難窺,密密處魔外莫測。舉一明三即且止,坐斷天下人舌頭。作么生道,且道是什么人分上事。試舉看。

  舉僧問巴陵:“如何是提婆宗?”巴陵云:“銀碗里盛雪。”

  這個公案,人多錯會,道此是外道宗,有什么交涉。第十五祖提婆尊者,亦是外道中一數(shù),因見第十四祖龍樹尊者,以針投缽,龍樹深器之,傳佛心宗,繼為第十五祖。《楞伽經(jīng)》云:“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馬祖云:“凡有言句,是提婆宗。”只以此個為主,諸人盡是衲僧門下客,還曾體究得提婆宗么?若體究得,西天九十六種外道,被汝一時降伏;若體究不得,未免著返披袈裟去在;且道作么生?若道言句是,也沒交涉;若道言句不是,也沒交涉。且道馬大師意在什么處?后來云門道:“馬大師好言語,只是無人問。”有僧便問:“如何是提婆宗?”門云:“九十六種,汝是最下一種。”

  昔有僧辭大隋,隋云:“什么處去?”僧云:“禮拜普賢去。”大隋豎起拂子云:“文殊普賢盡在這里。”僧畫一圓相以手托呈師,又拋向背后。隋云:“侍者將一貼茶來,與這僧去。”云門別云:“西天斬頭截臂,這里自領(lǐng)出去。”又云:“赤幡在我手里。”

  西天論議,勝者手執(zhí)赤幡,負墮者返披袈裟,從偏門出入。西天欲論議,須得奉王敕,于大寺中,聲鐘擊鼓,然后論議,于是外道于僧寺中,封禁鐘鼓,為之沙汰。時迦那提婆尊者知佛法有難,遂運神通,登樓撞鐘,欲擯外道。外道遂問:“樓上聲鐘者誰?”提婆云:“天。”外道云:“天是誰?”婆云:“我。”外道云:“我是誰?”婆云:“我是爾。”外道云:“爾是誰?”婆云:“爾是狗。”外道云:“狗是誰。”婆云:“狗是爾。”如是七返,外道自知負墮伏義,遂自開門,提婆于是從樓上持赤幡下來。外道云:“汝何不后?”婆云:“汝何不前?”外道云:“汝是賤人。”婆云:“汝是良人。”如是輾轉(zhuǎn)酬問,提婆折以無礙之辯,由是歸伏。時提婆尊者手持赤幡,義墮者幡下立,外道皆斬首謝過。時提婆止之,但化令削發(fā)入道,于是提婆宗大興,雪竇后用此事而頌之。

  巴陵眾中謂之鑒多口,?p坐具行腳,深得他云門腳跟下大事,所以奇特,后出世法嗣云門。先住岳州巴陵,更不作法嗣書,只將三轉(zhuǎn)語上云門:“如何是道?明眼人落井;如何是吹毛劍?珊瑚枝枝撐著月;如何是提婆宗?銀碗里盛雪。”云門云:“他日老僧忌辰只舉此三轉(zhuǎn)語,報恩足矣。”自后果不作忌辰齋,依云門之囑,只舉此三轉(zhuǎn)語。

  然諸方答此話,多就事上答,唯有巴陵恁么道,極是孤峻,不妨難會,亦不露些子鋒芒,八面受敵,著著有出身之路,有陷虎之機,脫人情見。若論一色邊事,到這里須是自家透脫了,卻須是遇人始得,所以道:“道吾舞笏同人會,石鞏彎弓作者諳。此理若無師印授,擬將何法語玄談。”雪竇隨后拈提為人,所以頌出。

  老新開,端的別,解道銀碗里盛雪。

  九十六個應(yīng)自知,不知卻問天邊月。

  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風(fēng)。

  “老新開”,新開乃院名也。“端的別”,雪竇贊嘆有分,且道什么處是別處?一切語言,皆是佛法,山僧如此說話,成什么道理去。雪竇微露些子意道,只是端的別,后面打開云,“解道銀碗里盛雪。”更與爾下個注腳。“九十六個應(yīng)自知”,負墮始得。爾若不知,問取天邊月。古人曾答此話云:“問取天邊月。”雪竇頌了,末后須有活路,有獅子返擲之句。更提起與爾道:“提婆宗,提婆宗,赤幡之下起清風(fēng)。”巴陵道銀碗里盛雪。為什么雪竇卻道赤幡之下起清風(fēng)?還知雪竇殺人不用刀么?

  ⊙碧巖錄第十四則

  舉僧問云門:“如何是一代時教?”云門云:“對一說。”

  禪家流,欲知佛性義,當(dāng)觀時節(jié)因緣,謂之教外別傳,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釋迦老子,四十九年住世,三百六十會,開談頓漸權(quán)實,謂之一代時教。這僧拈來問云:“如何是一代時教?”云門何不與他紛紛解說,卻向他道個“對一說”?云門尋常一句中,須具三句,謂之函蓋乾坤句,隨波逐浪句,截斷眾流句,放去收來,自然奇特,如斬釘截鐵,教人義解卜度他底不得。一大藏教,只消三個字,四方八面,無爾穿鑿處,人多錯會,卻道對一時機宜之事故說。又道森羅及萬象,皆是一法之所印,謂之對一說。更有道,只是說那個一法,有什么交涉,非唯不會,更入地獄如箭。殊不知,古人意不如此,所以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不妨奇特。如何是一代時教?只消道個“對一說”,若當(dāng)頭薦得,便可歸家穩(wěn)坐;若薦不得,且伏聽處分。

  對一說,太孤絕,無孔鐵錘重下楔。

  閻浮樹下笑呵呵,昨夜驪龍拗角折。

  別別,韶陽老人得一橛!

  “對一說,太孤絕。”雪竇贊之不及。此語獨脫孤危,光前絕后,如萬丈懸崖相似,亦如百萬軍陣,無爾入處,只是忒殺孤危。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問在答處,答在問端。”直是孤峻。且道什么處是孤峻處,天下人奈何不得。這僧也是個作家,所以如此問,云門又恁么答,大似無孔鐵錘重下楔相似。雪竇使文言,用得甚巧。

  “閻浮樹下笑呵呵”,《起世經(jīng)》中說,須彌南畔吠琉璃樹,映閻浮洲中皆青色。此洲乃大樹為名,名閻浮提,其樹縱廣七千由旬,下有閻浮壇金聚,高二十由旬,以金從樹下出生故,號閻浮樹。所以雪竇自說,他在閻浮樹下笑呵呵。且道他笑個什么?笑昨夜驪龍拗角折,只得瞻之仰之,贊嘆云門有分。云門道“對一說”,似個什么,如拗折驪龍一角相似。到這里若無恁么事,焉能恁么說話。雪竇一時頌了,末后卻道:“別別,韶陽老人得一橛。”何不道全得,如何只得一橛?且道那一橛,在什么處?直得穿過第二人。

  ⊙碧巖錄第十五則

  垂示云:殺人刀,活人劍,乃上古之風(fēng)規(guī),是今時之樞要。且道,如今那個是殺人刀活人劍?試舉看。

  舉僧問云門:“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門云:“倒一說。”

  這僧不妨是個作家,解恁么問,頭邊謂之請益,此是呈解問,亦謂之藏鋒問。若不是云門,也不奈他何。云門有這般手腳,他既將問來,不得已而應(yīng)之。何故?作家宗師,如明鏡臨臺,胡來胡現(xiàn),漢來漢現(xiàn)。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何故?問在答處,答在問處。從上諸圣,何曾有一法與人,那里有禪道與爾來?爾若不造地獄業(yè),自然不招地獄果;爾若不造天堂因,自然不受天堂果;一切業(yè)緣,皆是自作自受。

  古人分明向爾道:“若論此事,不在言句上。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更何用祖師西來?”前頭道“對一說”,這里卻道“倒一說”,只爭一字,為什么卻有千差萬別?且道,聱訛在什么處,所以道,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只消當(dāng)頭一點,若是具眼漢,一點也謾他不得。問處既聱訛,答處須得恁么。其實云門騎賊馬趕賊。有者錯會道,本是主家話,卻是賓家道,所以云門倒一說,有什么死急?這僧問得好:“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云門何不答他別語言,卻只向他道“倒一說”,云門一時打破他底,到這里道“倒一說”,也是好肉上剜瘡。何故?言跡之興,白云萬里,異途之所由生也。設(shè)使一時無言無句,露柱燈籠,何曾有言句,還會么?若不會,到這里也須是轉(zhuǎn)動始知落處。

  倒一說,分一節(jié),同死同生為君訣。

  八萬四千非鳳毛,三十三人入虎穴。

  別別,擾擾匆匆水里月。

  雪竇亦不妨作家,于一句下,便道“分一節(jié)”,分明放過一著,與他把手共行。他從來有放行手段,敢與爾入泥入水,同死同生。所以雪竇恁么頌,其實無他,只要與爾解粘去縛,抽釘拔楔。如今卻因言句,轉(zhuǎn)生情解。只如巖頭道,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若非全機透脫得大自在的人,焉能與爾同死同生?何故?為他無許多得失是非滲漏處。故洞山云:“若要辨認向上之人真?zhèn)握?有三種滲漏:情滲漏,見滲漏,語滲漏。見滲漏,機不離位,墮在毒海;情滲漏,智常向背,見處偏枯;語滲漏,體妙失宗,機昧終始。”此三滲漏,宜已知之。又有三玄: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古人到這境界,全機大用,遇生與爾同生,遇死與爾同死,向虎口里橫身,放得手腳,千里萬里,隨爾銜去。何故?還他得這一著子,始得。

  “八萬四千非鳳毛”者,靈山八萬四千圣眾,非鳳毛也。《南史》云:“宋時謝超宗陳郡陽夏人,謝鳳之子,博學(xué)文才杰俊,朝中無比,當(dāng)世為之獨步,善為文,為王府常侍。王母殷淑儀薨,超宗作誄奏之。武帝見其文,大加嘆賞,曰:‘超宗殊有鳳毛。’”古詩云:“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如今有鳳毛。”昔日靈山會上四眾云集,世尊拈花,唯迦葉獨破顏微笑,余者不知是何宗旨。雪竇所以道,“八萬四千非鳳毛,三十三人入虎穴。”

  阿難問迦葉云:“世尊傳金蝠袈裟外,別傳何法?”迦葉召阿難,阿難應(yīng)喏。迦葉云:“倒卻門前剎竿著。”阿難遂悟。已后祖祖相傳,西天此土,三十三人,有入虎穴的手腳。古人道:“不入虎穴,爭得虎子?”云門是這般人,善能同死同生。宗師為人須至如此,據(jù)曲木床上坐,舍得教爾打破,容爾捋虎須,也須是到這般田地始得。具七事隨身,可以同生同死,高者抑之,下者舉之,不足者與之。在孤峰者,救令入荒草;落荒草者,救令處孤峰。爾若入鑊湯爐炭。其實無他,只要與爾解粘去縛,抽釘拔楔,脫去籠頭,卸卻角馱。

  平田和尚,有一頌最好:“靈光不昧,萬古徽猷。入此門來,莫存知解。”“別別,擾擾匆匆水里月。”不妨有出身之路,亦有活人之機。雪竇拈了,教人自去明悟生機,莫隨他語句。爾若隨他,正是擾擾匆匆水里月,如今作么生得平穩(wěn)去?放過一著。

  ⊙碧巖錄第十六則

  垂示云:道無橫徑,立者孤危;法非見聞,言思迥絕。若能透過荊棘林,解開佛祖縛,得個穩(wěn)密田地,諸天捧花無路,外道潛窺無門,終日行而未嘗行,終日說而未嘗說,便可以自由自在,展啐啄之機,用殺活之劍。直饒恁么,更須知有建化門中一手抬一手搦,猶較些子。若是本分事上,且得沒交涉。作么生是本分事?試舉看。

  舉僧問鏡清:“學(xué)人啐,請師啄。”清云:“還得活也無?”僧云:“若不活,遭人怪笑。”清云:“也是草里漢。”

  鏡清承嗣雪峰,與本仁玄沙疏山太原孚輩同時,初見雪峰,得旨后,常以啐啄之機,開示后學(xué),善能應(yīng)機說法。示眾云:“大凡行腳人,須具啐啄同時眼,有啐啄同時用,方稱衲僧。如母欲啄,而子不得不啐;子欲啐,而母不得不啄。”有僧便出問:“母啄子啐,于和尚分上,成得個什么邊事?”清云:“好個消息。”僧云:“子啐母啄,于學(xué)人分上,成得個什么邊事?”清云:“露個面目。”所以鏡清門下,有啐啄之機。

  這僧亦是他們下客,會他家里事,所以如此問:“學(xué)人啐,請師啄。”此問,洞下謂之借事明機。那里如此,子啐而母啄,自然恰好同時。鏡清也好,可謂拳踢相應(yīng),心眼相照。便答道:“還得活也無?”其僧也好,亦知機變,一句下有賓有主,有照有用,有殺有活。僧云:“若不活,遭人怪笑。”清云:“也是草里漢。”一等是入泥入水,鏡清不妨惡腳手。這僧既會恁么問,為什么卻道,也是草里漢?

  所以作家眼目,須是恁么,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構(gòu)得構(gòu)不得,未免喪身失命。若恁么,便見鏡清道草里漢,所以南院示眾云:“諸方只具啐啄同時眼,不具啐啄同時用。”有僧出問:“如何是啐啄同時用?”南院云:“作家不啐啄,啐啄同時失。”僧云:“猶是學(xué)人疑處。”南院云:“作么生是爾疑處?”僧云:“失。”南院便打,其僧不肯,院便趕出。

  僧后到云門會里舉前話,有一僧云:“南院棒折那。”其僧豁然有省。且道意在什么處?其僧卻回見南院,院適已遷化,卻見風(fēng)穴,才禮拜。穴云:“莫是當(dāng)時問先師啐啄同時的僧么?”僧云:“是。”穴云:“爾當(dāng)時作么生會?”僧云:“某甲當(dāng)初時,如燈影里行相似。”穴云:“爾會也。”且道是個什么道理?這僧都來只道“某甲當(dāng)初時,如燈影里行相似”,因甚么風(fēng)穴便向他道“爾會也?”后來翠巖拈云:“南院雖然運籌帷幄,爭奈土?xí)缛讼?知音者少。”風(fēng)穴拈云:“南院當(dāng)時,待他開口,劈脊便打,看他作么生。”若見此公案,便見這僧與鏡清相見處,諸人作么生免得他道草里漢。所以雪竇愛他道草里漢,便頌出:

  古佛有家風(fēng),對揚遭貶剝。

  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啐啄?

  啄,覺,猶在殼,重遭撲,

  天下衲僧徒名邈。

  千古萬古黑漫漫,

  填溝塞壑無人會。

  “古佛有家風(fēng)。”雪竇一句頌了也,凡是出頭來,直是近傍不得。若近傍著,則萬里崖州,才出頭來,便是落草,直饒七縱八橫,不消一捏。雪竇道:“古佛有家鳳”,不是如今恁么也。

  釋迦老子,初生下來,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云門道:“我當(dāng)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卻。貴要天下太平。”如此方酬得恰好,所以啐啄之機,皆是古佛家風(fēng)。若達此道者,便可一拳拳倒黃鶴樓,一踢踢翻鸚鵡洲。如大火聚,近之則燎卻面門,如太阿劍,擬之則喪身失命。此個唯是透脫得大解脫者,方能如此。茍或迷源滯句,決定構(gòu)這般說話不得。

  “對揚遭貶剝。”則是一賓一主,一問一答,于問答處,便有貶剝,謂之對揚遭貶剝。雪竇深知此事,所以只向兩句下頌了,末后只是落草,為爾注破,“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啐啄?”母雖啄,不能致子之啐;子雖啐,不能致母之啄;各不相知,當(dāng)啐啄之時,是誰同啐啄?若恁么會,也出雪竇末后句,不得在。

  何故?不見香嚴道:“子啐母啄,子覺無殼,子母俱忘,應(yīng)緣不錯,同道唱和,妙玄獨腳。”雪竇不防落草打葛藤,道“啄”,此一字,頌鏡清答道“還得活也無?”“覺”,頌這僧道“若不活,遭人怪笑。”為什么雪竇卻便道“猶在殼”?

  雪竇向石火光中別緇素,閃電機里辨端倪。鏡清道:“也是草里漢‘,雪竇道:“重遭撲。”者難處些子,是鏡清也是“草里漢”,喚作鏡清換人眼睛得么?這句莫猶在殼么?且得沒交涉。那里如此,若會得,繞天下行腳,報恩有分,山僧恁么說話,也是草里漢。“天下衲僧徒名邈。”誰不是名邈者?到這里,雪竇自名邈不出,卻更累他天下衲僧,且道鏡清作么生是為這僧處?天下衲僧跳不出。

  ⊙碧巖錄第十七則

  垂示云:斬釘截鐵,始可為本分宗師;避箭畏刀,焉能為通方作者?針扎不入處,則且置,白浪滔天時如何?試舉看。

  舉僧問香林,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林云:“坐久成勞。”

  香林道坐久成勞。還會么?若會得,百草頭上,罷卻干戈;若也不會,伏聽處分。

  古人行腳,結(jié)交擇友,為同行道伴,拔草瞻風(fēng)。是時云門旺化廣南,香林得得出蜀,與鵝湖鏡清同時,先參湖南報慈,后方至云門會下,作侍者十八年,在云門處,親得親聞,他悟時雖晚,不妨是大根器。居云門左右十八年,云門常只喚遠侍者,才應(yīng)諾,門云:“是什么?”香林當(dāng)時也下語呈見解弄精魂,終不相契。一日忽云:“我會也。”門云:“何不向上道將來?”又住三年,云門室中,垂大機辯,多半為他遠侍者,隨處入作。云門凡有一言一句,都收在遠侍者處。

  香林后歸蜀,初住導(dǎo)江水晶宮,后住青城香林。智門祚和尚,本浙人,盛聞香林道化,特來入蜀參禮,柞乃雪竇師也。云門雖接人無數(shù),當(dāng)代道行者,只香林一派最盛。歸川住院四十年,八十歲方遷化。嘗云:“我四十年,方打成一片。”凡示眾云:“大凡行腳,參尋知識,要帶眼行,須分緇素,看淺深始得,先須立志,而釋迦老,在因地時,發(fā)一言一念,皆是立志。”后來僧問:“如何是室內(nèi)一盞燈?”林云:“三人證龜成鱉。”又問:“如何是衲衣下事?”林云:“臘月火燒山。”古來答祖師意甚多,唯香林此一則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計較作道理處。

  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林云:“坐久成勞”,可謂言無味句無味,無味之談,塞斷人口,無爾出氣處。要見便見,若不見切忌作解會。香林曾遇作家來,所以有云門手段,有三句體調(diào)。人多錯會,道祖師西來,九年面壁,豈不是坐久成勞,有什么巴鼻,不見他主人得大自在處。他是腳踏實地,無許多佛法知見道理,臨時應(yīng)用,所謂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雪竇因風(fēng)吹火,傍指出一個半個:

  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卻籠頭卸角馱。

  左轉(zhuǎn)右轉(zhuǎn)隨后來,紫胡要打劉鐵磨。

  雪竇直下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拶出放教爾見,聊聞舉著便會始得,也不妨是他屋里兒孫,方能恁么道。若能直下便恁么會去,不妨奇特。“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去籠頭卸角馱”,灑灑落落,不被生死所染,不被圣凡情解所縛,上無攀仰,下絕己躬,一如他香林雪竇相似,何止只是千萬個?直得盡大地人,悉皆如此,前佛后佛,也悉皆如此。茍或于言句中作解會,便似紫胡要打劉鐵磨相似。其實才舉,和聲便打。

  紫胡參南泉,與趙州岑大蟲同參。時劉鐵磨在溈山下卓庵,諸方皆不奈何他。一日紫胡得得去訪云:“莫便是劉鐵磨否?”磨云:“不敢。”胡云:“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磨云:“和尚莫顛倒。”胡和聲便打。香林答這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卻云:“坐久成勞。”若恁么會得,左轉(zhuǎn)右轉(zhuǎn)隨后來也。且道雪竇如此頌出,意作么生?無事好。試請舉看。

  ⊙碧巖錄第十八則

  舉肅宗皇帝,問忠國師:“百年后所須何物?”國師云:“與老僧作個無縫塔。”帝曰:“請師塔樣。”國師良久云:“會么?”帝云:“不會。”國師云:“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諳此事,請詔問之。”國師遷化后,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云:“湘之南潭之北,(雪竇著語云:“獨掌不浪鳴。”)中有黃金充一國。(雪竇著語云:“山形拄杖子,拗折了也。”)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著語云:“海晏河清。”)琉璃殿上無知識。”(雪竇著語云:“拈了也。”)

  肅宗代宗,皆玄宗之子孫,為太子時,常愛參禪。為國有巨盜,玄宗遂幸蜀。唐本都長安,為安祿山潛據(jù),后都洛陽,肅宗攝政。是時忠國師,在鄭州白崖山住庵,今香嚴道場是也。四十余年不下山,道行聞于帝里。上元二年敕中使,詔入內(nèi),待以師禮,甚敬重之,嘗與帝演無上道,師退朝,帝自攀車而送之,朝臣皆有慍色,欲奏其不便。國師具他心通,而先見圣奏曰:“我在天帝釋前,見粟散天子,如閃電光相似。”帝愈加敬重。及代宗臨御,復(fù)延止光宅寺,十有六載,隨機說法,至大歷十年,遷化。

  山南府青銼山和尚,昔與國師同行,國師嘗奏帝令詔他,三詔不起,常罵國師耽名愛利,戀著人間。國師于他父子三朝中,為國師。他家父子,一時參禪。據(jù)傳燈錄所考,此乃是代宗設(shè)問。若是問國師如何是十身調(diào)御,此卻是肅宗問也。

  國師緣終,將入涅槃,乃辭代宗。代宗問曰:“國師百年后,所須何物?”也只是平常一個問端,這老漢無風(fēng)起浪,卻道“與老僧造個無縫塔。”且道白日青天如此作什么,做個塔便了,為什么卻道:“做個無縫塔?”代宗也不妨作家,與爾一拶道:“請師塔樣。”國師良久云:“會么?”奇怪這些子,最是難參,大小大國師,被他一拶,直得口似扁擔(dān)。然雖如此,若不是這老漢,幾乎弄倒了,多少人道,國師不言處,便是塔樣。若恁么會,達摩一宗掃地而盡。若謂良久便是,啞子也合會禪。

  豈不見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禮拜,贊嘆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云,令我得入。”及外道去后,阿難問佛:“外道有何所證,而言得入?”世尊云:“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人多向良久處會,有什么巴鼻。五祖先師拈云:“前面是珍珠瑪瑙、后面是瑪瑙珍珠;左邊是觀音勢至,右邊是文殊普賢;中間有個幡子,被風(fēng)吹著,道胡蘆胡蘆。”國師云:“會么?”帝曰:“不會。”卻較些子,且道這個“不會”,與武帝“不識”,是同是別?雖然似則似,是則未是。

  國師云:“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諳此事,請詔問之。”雪竇拈云:“獨掌不浪鳴。代宗不會則置,耽源還會么?只消道個請師塔樣,盡大地人不奈何。五祖先師拈云:“爾是一國之師,為個什么不道,卻推與弟子?”國師遷化后,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便來為國師胡言漢語說道理,自然會他國師說話。只消一頌:“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無影樹下合同船,琉璃殿上無知識。”

  耽源名應(yīng)真,在國師處作侍者,后住吉州耽源寺。時仰山來參耽源。源言重性惡不可犯,住不得。仰山先去參性空禪師,有僧問性空:“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空云:“如人在千尺井中,不假寸繩出得此人,即答汝西來意。”僧云:“近日湖南暢和尚,亦為人東語西話。”空乃喚沙彌拽出這死尸著,山后舉問耽源:“如何出得井中人?”耽源曰:“咄!癡漢,誰在井中?”仰山不契,后問溈山,山乃呼:“慧寂!”山應(yīng)諾。溈云:“出了也。”仰山因此大悟,云:“我在耽源處得體,溈山處得用。”

  也只是這一個頌子,引人邪解不少。人多錯會道:相是相見,談是談?wù)?中間有個無縫塔,所以道“中有黃金充一國”。帝與國師對答,便是“無影樹下合同船”。帝不會,遂道“琉璃殿上無知識。”又有的道:“相”是相州之南,“潭”是潭州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頌官家眨眼顧視云:這個是無縫塔。若恁么會,不出情見,只如雪竇下四轉(zhuǎn)語,又作么生會?今人殊不知古人意,且道“湘之南,潭之北”,爾作么生會?“中有黃金充一國”,爾作么生會?“琉璃殿上無知識”,爾作么生會?若恁么見得,不妨慶快平生。

  “湘之南潭之北”,雪竇道:“獨掌不浪鳴。”不得已與爾說。“中有黃金充一國”,雪竇道:“山形拄杖子。”古人道:“識得拄杖子,一生參學(xué)事畢。”“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道:“海晏河清。”一時豁開戶牖,八面玲瓏。“琉璃殿上無知識”,雪竇道:“拈了也。”一時與爾說了也,不妨難見,見得也好,只是有些子錯認處,隨語生解。至末后道拈了也,卻較些子,雪竇分明一時下語了,后面單頌個無縫塔子:

  無縫塔,見還難,澄潭不許蒼龍蟠。

  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

  雪竇當(dāng)頭道:“無縫塔,見還難。”雖然獨露無私,則是要見時還難。雪竇忒殺慈,更向爾道:“澄潭不許蒼龍蟠。”五祖先師道:“雪竇頌古一冊,我只愛他澄潭不許蒼龍蟠一句,猶較些子。”多少人去他國師良久處作活計。若恁么會,一時錯了也。不見道:“臥龍不鑒止水,無處有月波澄,有處無風(fēng)起浪。”又道:“臥龍長怖碧潭清。”若是個漢,直饒洪波浩渺,白浪滔天,亦不在里許蟠。

  雪竇到此頌了,后頭著些子眼目,琢出一個無縫塔,隨后說道:“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爾作么生看?即今在什么處?直饒爾見得分明,也莫錯認定盤星。

  ⊙碧巖錄第十九則

  垂示云:一塵舉,大地收,一花開,世界起,只如塵未舉花未開時,如何著眼?所以道:如斬一纟戾絲,一斬一切斬;如染一纟戾絲,一染一切染。只如今便將葛藤截斷,運出自己家珍,高低普應(yīng),對各種不同的根器都能應(yīng)機說法。前后無差,各各現(xiàn)成。倘或未然,看取下文。

  舉俱胝和尚,凡有所問,有什么消息,鈍根阿師。只豎-指。這老漢也要坐斷天下人舌頭,熱則普地?zé)?寒則普地寒,換卻天下人舌頭。

  若向指頭上會,則辜負俱胝;若不向指頭上會,則生鐵鑄就相似。會也恁么去,不會也恁么去,高也恁么去,低也恁么去,是也恁么去,非也恁么去,所以道:“一塵才起大地全收,一花欲開世界便起,一毛頭獅子,百億毛頭現(xiàn)。”圓明道:“寒則普天普地寒,熱則普天普地?zé)?山河大地,下徹黃泉;萬象森羅,上通霄漢。”且道是什么物得恁么奇怪?若也識得,不消一捏;若識不得,礙塞殺人。

  俱胝和尚,乃婺州金華人,初住庵時,有一尼名實際,到庵直入,更不下笠,持錫繞禪床三匝云:“道得即下笠。”如是三問,俱胝無對,尼便去。俱胝曰:“天勢稍晚,且留一宿。”尼曰:“道得即宿。”胝又無對,尼便行。胝嘆曰:“我雖處丈夫之形,而無丈夫之氣。”遂發(fā)憤要明此事,擬棄庵往諸方參請,打疊行腳,其夜山神告曰:“不須離此,來日有肉身菩薩,來為和尚說法,不須去。”果是次日,天龍和尚到庵,胝乃迎禮,具陳前事。天龍只豎一指而示之,俱胝忽然大悟。

  是他當(dāng)時鄭重專注,所以桶底易脫。后來凡有所問,只豎一指。長慶道:“美食不中飽人吃。”玄沙道:“我當(dāng)時若見,拗折指頭。”玄覺云:“玄沙恁么道,意作么生?”云居錫云:“只如玄沙恁么道,是肯伊,是不肯伊?若肯伊,何言拗折指頭?若不肯伊,俱胝過在什么處?”先曹山云:“俱胝承當(dāng)處莽鹵,只認得一機一境,一等是拍手撫掌,見他西園奇怪。”玄覺又云:“且道俱胝還悟也未?為什么承當(dāng)處莽鹵?若是不悟,又道平生只用一指頭禪不盡。且道曹山意在什么處?當(dāng)時俱胝實然不會,及乎到他悟后,凡有所問,只豎一指,因什么千人萬人,羅籠不住,撲他不破?”

  爾若用他指頭會,決定不見古人意,這般禪易參,只是難會。如今人才問著,也豎指豎拳,只是弄精魂,也須是徹骨徹髓,見透始得。俱胝庵中有一童子,于外被人諸曰:“和尚尋常以何法示人?”童子豎起指頭。歸而舉似師,俱胝以刀斷其指,童子叫喚走出,俱胝召一聲,童子回頭,俱胝卻豎起指頭,童子豁然領(lǐng)解。且道見個什么道理?及至遷化,謂眾曰:“吾得天龍一指頭禪,平生用不盡。”要會么?豎起指頭便脫去。

  后來明招獨眼龍問國泰深師叔云:“古人道,俱胝只念三行咒,便得名超一切人。作么生與他拈卻三行咒?”深亦豎起一指頭。招云:“不因今日,爭識得這瓜州客。”且道意作么生?秘魔平生,只用一杈打地,和尚凡有所問,只打地一下,后被人藏卻他棒,卻問如何是佛,他只張口,亦是一生用不盡。無業(yè)云:“祖師觀此土有大乘根器,唯單傳心印,指示迷途,得之者不揀愚之與智凡之與圣,且多虛不如少實。大丈夫漢,即今直下休歇去,頓息萬緣去,超生死流,迎出常格,縱有眷屬莊嚴,不求自得。”無業(yè)一生凡有所問,只道“莫妄想。”

  所以道:“一處透,千處萬處一時透;一機明,千機萬機一時明。”如今人總不恁么,只管恣意情解,不會他古人省要處。他豈不是無機關(guān)傳換處,為什么只用一指頭?須知俱胝到這里,有深密為人處,要會得省力么?還他圓明道:“寒則普天普地寒,熱則普天普地?zé)帷?rdquo;山河大地,通上孤危,萬象森羅,徹下險峻,什么處得一指頭禪來?

  對揚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

  曾向滄溟下浮木,夜?jié)喙步用敗?/p>

  雪竇會四六文章,七通八達,凡是淆訛奇特公案,偏愛去頌:“對揚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今日學(xué)者,抑揚古人,或賓或主,一問一答,當(dāng)面提持,有如此為人處,所以道“對揚深愛老俱胝”,且道雪竇愛他作什么?自天地開辟以來,更有誰人,只是老俱胝一個。若是別人須參雜,唯是俱胝者,只用一指頭,直至老死。時人多邪解道:“山河大地也空,人也空,法也空,直饒宇宙二時空來,只是俱胝老一個”,且得沒交涉。

  “曾向滄溟下浮木”,如今謂之生死海,眾生在業(yè)海之中,頭出頭沒,不明自己,無有出期。俱胝老垂慈接物,于生死海中,用一指頭接人,似下浮木接盲龜相似,今諸眾生得到彼岸。“夜?jié)喙步用敗?rdquo;《法華經(jīng)》云:“如一眼之龜,值浮木孔,無沒溺之患。”大善知識接得一個如龍似虎的漢,教他向有佛世界互為賓主,無佛世界坐斷要津,接得個盲龜,堪作何用?

  ⊙碧巖錄第二十則

  垂示云:堆山積岳,撞墻磕壁。佇思停機,一場苦屈;蛴袀漢出來掀翻大海,踢倒須彌,喝散白云,打破虛空,掀翻像茫茫大海一樣的業(yè)識,踢倒像須彌山一樣的我執(zhí)貢高,喝散像云團一樣的無明直下向一機一境,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近傍處。且道從上來,是什么人曾恁么?試舉看。

  舉龍牙問翠微:“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與我過禪板來。”牙過禪板與翠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牙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云:“與我過蒲團來。”牙取蒲團過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翠巖芝和尚云:“當(dāng)時如是,今時衲子皮下還有血么?”溈山雩云:“翠微臨濟,可謂本分宗師,龍牙一等是撥草瞻風(fēng),不妨與后人作龜鑒。住院后有僧問:和尚當(dāng)時還肯二尊宿么?牙云:肯即肯,只是無祖師西來意。龍牙瞻前顧后,應(yīng)病與藥。大溈則不然,待伊問和尚當(dāng)時還肯二尊宿么,明不明,劈脊便打。非惟扶豎翠微臨濟,亦不辜負來問。”石門聰云:“龍牙無人拶著,猶可。被個衲子挨著,失卻一只眼。”雪竇云:“臨濟翠微只解把住,不解放開,我當(dāng)時如作龍牙,待伊索蒲田禪板,拈起劈面便擲。”五祖戒云:“和尚得恁么面長。”或云:“祖師上宿臨頭。”黃龍新云:“龍牙驅(qū)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既明則明矣,因什么卻無祖師西來意?”

  會么?棒頭有眼明如日,要識真金火里看。大凡激揚要妙,提唱宗乘,向第一機下明得,可以坐斷天下人舌頭,倘或躊躇,落在第二。這二老漢,雖然打風(fēng)打雨,驚天動地,要且不曾打著個明眼漢。古人參禪多少辛苦,立大丈夫志氣,經(jīng)歷山川,參見尊宿。龍牙先參翠微臨濟,后參德山,遂問:“學(xué)人仗莫邪劍,擬取師頭時如何?”德山引頸云:“囗+力。”牙云:“師頭落也。”山微笑便休去。次到洞山,洞山問:“近離甚處?”牙云:“德山來。”洞山云:“德山有何言句?”牙遂舉前話。洞山云:“他道什么?”牙云:“他無語。”洞山云:“莫道無語,且試將德山落的頭呈似者僧看。”牙于此有省,遂焚香遙望德山禮拜懺悔。德山聞云:“洞山老漢不識好惡,這漢死來多少時,救得有什么用處?從他擔(dān)老僧頭繞天下走。”

  龍牙根性聰敏,擔(dān)一肚皮禪行腳,直向長安翠微,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與我過禪板來。”牙取禪板與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云:“與我過蒲團來。”牙取蒲團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他致個問端,不妨要見他曲錄木床上老漢,亦要明自己一段大事,可謂言不虛設(shè),機不亂發(fā),出在做工夫處。

  不見五泄參石頭,先自約曰:“若一言相契即住,不然即去。”石頭據(jù)座,泄拂袖而出。石頭知是法器,即垂開示,泄不領(lǐng)其旨,告辭而出至門。石頭呼之云:“?梨。”泄回顧。石頭云:“從生至死,只是這個,回頭轉(zhuǎn)腦,更莫別求。”泄于言下大悟。又麻谷持錫到章敬,繞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敬云:“是是。”又到南泉,依前繞床振錫而立。南泉云:“不是不是。”此是風(fēng)力所轉(zhuǎn),終成敗壞。谷云:“章敬道是,和尚為什么道不是?”南泉云:“章敬即是,是汝不是。”

  古人也不妨要提持透脫此一件事,如今人才問著,全無些子用工夫處,今日也只是恁么,明日也只是恁么,爾若只恁么盡未來際,也未有了日,須是抖擻精神,始得有少分相應(yīng)。爾看龍牙發(fā)一問道:“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翠微云:“與我過禪板來。”牙過與微,微接得便打。牙當(dāng)時取禪板時,豈不知翠微要打他?也不得便道他不會,為什么卻過禪板與他?且道當(dāng)極承當(dāng)?shù)脮r,合作么生,他不向活水處用,自去死水里作活計,一向作主宰,便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又走去河北參臨濟,依前恁么問。濟云:“與我過蒲團來。”牙過與濟,濟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且道二尊宿,又不同法嗣,為什么答處相似,用處一般?

  須知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他后來住院,有僧問云:“和尚當(dāng)時見二尊宿,是肯他不肯他?”牙云:“肯則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爛泥里有刺,放過與人,已落第二。這老漢把得定,只做得洞下尊宿。若是德山臨濟門下,須知別有生涯,若是山僧則不然,只向他道,肯即未肯,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不見僧問大梅:“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梅云:“西來無意。”鹽官聞云:“一個棺材,兩個死漢。”玄沙聞云:“鹽官是作家。”雪竇道:“三個也有。”只如這僧問祖師西來意,卻向他道西來無意,爾若恁么會,墮在無事界里。所以道:“須參活句,莫參死句;罹湎滤]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薦得,自救不了。”龍牙恁么道,不妨盡善。

  古人道相續(xù)也大難。他古人一言一句,不亂施為,前后相照,有權(quán)有實,有照有用,賓主歷然,互換縱橫。若要辨其親切,龍牙雖不昧宗乘,爭奈落在第二頭。當(dāng)時二尊宿,索禪板蒲團,牙不可不知他意,是他要用他胸襟里事,雖然如是,不妨用得太峻。龍牙恁么問,二老恁么答,為什么卻無祖師西來意?到這里須知別有個奇特處,雪竇拈出今人看:

  龍牙山里龍無眼,死水何曾振古風(fēng)?

  禪板蒲團不能用,只應(yīng)分付與盧公。

  雪竇據(jù)款結(jié)案,他雖恁么頌,且道意在什么處?甚處是無眼?甚處是死水里?到這里須是有變通始得。所以道:“澄潭不許蒼龍蟠,死水何曾有獰龍?”不見道死水不藏龍。若是活的龍,須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去。此言龍牙走入死水中去,被人打,他卻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招得雪竇道死水何曾振古風(fēng)。雖然如此,且道雪竇是扶持伊,是減他威光。人多錯會道:“為什么只應(yīng)分付與盧公?”殊不知,卻是龍牙分付與人。大凡參請,須是向機上辨別,方見他古人相見處。

  “禪板蒲團不能用”,翠微云:“與我過禪板來。”牙過與他,豈不是死水里作活計?分明是駕與青龍,只是他不解騎,是不能用也。“只應(yīng)分付與盧公”,往往喚作六祖,非也,不曾分付與人。若道分付與人要用打入,卻成個什么去?昔雪竇自呼為盧公,他《題晦跡自貽》云:“圖畫當(dāng)年愛洞庭,波心七十二峰青。而今高臥思前事,添得盧公倚石屏。”雪竇要去龍牙頭上行,又恐人錯會,所以別頌要剪人解。雪竇復(fù)拈云:這老漢,也未得剿絕,復(fù)成一頌:灼然,能有幾人知,自知較一半,賴有末后句。

  盧公付了亦何憑,坐倚休將繼祖燈。

  堪對暮云歸未合,遠山無限碧層層。

  “盧公付了亦何憑”,有何憑據(jù)?直須向這里恁么會去,更莫守株待兔,髑髏前一打破,無一點事在胸中,放教灑灑落落地,又何必要憑?或坐或倚,不消作法道理,所以道“坐倚休將繼祖燈”。雪竇一時拈了也。他有個轉(zhuǎn)身處,末后自露個消息,有些子好處道“堪對暮云歸來合。”且道雪竇意在什么處?暮云歸欲合未合之時,爾道作么生“遠山無限碧層層?”且道是文殊境界那?是普賢境界那?是觀音境界那?到此且道是什么人分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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