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任性合道

　　心的詩偈 -- 信心銘講錄

　　圣嚴(yán)法師

　　十二、任性合道

　　放之自然,體無去住。任性合道,逍遙絕惱。

　　用功時最要緊的是要自然。所謂「自然」不是不去管它,而是順乎自然──既要管它,還要讓它自然。坐姿要自然,用心也要自然。所謂自然就是恰到好處,如打坐時身體要坐直、不彎腰駝背,而不是說腿痛就是不自然。就生理上而言,姿勢正確就是自然,姿勢不正確會產(chǎn)生不良結(jié)果,甚至導(dǎo)致疾病,如小腹縮緊不是自然,胸部挺得很高也不是自然,但禪坐過程中的腿痛、不舒服,這不算不自然。

　　就心理上而言,我們一般對待心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控制,一種是放任。有些人的心愈控制反而愈煩躁,愈希望雜念少,雜念反而愈多。這種情形于修行后比較容易察覺。因此,若雜念很多,是自然的現(xiàn)象,不要討厭它,但也不能放縱它去打妄想。最好的態(tài)度是一面用方法,同時把注意力集中在方法上,不要有其他念頭。注意方法時若雜念產(chǎn)生,一定察覺得到,一察覺到雜念就讓它去,不要害怕現(xiàn)在有雜念出現(xiàn),待會又會有雜念出現(xiàn),如此一想則又多了一個雜念。雜念生起不用理它,發(fā)生的事就讓它過去,還沒發(fā)生的事不用去擔(dān)心,這就是最好的方法。所以用功時最重要的是不怕失敗,已經(jīng)失敗了就不后悔,尚未失敗的不要去擔(dān)心,縱然將來可能會失敗也是很自然的事,把握現(xiàn)在好好修行才是上策。

　　沒有成功之前當(dāng)然都是失敗。有人問我成功了沒?我都說我從來沒有成功過,做什么事都是失敗,但每次失敗的過程都是應(yīng)該的,就像小孩子生下來不會走路,慢慢經(jīng)過一次次的跌倒直到學(xué)會走路,這跌倒是成功還是失敗?人從生到死,走路如此,做學(xué)問如此,修行更是如此。當(dāng)我寫完博士論文時,有人說我成功了,我說這本書寫失敗了,因?yàn)槿绻�再寫的話一定比現(xiàn)在寫得好。修行也是這樣,每次修行時人家說你成功了,你回答自己并無成功,而是失敗。承認(rèn)自己失敗,相信自己做的都是失敗的事,這是很自然的。因?yàn)椴蛔霾恢�道失�?而失敗了也就表示有在進(jìn)行,從未失敗則表示根本沒有做任何事。修行一事也是如此,將失敗看做成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雖然失敗是自然的事,但心里不要希望失敗,千萬不要心存「反正會失敗,干脆別做了」的想法,還是要依照自己的能力一次次去實(shí)踐。每一次失敗了沒有關(guān)系,從跌倒的地方站起來就是了。佛法說「有為法」沒有一樣是真正能夠成功的,這是從不能成功的方面去談,只要繼續(xù)不斷的努力到達(dá)不需努力便是成功,所謂不需要努力時,即已擺脫煩惱而得解脫,這就是「自然」�！阁w無去住」是說自然的體沒說要留下它,也沒說要去掉它。當(dāng)我們沒有煩惱或得到解脫時,叫做自然,既言自然,就沒有要丟掉什么,也沒有要抓住什么。反之,如果說要去除煩惱,抓住菩提的人,表示他尚未開悟。

　　「任性合道,逍遙絕惱」,前句是說一切任其自然之性才能合乎究竟的,也就市是佛道。一般人說的任性是指順著自己的個性,而此處的「任性」指的是任自性、任佛性。亦即盡量順著自性,讓自性顯現(xiàn)出來。很多人以為「打坐可以開悟,修行可以成佛」,修行一輩子,成天就想開悟成道,這種人若真的開悟成道,一定是入了邪道,而不是真正的佛道。

　　同樣的,只有逍遙才沒有煩惱�！稿羞b」就是只管照著佛法指導(dǎo)的方法去修行,不為求成功,亦不怕失敗。一想到成功其實(shí)已失敗了,因?yàn)樾扌腥俗詈笠��?a href="/fojing/xinjing/yuanwen.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心經(jīng)所說的:「無智亦無得。」沒有得到菩提涅槃,沒有什么好得的,這才是真正的成功。

　　修行過程中雖然很辛苦,有人腿痛、背痛、頭痛,各種各樣的痛苦都有,但心中若想「這是很自然的事」就自然不苦。如果把「逍遙」解釋為不需要修行,那就錯了。修行過程中發(fā)生任何事都是自然的,能抱持這種心態(tài)的話就是逍遙。修行時有人打你,會不會感覺痛?當(dāng)然會!問題是你苦不苦?人家批評你、冤枉你、毀謗你,你聽了如何?大修行人被打沒有關(guān)系,因?yàn)樵谒�而�?被打的是四大,又不是我,挨罵的是五蘊(yùn),也不是我,既然根本沒有「我」這樣?xùn)|西,被人打又何妨?被人毀謗又何妨?所以,真正修行人沒有苦惱這回事,既然沒有苦惱,自然就很逍遙。

　　經(jīng)常有人告訴我說別人在批評我,我想連我都嫌自己做得不好,更何況他人!所以我不會惦記在心,即使偶爾也生氣,但一下子就消了,不會處心積慮想報復(fù)。心中既然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自然也就逍遙許多。

　　系念乖真,沉昏不好。

　　如果心有所攀緣、執(zhí)著,那一定是背離了佛道、背離了自然、背離了真。今天早上我問諸位的心在用什么功夫?只要還有方法,那一定是在虛妄中。方法固然是假、是虛妄,問題是你不用方法時心中是不是就沒有東西了呢?昏沉是頭腦中沒有想到東西,此處的「沉昏」指的是重的昏沉。用方法雖然不對,然而昏沉更加錯誤。在不昏沉又不用方法時,假如心中能不攀緣,此時便與真無異。然而,心不攀緣此話怎講?就是心中沒有任何念頭,遇事卻很清楚明白。如果一個人到了真的程度,見到每個人、遇到每件事、聽到每句話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因?yàn)橐运�的立場來講這些東西都不存在。他見到的真一定不是我們見到的現(xiàn)象,所以能在人多時不厭離,獨(dú)處時不寂寞。

　　由于處于真的人面對的是眾生,所以他還是以眾生看到的世界來反應(yīng)這個世界,與腦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同。因此,無念、不系念并不是腦袋里一片空白,那就類似昏沉,與真不相應(yīng)了。所以諸位不要以為自己沒有念頭就到了真的境地,否則在休息不想任何東西時豈不是開悟了?

　　這里所講的自然、逍遙、不攀緣都是很舒服的事。但是如果這么一說你們就不要用功,什么方法都丟掉,那絕不可以!就是因?yàn)槲覀儧]有辦法不攀緣,所以要用方法來使攀緣的心縮小,集中在一個方法上,漸漸到能不攀緣為止,也就是用方法使心由攀緣到不攀緣。我們的方法是將散心變成集中心,再由集中心進(jìn)入統(tǒng)一心后,就可以把方法丟掉。若使用方法時心中察覺到一面用方法,一面尚有雜念出現(xiàn),此時正處于要把散亂心轉(zhuǎn)變?yōu)榧�中心的階段,尚未到達(dá)一心。如果到后來方法用不上了,丟掉了,心中任何念頭也沒有了,此時可以給自己另一個方法,就是破這一個念頭、破這一心。因?yàn)檫@個心本身還是系念,還是有念在,要把這個一念都丟掉,一定得再用方法。所以我勸大家要慢慢將心集中起來,最后連方法都不見了五分鐘、十分鐘之后,才可用參話頭的方法起疑情,疑情起了以后要保持住,才有可能破疑情。

　　說到這里諸位已經(jīng)知道:遇到任何失敗都是自然的,要繼續(xù)不斷努力;遇到困難時,要用逍遙心來處理;遇到雜念時,要放掉、順其自然;但是如果要到達(dá)真正的不系念、不攀緣,還是得很努力去攀緣──努力用你的方法。好比織毛線衣,一定要一針針連起來,漏掉一針都不行。用方法時也一樣,前一念與后一念之間要綿綿密密,不要讓任何雜念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