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擺脫死亡的恐懼

大安法師微課堂:如何擺脫死亡的恐懼

  我在東林寺接待一些居士,包括一些社會人士,都是來問得了癌癥怎么辦?非常恐懼,非常不安,怎么辦?才發(fā)現(xiàn)有多種原因。污染、霧霾,化學(xué)添加劑多少、食品安全的問題、生存壓力問題、職場拼搏問題,就是這些種種因素加起來,得癌癥。得癌癥,怎么辦?那世間他沒有經(jīng)過這個訓(xùn)練,他很貪戀這個生命,一旦這個身體得了癌癥,他就像天塌了一樣的,他就覺得非?謶郑泻芏嗳瞬皇撬烙诎┌Y本身,是死于這種恐懼的心理。然后像無頭的蒼蠅,就到處治療,也不分析,那就是過度治療,開刀、化療,一次、二次……,如果他不開刀、不化療,可能還能多活幾年,他越這么弄,就死得越快。于是檢查身體,一檢查身體就是幾百個項目。本來平時活得好好的,忽然又檢查什么東西,又害怕。過度檢查,過度治療,生活在恐懼當(dāng)中。有時候覺得眾生確實蠻苦的。

  那不僅是社會人士對這個癌癥的恐懼——問題是我們一些念佛行人,他碰到這個病的時候也慌了神,手忙腳亂,也有恐懼心。第一念頭趕緊是求醫(yī)問藥,就把阿彌陀佛大醫(yī)王放在一邊。上次有一個出家人,四十多歲得了癌癥,天塌了一樣的,怎么怎么準(zhǔn)備手術(shù),準(zhǔn)備化療什么的。我看到這,我都很不客氣地呵斥他,你都是出家人,像世間人一樣的,你不覺得慚愧嗎?還這么怕死?

  我們厭離娑婆從哪厭離開始?從厭離自己的身體開始。這個身體有疾病、有死亡是必然的,問題是我們?nèi)绾螌Υ。尤其是我們學(xué)大乘佛法,學(xué)凈土法門的人,都沒有正確的心態(tài)去對待它,就白學(xué)了。所以維摩詰居士示疾的啟示告訴我們,有生病,要厭惡這個身體,要發(fā)起一個心——我要得如來的身體。得如來的身體怎么得?信愿念佛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從蓮華出來,就是金剛那羅延的身體,就永不生病。要通過生病,當(dāng)下要有這么一種覺悟。于是,這個覺悟起來,這個病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不生病,身體強壯,像籃球運動員一樣的,又沒有什么出離心,那一天到晚都想的五欲六塵的事情。如果世間上一切眾生沒有八苦,永遠都在五欲六塵當(dāng)中醉生夢死。所以八苦是三世一切諸佛成佛的增上緣,三世諸佛以八苦為師,成無上道,所以這個八苦是成佛之本。要通過這個苦難,要覺悟,要升華,而不是沉湎在我病哪,我不得了啊,我怎么去找醫(yī)生,怎么去活得長一點。

  我們對疾病的恐懼是來自于對死亡的恐懼,一切眾生都是貪生怕死,動物也是這樣。這蜎飛蝡動之物本能地貪生怕死,我們可以理解,但作為人,是萬物之靈,還停留在貪生怕死的程度,跟禽獸又有什么樣的差別呢?你的智慧又在什么地方呢?真正的智慧是要對死亡的本質(zhì)要去智慧觀照的,何為生,何為死?佛教告訴我們,生死都是我們幻化出來的幻相,是我們業(yè)力層面呈現(xiàn)的幻相。在我們生死的幻相的當(dāng)下,有不生不滅的自性。這個業(yè)報身是我們的生滅法出來的東西,它有生,一定會有死。但是還有一個不死的東西,那不死的那個東西才是我們要關(guān)注的那個主人翁。了解這個,就要擺脫對死亡的恐懼,而把這有限的這一期的業(yè)報身的終結(jié)——所謂的死,轉(zhuǎn)換成一個法身慧命解脫的輝煌的時刻。

  但對這個死亡的恐懼問題,也不是很容易的,因為這是來自于我們無量劫以來的身見我執(zhí)。為什么我們會有對死亡的恐懼?就是我們有身見,我們執(zhí)著這個身體的真實性,我希望我這個身體多活多少年,甚至,要繁衍后代也是一個身見的延續(xù)。而且這一世由于執(zhí)著身體——“我”的真實性,所以他就爭取了很多的“我所有”的東西,拼命地當(dāng)大官,發(fā)大財,很高的名譽,得到了很多東西,這時候他是希望永遠地擁有。那死亡給他一個延續(xù)的終斷,他就害怕了。他害怕,來自于對身見的真實性的執(zhí)著。但對于一個修道之人,尤其是到家之人,他已經(jīng)是勘透生死了,不會害怕了。

  當(dāng)年的憨山大師,他在《徑山雜言》里面他談一個什么事呢?佛經(jīng)告訴我們一切法如幻,大家都曉得。但是在幻化的境界當(dāng)中,不被它所轉(zhuǎn),這種主宰的力量在什么地方?我們知道一切如幻,但是境界現(xiàn)前,還是害怕,還是恐懼。這是心性上的一個訓(xùn)練。比如對死亡問題,死亡直面在我們面前的時候,能不能遠離恐懼?這不是口頭上談的,這要有真實的功夫的。

  所以憨山大師就想起六祖惠能的一個公案,這在《六祖壇經(jīng)》里面,是談到由于惠能祖師得到衣缽,分為南宗、北宗,神秀就在北方。雖然惠能祖師和神秀大師……這兩個人都了不起,沒有什么愛憎之分——神秀大師都向武則天推薦,要她去請六祖惠能來宮中供養(yǎng),說明他沒有愛憎之分了——但是他們的徒弟們那不一樣了。徒弟們就很忌諱弘忍祖師傳衣給惠能,天下人都知道,是要影響自己師父的聲望,所以就買通了一個刺客叫張行昌,來行刺;菽茏鎺,他是圣人,有他心通,預(yù)先知道有這件事,就把十兩黃金先放在這個座位上。等夜晚來了,這個刺客就到了惠能住的地方,拿起劍就要砍;菽茏鎺熅褪骖i就之,把頭項伸出來。這個刺客三次揮刃,了無所傷,沒有反應(yīng)?沉巳叮菽茏鎺熣f了句話:“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砍三刀還說這幾句話。這個刺客嚇壞了,撲通一下自己倒在地上了,嚇昏過去了,很久才蘇醒。就求哀懺悔,并且發(fā)愿出家。那惠能祖師就把十兩黃金……,告訴他,說:“你趕緊離開,怕我這邊的徒眾知道你這回事,要跟你過不去了。”說:“你可以以后易形而來。”就是變個面目再來。“吾當(dāng)攝受。”所以這個行昌就聽到這個,趕緊開溜了。后來他真的是出家了,出家具戒精進,以后還來到六祖惠能座下來學(xué)法。是有這么一個公案。

  憨山大師就想學(xué)學(xué)六祖惠能的定力。他就每天夜晚打開門來,習(xí)這個觀想:——假如有人來借我的頭,以歡喜心舍之。這也是訓(xùn)練蠻長時間了,一夜一夜。可能開始第一次想有人都拿刀來,自己把頭舍出去,還有點不甘心,或者有點害怕。慢慢還真的覺得有定力了,有人拿刀來要頭,能夠很有定力地給他。那就是面對死亡,離開恐懼。那忽然有一夜,還真的境界現(xiàn)前了。巡夜的報告,說有個強盜進入了。來者不善了,肯定是拿了兇器的。這憨山大師很從容不迫,鎮(zhèn)靜:“第呼來。”就是把他叫上來。點上蠟燭,在那里正襟危坐,沒有一點恐懼。那這個強盜都長得很高大了,一看一個和尚坐在那里,很凜然浩氣不可侵犯的樣子,而且手里什么保護都沒有,他自己嚇壞了,自己嚇得匍匐在地,不敢進入。憨山大師說:“這個地方也沒有什么啦,庫頭到庫房取二百錢給他。”這個強盜拿到二百錢就趕緊跑了。如果憨山大師事先沒有這些心性上的面對死亡的這種訓(xùn)練,那可能碰到這個境界是很害怕,所以這是要心性訓(xùn)練的。這是佛教。

  日本的武士道,有一本書叫《葉隱聞書》,這在日本是武士必讀的“論語”。這本書的作者叫山本常朝,生活的年代大概在清朝康熙年間,一七一六年。他原來就是一個武士,以后出家了,專門參禪的,所以他在寺院里面口述出來的。這本書可有意思,它首先開宗明義就說“所謂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一個武士,要有常住于死的覺悟,或者甚至說武士道就是尋死之道。日本的武士為什么對櫻花那樣的看中,俳句常常去以櫻花作為主題?櫻花就是當(dāng)它生長得最燦爛輝煌的時候,馬上凋謝,所以武士是把他的一生,就是短暫的璀璨,無怨無悔地像櫻花一樣隨風(fēng)飄散。對于死亡,這些真正的武士是有心性上的訓(xùn)練的。

  這本書,“葉隱”,葉就是樹葉的葉,隱是隱蔽的隱,代表武士的一種生活方式,武士要隱蔽在樹葉的后面。它在十一卷里面談一個公案。德川家光將軍,有一個劍道教官叫柳生但馬守,那是一流的劍道大師。有一天,有一個中下級的武士來向但馬守拜師學(xué)劍道。但馬守一看他的樣子——他還是有識人的這種眼力——他就對這個武士說:“據(jù)我所見,先生已經(jīng)是劍道老師了。”說:“你學(xué)的是哪個流派的?”這個武士說:“我沒有學(xué)過劍道。”那個但馬守就說:“鄙人可是教官,眼力不會有錯的。”那個人還是說:“小人確實什么也不懂。”那個教官就說:“既然你這么說,也許就是這樣吧。但你一定是某種技藝的老師。”因為日本還有一些插花、茶道,這些可能到了一定境界,氣質(zhì)都也不一樣。他就猜測你可能是某個技藝的老師。這個武士就說:“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就告訴你吧。”說:“有一件事我是完全掌握了。還是我在年少的時候,我就生起了一個念頭,說作為武士在任何場合都不能怕死。但這念頭出來之后,實際上多年以來,面對死亡會有恐懼,所以一直跟這個死的念頭纏繞了多年。漸漸地,就達到了完全不為死而恐懼的程度。先生是不是指這件事情?”那這個教官一看,大叫:“完全是這樣!劍道的秘訣就是不怕死。先生已經(jīng)到了這個境界,不需要再學(xué)習(xí)技巧了,你已經(jīng)是優(yōu)秀的劍道老師了。”

  所以一個真正的武士,要對死有一種徹悟。所以他們要訓(xùn)練,每天要把自己置身在死的狀態(tài)當(dāng)中。每天早晨起來,身心安靜——很多的武士都是參禪的,都要坐禪的。所以他在擦拭他的兵器——弓箭、洋槍、大刀、鋒刃的過程當(dāng)中,就得要觀想自己被卷入大海的波濤,或者跳進了大火,或者身體被雷電擊中,或者大地在震動,或者從很高的懸崖跳下來,或者病死,或者猝死。他要觀想這些。把自己置于必死的狀態(tài)當(dāng)中,反而心平靜下來了。是每天早上還沒有起床,就準(zhǔn)備著死。那這種訓(xùn)練讓他產(chǎn)生一種力量,劍道師,有一句:舍得了皮膚,就能夠得對手的骨頭;舍得了骨頭,就能得對方的骨髓;舍得了自己的骨髓,就能要得了對方的命,生命。你得要舍。所以,怕死的,就怕對到不怕死的。不怕死,反而有生存的機會;越怕死,死得越快。如果也碰到不怕死的,那就是棋逢對手了。他把這個心性推到極限。實際上,面對死亡不恐懼的時候,向死而生,中國兵法講:置之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了,可能就以一當(dāng)十了——沒有退路了。有退路,就不行了。

  一個武士,對死亡都沒有恐懼,念佛行人還對死亡這么恐懼,何能稱為凈業(yè)行人?何能對得起阿彌陀佛?我們完全是被自己的身見我執(zhí)所控制了,我們的厭離娑婆不及格。不及格,就感通不了佛力。這是一樁大事!所以為什么要“以歡喜感恩的心迎接臨終的那一刻”?凈業(yè)行人不僅對死亡不恐懼,不害怕,而且是歡喜的心,感恩的心。歡喜什么?這是一個牢獄,我出了牢獄了;這是個火宅,我到清涼池去了;我們在這里痛苦的業(yè)報身,轉(zhuǎn)為金剛那羅延的如來的身了;生命有一個本質(zhì)上的升華跳躍了,占了大便宜了。歡喜都來不及,還害怕什么呀?而且是感恩的心:能夠得到這么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換——轉(zhuǎn)凡成圣,這完全是阿彌陀佛的愿力的大恩賜。所以一個真正的念佛行人以他歡喜的心、感恩心來迎接他臨終最后的一口氣,他是面帶微笑走的。我們在助念的很多地方,不是像世間人,哦,死了人,在那里搶天搶地地哭啊。真正往生家庭,那充滿著辦喜事的這種氛圍,每個人歡喜啊,還能呼天搶地嗎?

  所以我們平時就要修死想,要把自己處在死亡的狀態(tài)當(dāng)中,每一天都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如何是真的修死想?當(dāng)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有個比丘回答:“我的生命只有七年。”佛說:“你是放逸修死想。”有的比丘說七個月,有的比丘說七日,有的比丘說六、五、四、三、二、一日,來修死想,佛都否定。有的比丘說就在一食頃,吃一頓飯的時間。否定。最后有個比丘說,我這口氣出,呼出去,不望它能吸進來;于吸進來的氣,不望出去。這就說人命在呼吸間,所以佛才贊嘆:真是修死想,為不放逸比丘!所以生命就在呼吸之間,你在修死亡之想。

  這個修死想非常重要。如果還是認為我的壽命很長,身體很健康,必然會對世間的五欲六塵產(chǎn)生種種的欲望。所以印祖為什么要寫一個“死”字?學(xué)道之人念念不忘這個死字,則道業(yè)自成。徹悟大師也說:“沙門者,學(xué)死者也。”沙門修道人就是要學(xué)這個死字,要覺悟這個死字,要超越這個死字,要轉(zhuǎn)換這個死字。我們不能怕死。不僅不怕死,而且把這個死亡那一刻轉(zhuǎn)為從人法界——這種苦難的娑婆世界——轉(zhuǎn)為佛法界至為莊嚴(yán)、極樂的那種彼岸的輝煌的、稀有難逢的那一刻。一定要建立這個心態(tài)。這個心態(tài)建立,才說你在這種病苦和死苦當(dāng)中,升華出了這個難得的愿力,這個愿力就是愿的快樂,這就是生死心切的這種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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