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舍棄幻覺

　　心的詩偈 -- 信心銘講錄

　　圣嚴(yán)法師

　　八、舍棄幻覺

　　能隨境滅,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能」是主觀,「境」是客觀,就佛學(xué)名詞而言是指「能」(「因」)、「所」(「緣」)。類似的說法就是「心不自生,因境而生」,指的是心不會自己動,一定是因境界而動,換言之,心法不能孤起,必因色法而生起。禪宗說:「只手鼓掌」,表示沒有可能的事,意思是說,若不從色法、環(huán)境去找心,是不可能的事。

　　南泉禪師欲往某田莊,尚未到達(dá),莊主竟準(zhǔn)備好了接待的事宜。禪師很訝異,便問莊主何以知其將至,莊主說:「前晚土地公已經(jīng)來告示了�！苟U師說:「老僧修行不得力,心被土地公看到了,實在慚愧�！惯@個公案表示,禪師心動,想到要去那個田莊時,那個田莊的方向、景象就在禪師心中出現(xiàn),以致被土地公瞧見。

　　有位禪師在河邊的茅蓬打坐,一晚聽到二鬼交談。一鬼高興地說:「明天我就能離開這里了。」另一鬼問:「為什么?」他回答:「明天有個戴鐵帽子的人會來代替我的位置�！苟U師心想這兩只鬼在講什么鬼話。第二天下大雨,河水暴漲,禪師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人頭上反頂了一口鍋擋雨,往河邊走來,眼見馬上就要過河。禪師就警告他:「今天下大雨,河深水急,太危險了,最好不要過河�！鼓侨诉�在猶豫,禪師便又說:「最好聽我的話,否則性命難保�！鼓侨诵南�:「老和尚這么說,一定有道理�！褂谑蔷突厝チ恕Ｄ翘焱砩隙U師打坐時,又聽到那兩鬼說話。第一個鬼抱怨說:「我困在這兒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有個人來代替,偏偏那個老和尚多管閑事,把事情搞砸了。我不如去找老和尚算帳�！乖捳f完,他就在河堤上鑿了一個洞,想引水淹茅蓬。禪師知道鬼要淹死他,突然就隱身不見了。那鬼四目張望,茅蓬竟是空的。其實禪師還是在那里,鬼說的話也聽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讓鬼看不到他,是因為心不動。換言之,心不隨境動時,任何人也找不到你;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的話,你即使不信上帝,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上帝要捉你入地獄,你心不動,他就找不到你。在佛教也是這么說的,如果死神或閻王要來捉你,你心不動的話,他捉不到你;一般人之所以會被捉,是因為心里有境,而被境所簽,鬼神可以循來捉到他們。

　　我們打坐用功時,心里想任何東西,境界就會出現(xiàn)。如果沒有境界作為符號,妄念也就不可能產(chǎn)生。其實,數(shù)息本身就是妄念,但是如果綿綿不斷守住它,就成了正念,成了修行的方法。如果念頭老是在變化而無法控制,那就是妄念。這兩種都是心中有境界,都不是清凈心或無心,甚至稱不上是一心。如果此時死去,想要自己有把握怎么樣,大概很不容易,會隨著業(yè)力的牽引往自己最牢固執(zhí)著的環(huán)中去投生,這也是心隨境轉(zhuǎn)。所以修行主要是鍛煉心能自我控制,不隨境轉(zhuǎn),能自主往生,而非隨業(yè)力流轉(zhuǎn)于生死間,能于生死中得自在、得解脫。

　　心中存有任何念頭,都會有境界與之相應(yīng)。如果我們心中的念頭和貪、嗔、癡相應(yīng),就陷于煩惱、痛苦中。修行時只要帶有些微貪、嗔、癡的成分就是不清凈,連天界、天國都升不了,更別提解脫自在了,因為升天的條件是布施、持戒。如果有個對象讓你放不下愛、放不下嗔,就不可能成為統(tǒng)一心;而一定是亂心、散心,連定境都達(dá)不到,還談什么解脫。

　　因此,修行時心中任何念頭都要視為魔境來處理。有人數(shù)息進(jìn)入狀況后,覺得非常舒適自在,仿佛身在天堂。有人面壁用功,看到墻壁裂開一個洞,自己鉆進(jìn)去,覺得身處他方世界,過了數(shù)支香,引磬聲使他醒轉(zhuǎn)過來,下次打坐時就想再進(jìn)入這種美妙境界。這是屬于令人喜歡的境界。當(dāng)然也有可怕的境界,例如在境中遇見老虎、獅子、三頭六臂……。

　　有位禪眾參加禪七后會講梵文、藏文、土耳其話,乃至天國的語言,有人錄下音來放給我聽:「師父,他到底在講什么語文?」我說:「丟到垃圾桶去!這是胡說八道�！棺蛱煳覇柲莻�人:「你現(xiàn)在還想不想說?」他說:「不想說了」。這些都是心中有物,心里想要獲得什么,才會反應(yīng)出某種情況。因此,只要心中有物,而且此物又不是方法時,全都是魔境。

　　首先我們得了解這一點,才能繼續(xù)往下。無論是數(shù)息、念佛、持咒等方法都不如參話頭或公案。為什么?數(shù)息要注意自己的呼吸,念佛要注意佛號,咒要注意咒語,這些都有對象存在。參話頭或公案就不一樣了,因為它本身只有方法而沒有對象。因此,剛開始修行用方法時必須有對象,沒有對象就使不上力,但是方法用到某個階段就進(jìn)入了沒有對象的層次。這也就是禪為什么要用公案和話頭的原因。

　　比方說「無」,趙州說:「狗子無佛性�！篂槭裁�?沒有答案。這是為什么?沒有人會告訴你是為什么,因為這后面根本沒有答案。而你只是要用這方法去問,「什么是無?為什么是無?」必須如此反復(fù)不斷問自己。因為「無」沒有對象,再加上自己非常努力用功,到最后也沒有想到自己。如此不斷專精用功,便起疑情,處于大疑團(tuán)中,此時連上帝、鬼神都找不到你,因為自己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如果用禪修的方法,雖然未開悟,也是很好。以上所講的四句詩類似公案、話頭的方法,或者說已經(jīng)開悟的人就是如此,既沒有對象,更沒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