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善、中善、后亦善——《阿含經(jīng)》的修行論

　　初善、中善、后亦善——《阿含經(jīng)》的修行論

　　主講:昭慧法師

　　謄稿:昀蓉

　　整理:德晟

　　時間:100年11月6日

　　地點:嘉義妙云蘭若

　　從民國七十三年踏入佛教教育圈子,一轉(zhuǎn)眼快三十年了。受到印順導(dǎo)師的恩澤,所以一路走來,踏踏實實地研讀佛教經(jīng)論。從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大乘三系,到最后天臺、華嚴(yán),可說是走了一大圈。

　　近年來,最大的喜悅就是講《阿含經(jīng)》,覺得真的是繁華落盡,反璞歸真,這真是一套“初善、中善、后亦善”,“純一滿凈,梵行清白”的完整教法�！栋⒑�經(jīng)》就個人而言,是我生命中巨大且正面的力道;不只是思維的內(nèi)容,而是整個生命的內(nèi)涵。

　　其次,來到蘭若演講,這是印順導(dǎo)師傳承下來的道場;印順導(dǎo)師人間佛教的思想,是在阿含與初期大乘的基礎(chǔ)上。初期大乘經(jīng)論若沒有《阿含經(jīng)》做為基礎(chǔ)是不行的,它們都是源自阿含本教;印順導(dǎo)師常說:要回歸佛陀本懷,什么是佛陀本懷呢?我們可從《阿含經(jīng)》獲得充分理解。導(dǎo)師也非常注重《阿含經(jīng)》,甚至將他的《阿含講要》,直接定名為“佛法概論”,所以我便以這個講題跟導(dǎo)師的思想做個連結(jié),遵照導(dǎo)師“回歸佛陀本懷”的意旨,直接切入《阿含經(jīng)》的修行論。

　　三大要領(lǐng):蘊相應(yīng)、處相應(yīng)、因緣相應(yīng)

　　先從一則故事開始,佛陀在還沒有出家以前,娶耶輸陀羅為妻,生下了羅睺羅。佛陀成道之后,度化他的父親、姨媽、妻子與兒子,以及所有有緣的釋迦族人。他的兒子羅睺羅后來也出家了,佛陀要他拜座下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為師。從小沙彌時代開始,羅睺羅便跟著舍利佛學(xué)習(xí)佛法。雖然佛陀是他的父親,但是他受教于舍利弗的座下。佛陀把最親的兒子交給舍利弗教導(dǎo),倒也不是跟羅睺羅之間毫無交集。在《阿含經(jīng)》中,可以見到幾則羅睺羅向佛陀請益、或佛陀垂詢羅睺羅對法義了解程度的經(jīng)文,從其字里行間,可以親切地看到父子之間的對話。

　　今天要談的一則經(jīng)典,是羅睺羅向佛陀說:“佛陀,您能不能用扼要的方式,教我您的教法。讓我能夠獨一靜處,專精修習(xí),希望能夠不辜負自己出家一回,證得阿羅漢果�！�

　　佛陀問羅睺羅:“我所說的‘五蘊\’教法,你有受持讀誦,為人解說嗎?”他說:“沒有�！狈鹜诱f:“那你就把蘊相應(yīng)教——五蘊相關(guān)的教法好好復(fù)習(xí),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過一陣子,羅睺羅再過來同樣地求教佛陀。佛陀問他:“我說的‘六處\’教法(處相應(yīng)教),你有沒有受持讀誦,為人解說?”他說:“沒有�！狈鹜诱f:“那你就把我所教授的六處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彼�又依教奉行了。

　　再過一陣子,羅睺羅又過來找佛陀了,他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佛陀又再垂詢:“你有沒有把我所講的因緣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羅睺羅說:“沒有�！狈鹜诱f:“那你就把因緣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最后,當(dāng)羅睺羅第四度求見佛陀,提出同樣要求時,佛陀就說了:“你就把五蘊、六處、因緣教法,好好地受持體會,專精思維�！庇谑橇_睺羅依教奉行,獨一靜處,專精思維蘊、處、因緣相應(yīng)教法,即此證得阿羅漢果。

　　為什么用這部經(jīng)的故事做開場白?因為大家可以藉助本經(jīng),看到《阿含經(jīng)》中修行的三大要領(lǐng),那就是蘊相應(yīng)、處相應(yīng)、還有因緣相應(yīng)。

　　接下來從蘊相應(yīng)、處相應(yīng)、因緣相應(yīng),向大家作扼要的分享。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到呢?羅睺羅對這三大教法做深入的讀誦、受持,還有一點:“為人演說”。佛陀教他要為人演說。各位注意:后來大乘經(jīng)典中常講到,佛陀的教法要讀誦、受持、為人解說,這顯然是從《阿含經(jīng)》而來的一貫傳統(tǒng)。

　　“為人演說”這件事是重要的,它不但能荷擔(dān)如來家業(yè)、幫助眾生、令正法久住,這還只是“利他”的部分;就“自利”而言,為人演說也非常地重要。印順導(dǎo)師曾告訴我,聽一遍就不如講一遍,講一遍就不如寫一遍,因為當(dāng)你想得清楚,才能講得清楚;當(dāng)你講得清楚,別人才能聽得清楚。這個醞釀過程,對自己的腦力激蕩是很大的;待到要落筆寫的時候,思維又更加精密了。而這種激蕩出來的能量,足以把根深蒂固的我執(zhí),作一層一層的突破。

　　五蘊教法的內(nèi)容、次序

　　以下從“蘊相應(yīng)教”開始講起。蘊為“積聚”義。凡是物質(zhì)的聚集,即可名為色蘊。就我們的生命而言,色蘊就是肉體。識蘊,就是心理乃至深層的心靈;心理分辨情境的能力,一念一念串在一起,便是識蘊。心理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分辨情境,在這個總功能之外,還有許多附屬功能,一般叫做“心所”。在眾多的心所里,五蘊中就含攝三類——受、想、行蘊;受心所是情感、情緒的作用,想心所是理智、理性的作用;行蘊可含一切心所的運行,其中最重要的是思心所的運轉(zhuǎn),也就是意志運行的作用。情感的領(lǐng)納名為受,理智的構(gòu)思名為想,意志的推動名為行。

　　《雜阿含經(jīng)》開宗明義先從五蘊講起,可見蘊相應(yīng)教是很重要的教法環(huán)節(jié),親聞佛陀教法的弟子們,是有意識地把它匯集而放在第一大類,第二大類匯集的是處相應(yīng)教,第三大類才匯集因緣相應(yīng)教法。

　　從蘊相應(yīng)教這一區(qū)塊的教法中,各位可以看到,蘊的五類(色、受、想、行、識)之中,色(物質(zhì))只占五分之一,受、想、行、識的心理運作,占了五分之四。但倘若你研讀《阿含經(jīng)》便會發(fā)現(xiàn):在蘊相應(yīng)的部分,它是先講述色法——色無常、受想行識無常;從色開始作分析,然后才說“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這就呼應(yīng)了三十七道品中的“四念處”。

　　我們的心念要安放在四處。第一處就是身——覺知我們的肢體動作乃至肉體變化的現(xiàn)狀,是為“身念處”;第二處是受,對身體的苦樂受了了分明,是為“受念處”;然后才將心念安放在對心理狀態(tài)的覺知,是為“心念處”;最后從這些身心現(xiàn)象的覺知中,提煉、歸納出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以及念念生滅、滅滅不已的“寂滅”法則,并將心安住在對這法則的印證上,是為“法念處”。四念處中,“身念處”居先,一定要把“身”放在前面來作觀照,以此訓(xùn)練自己專注且敏銳的心念,強而有力地導(dǎo)引出解脫智慧,進而圣證解脫。

　　念力的培訓(xùn),為什么要從身開始?佛法不是很重視心嗎?不錯,佛法很重視心,心念可以居于主導(dǎo)地位。可是我們對于自己的肉體有著最大的執(zhí)著,對自己的心念內(nèi)容,尚且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可是對肉體卻沒有那么灑脫。身體的任何部位倘若產(chǎn)生了痛楚,我們都有痛切的感受,這種神經(jīng)傳導(dǎo)的敏銳功能,使得我們對身體的處境最為關(guān)切,容易系著不放。因此印順導(dǎo)師說,擒賊先擒王,要從身體去打破執(zhí)著。

　　其次,從禪修的學(xué)習(xí)次第來說,我們也一定得把色蘊放在前面來加以觀照,其次才觀照受、想、行、識。原因是心念閃動得太快,宛如電光石火,剎那剎那生滅不息,因此以心追心并不容易。凡夫俗子為什么對身會有深固執(zhí)著?因為身體比起心念,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你我今天與明天的長相是差不多的,或許三年后相見時,感覺彼此的長相還是差不多;雖說同樣是無常變化,但是相對而言還是比較穩(wěn)定。對于一個心念不夠細微、不夠?qū)Ｗ⒌姆卜蚨��?還是要從相對穩(wěn)定的身體而作觀照。此即為何佛陀講授蘊相應(yīng)教時,總是要先講色,例如:“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币欢ㄊ菑纳�法的觀照開始教導(dǎo),然后才加一句:“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痹�因是要先扎穩(wěn)基礎(chǔ),修行基礎(chǔ)扎在觀照色蘊,扎在觀身;進而才有可能觀受、想、行、識,從這里看到無常、無我、空性的法則。

　　苦、無常、無我

　　以上把五蘊教法的內(nèi)容、次序作了簡要的說明。其次跟大家談?wù)劮鹜釉凇疤N相應(yīng)教”里,到底要告訴我們什么?這就得抓住一個要領(lǐng):到底我們這套身心組合,會帶給我們什么?何種經(jīng)驗是我們感覺深刻,那就是苦與樂的經(jīng)驗;我們的身心活在情境之中,承受外在境界的轉(zhuǎn)換,承受自己身心的變化,除了苦與樂的感覺之外,還有一些是不苦不樂的覺受,佛經(jīng)把它叫做“舍受”。

　　我們是在經(jīng)驗的覺知之中存活著,快樂的內(nèi)容當(dāng)然讓我們喜悅;可是痛苦的內(nèi)容就很不好過!若能透過外在力量來加以解決,那也不是問題,佛陀不會多管閑事。然而佛陀何以貴為王儲,竟不是靠外在的政經(jīng)力量來解決,竟然還要親身修道、悟道,并且引領(lǐng)我們修道?原來,有一些痛苦是其他方法無法解決的,例如生老病死苦,這終究是要透過修道去尋求答案的。

　　佛陀在“蘊相應(yīng)教”里,告訴我們:問題的癥結(jié)就是“苦”。當(dāng)有一些痛苦,無法靠外在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等力量來解決時,這種痛苦要如何處理呢?這是佛陀在修道中亟欲尋得的答案,也是佛陀在證道之后,亟欲分享并教導(dǎo)我們的答案。蘊相應(yīng)教談“苦”,其重點是讓我們覺察苦的根源問題。原來,所有的苦都是因于無常變化的法則,色無常,無常故苦,受、想、行、識無常,無常故苦。因為身心與情境都在無常變化,不能符合我們“讓身心永遠舒適安樂”的期待,所以我們會有苦的覺受。

　　那么,無常變化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呢?不可能。因為一切現(xiàn)象都是因緣條件組合而成的,那么多的因緣條件組合而成的任何現(xiàn)象,即使看似穩(wěn)定,其實依然是很脆弱的,它必然會隨著因緣條件的變化而跟著變化不已。

　　凡夫無法對無常變化所帶來的痛苦看得開,這是必然的,因為我們對于境界的穩(wěn)定有一種“可以持久”的錯覺,從而產(chǎn)生錯誤期待,希望快樂永遠留在身邊,痛苦永遠不會來臨;對于境界往不好的方向變化時,會有一種強烈的排斥;對于境界的穩(wěn)定喜樂,會有強烈的耽戀,對于還沒有到來的喜樂,會有一種強烈的渴求,這使得“苦”不但來自身體的痛楚訊息,而且還來自種種排斥、耽戀與渴求的心理。因此在蘊相應(yīng)教中,佛陀將教法的重點放在“苦”的覺知與“苦”的根源性探索。

　　在在處處,佛陀都要我們觀察五蘊的無常變化,初步總是要我們先覺知我們所最在意的,特別是肉體的無常變化。雖說“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但是我們最在意的畢竟就是色法,特別是我們的肉體。我們倘若不能覺知肉體的無常變化,就會對它產(chǎn)生耽戀與渴求,一旦它朝不符期待的方向變化,我們就不免產(chǎn)生排斥并感覺痛苦了。一旦對身體這么喜愛,注定就得擁抱痛苦;一旦對受、想、行、識這么喜愛,注定就得擁抱痛苦。相對來說,若我們可以覺察到肉體的瞬息萬變,就可以逐漸超越對它的耽戀與渴求之情;若我們可以覺察到受、想、行、識的瞬息萬變,就不再對受、想、行、識耽戀不舍、渴求不止。

　　這就是佛陀的諄諄教導(dǎo):“于色愛喜者,則于苦愛喜;于苦愛喜者,則于苦不得解脫、不明、不離欲�！�…于色不愛喜者,則不喜于苦;不喜于苦者,則于苦得解脫�！币虼耸フ叻鹜印�阿羅漢等同樣會衰老、會患病、會死亡,但是他們對于五蘊不再愛喜,宛如一個旁觀的第三者,在看待自己五蘊的結(jié)構(gòu)與解構(gòu);這時他不再有對無常身心的耽戀與渴求,因此身心盡管變化,他都能在無常法則的印證下,安然不動而解脫自在。這就是漏盡阿羅漢,或是無上正等正覺的佛陀。

　　就一般凡夫的經(jīng)驗而言,我們追求離苦得樂;這可不是罪惡,佛陀也教我們離苦得樂之道。對于那些必然在無常法則下產(chǎn)生的衰敗,包括我們最在意的肉體,我們要覺知到它的無常,才能真正將它衰敗時所產(chǎn)生的恐懼感徹底銷解。如果你能夠覺知它的變化無常,你在其中就可以發(fā)現(xiàn),根本就找不到哪個片段是永恒不變而獨立自宰的。在我們的肉體找不到,在我們的心理找不到,在我們的身心之外依然找不到。

　　這就從“無�！敝�教延伸到了“無我”之教。我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生病、不死亡、不痛苦;所以在五蘊里找不到可以自主的事物(非我)、可以宰制的情境(非我所),這才是真的看開、看穿、看透。凡夫俗子沒有辦法這樣做,我們第一個想到我,肉體——色是我,受、想、行、識是我;有了我,就有我所。我們總是在期待著滿意又安全的周遭環(huán)境與周邊配備,因此企圖宰控環(huán)境,宰控的范圍就叫做“我所”。

　　“我所”有兩種,一種是“我所有的”,例如我的房子、我的兒子、我的車子,就是我所擁有的,我很愛它們。別人的房子、車子、兒子我就不愛。但我既然愛他、就要宰控他,要他跟我一鼻孔出氣。另一種是“我所屬的”,我屬于這個團體、我屬于這個家庭、我屬于這個國家,把“我”擴大成為這個大團體,愛它至極,甚至為這個大團體受苦都很值得;于是標(biāo)舉了“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美德。由于大我是在這個小我的基礎(chǔ)上擴大出來的范疇,因此大我依然是一個局限,人既然將自己局限在大我之中,就不能以平等心看待大我之外的人事物。因此即使把大我之外的生命拿來犧牲、墊底,用以成就大我,往往也心安理得。有些國家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往往是其他國家人民心目中的惡魔,其原因就在于此。所以佛家不說“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佛家是說“無我”、“無量”,要超越自我乃至我所,讓疼惜之情穿透我或我所的藩籬,擴延到無量無邊的生命。

　　五蘊明明是我,但又不能主宰它們,明明是我所擁有或歸屬的(我所),卻又無法宰制它們。于是痛苦失落,到最后有人甚至痛恨、厭惡自己。反之,能夠洞觀無我、無我所,就不會被這些負面情緒掌控。

　　“無我、我所”的洞觀,可以來自“無常觀”的基礎(chǔ)。當(dāng)你從身心的無常變化,看到了根本無法自我宰控的內(nèi)容,我的肉體、心理在瞬息變化中無法宰控,我所擁有與隸屬的內(nèi)容亦復(fù)如是。于是你將無法對那些剎那生滅的色聚、念頭,產(chǎn)生耽戀、愛染、渴求,就不會為了擁有它或宰控它,而產(chǎn)生心理與行為的不當(dāng)運作(煩惱與業(yè)),于是你就在清明的觀照中,逐漸遠離于錯誤期待幻滅的“苦”,而將無�？醋骼硭�當(dāng)然的法則,“但見于法,不見于我”,這時你就可以達致漏盡,成為圣者。

　　如實正觀五蘊

　　蘊相應(yīng)的理論是不難的,難在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對于色、受、想、行、識不生“愛喜”。我們在概念上已知道無常了,可是難道只要知道,就可以做到嗎?雖然理論上我們知道身體的細胞不斷地壞死再更新,可是在座哪個人不愛喜自己的身體呢?所以對身體的愛喜這件事,是很本能、很堅固、很頑強的,不光是在概念上理解“無常”就可以放掉。在蘊相應(yīng)教中的修行理論,就是要提醒我們:要正觀。

　　但是要如何觀呢?你必須觀照五蘊,它們是在如何無常變化的。舉色蘊為例,我們的肉體是無常的,為何無常呢?原來肉體受到幾種因緣的影響而變化不休。

　　第一個是“業(yè)生色”,生命投生時,往往依過去業(yè)行的基礎(chǔ),而組合出了相應(yīng)的基因,產(chǎn)生了色身的形狀與質(zhì)地。無始以來有許許多多業(yè);有哪些業(yè)產(chǎn)生現(xiàn)在這段生命的色法,那當(dāng)然還要依于業(yè)系的排列組合。在《成佛之道》里,導(dǎo)師特別提到:隨重、隨習(xí)、隨念。

　　重大的善惡業(yè)先發(fā)生力量,因為它們最強大;穩(wěn)定的習(xí)性,產(chǎn)生其次的作用;最后在死亡前的念頭也可盡量把握。念頭放在光明或是黑暗,足以結(jié)集光明的業(yè)系到光明處,或是結(jié)集黑暗的業(yè)系到黑暗處。業(yè)的資料庫里有很多資料,但是會提取什么資料,依的是“隨重、隨習(xí)、隨念”這三大要領(lǐng)。經(jīng)過死亡而業(yè)系再作結(jié)構(gòu)之后,生命產(chǎn)生了這一期的命根,組合出這期肉體加心理的五蘊。過去的業(yè)會帶來這一期生命的色身。

　　因此什么叫作“基因決定”?唯物論者往往相信基因決定一切;可是從洞觀三世來說,生命之所以會尋求父母親的基因,那也是因為跟父母親的業(yè)力相當(dāng),投生的識才會像磁石吸鐵一般,結(jié)合父親、母親的基因,從而形成此生性別、膚色、身高、顏貌、體型等等色身的內(nèi)容。總之,并非基因單獨決定生命的形成,必須往前追溯其業(yè)力資料庫的識。“識緣名色、名色緣識”,心識抓住了父母基因,就構(gòu)成了這一期生命的“名色”,由受精卵、胚胎而逐漸孕育出感官完備的“六處”。

　　除了業(yè)會影響色法之外,心也會影響色法,是為“心生色”。我們舉心動念都會影響肉體。像尊敬的慧理法師與常光法師,因重病而導(dǎo)致色身衰弱,如風(fēng)中燭,卻依強大的愿力支撐著,竟然撐到蘭若建設(shè)十年完工,依然屹立不搖,還精神奕奕地帶領(lǐng)著大家籌備落成大典,規(guī)畫蘭若未來的弘法事業(yè),這就是愿力不可思議的明證。心念非常重要,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即使是擺在心里的念頭,身體已先接受到了訊號。我們的身體和心理是會交相映照而產(chǎn)生反應(yīng)的,中醫(yī)的理論說,心理如果有結(jié),身體就容易有結(jié)。透過剎那、剎那念頭的變化,在身體中會留下許許多多的痕跡,這些痕跡都在細胞里留下記憶,甚至影響著整個身體的健康。

　　還有什么會影響我們的肉體呢?那就是我們吃進去的食物,是為“食生色”。食物的質(zhì)素會影響你我。我們吃什么就會像什么。因此要盡量吃得干凈、簡單,而且不要傷害眾生。

　　最后是“時節(jié)生色”。冷、熱、寒、暑、濕度等種種節(jié)氣,也會在我們的身體中產(chǎn)生變化。

　　以上四項影響色法變化的要素,從業(yè)以下,加上心念、食物、空氣,在在處處影響著我們的肉體,請問肉體如何可能恒久不變呢?不可能!

　　那么面對這些變化的因素,我們該怎么做呢?第一,既然心念影響色法,那么,四正斷就顯得無比重要。未生之惡一定不可令它生起,已生之惡一定要加以斷除;未生之善一定要生起,已生之善一定要增長。為什么呢?既然業(yè)生色法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追悔也都沒有用,只有承受它并努力地改進它。食物雖然盡量求其干凈、營養(yǎng),不傷害眾生;但是限于經(jīng)濟能力,我們不可能都吃到如此合格的食品。而大環(huán)境的時節(jié)、氣候,就更不是我們所可掌控的。我們能夠調(diào)控的內(nèi)容,的確相當(dāng)有限。還有什么是關(guān)鍵性的,而且人人可以做到的改造因素呢?那就是心念。

　　隨著四念處的修習(xí),緊接著必須生起的道品,就是四正斷。我們要養(yǎng)成善良、光明的心念,遠離邪惡、黑暗的念頭。也許食物、環(huán)境等各方面有所局限,但是心念最直接影響肉體,也是我們最龐大的資源。想住好的房子、吃好的食物,我們就要拼命賺錢,唯獨心念是源源不絕且不用借貸、不用賺取的,我們隨時都可以給自己提供源源不絕的善念,作為生命中最為豐厚的資源。當(dāng)心念維持著善良、光明、喜樂時,色法將可維持良好、穩(wěn)定的運轉(zhuǎn)狀況。

　　蘊相應(yīng)教的重點固然是“諸行無常”,但絕非要我們因此而糟蹋色身。既然此生已生出了這套色身,或許得維持個幾十寒暑。這時健康就成為我們每個人的責(zé)任,不要讓自己成為別人與社會的負擔(dān)。而且維持有用的色身,也才可幫助更多人,所以我們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色身照顧好。佛陀有病也會看病,畢竟在無常之中,維持著相對穩(wěn)定而健康的色身,才能拿來利己利人。

　　色法之所以不穩(wěn)定,原因如上。我們要從這里理解容易,若要因此而放下對色身的系著,也還是不簡單,所以還是要“如實正觀”。怎么作觀呢?我們的感官一向都接收外境訊息,習(xí)慣于緣對外境,這時要反其道而行,那就是“內(nèi)觀”——用專注有力的心來觀照肉體的變化。必須具足非常專注、堅定的心力,才能將肉體的瞬息萬變,觀得一清二楚。

　　專注力當(dāng)然需要培養(yǎng),這也是修行人為什么要學(xué)種種禪法的原因。禪法訓(xùn)練我們讓心專注于唯一所緣。我常用水來作比喻:當(dāng)一堆水緩緩流出時,并沒有很大的力道,如果收束在小口徑的水管中,加壓讓水管瞬間流出等量的水,這時就叫做“水槍”,再加壓而產(chǎn)生更巨大的力量,就叫作“水刀”,連鋼筋水泥都可被切割開來。

　　我們的心也是如此,渙散就沒有力量,專注就有力量,專注到一個定點,瞬間的爆發(fā)力十分驚人。把心訓(xùn)練到如此專注,拿來做什么呢?這就可打造一臺全世界最精密的掃描機,拿來掃描自己的色身。它可以看到五臟六腑、肌膚骨胳等三十六物,乃至可以將每一顆細胞、每一顆粒子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這就會察覺佛陀在蘊相應(yīng)教中對五蘊的譬喻,十分貼切!

　　“觀色如聚沫”,我們的肉體原來像一堆聚在一起的泡沫。泡沫是不穩(wěn)定的,才生即滅。能夠這樣觀照色,就看不到哪一點是恒常不變、獨立自存的“我”,只見到每一剎那無常閃滅如同泡沫般的顆粒。因此在《雜阿含經(jīng)》二六二經(jīng)中,闡陀經(jīng)阿難開導(dǎo)后,表白自己的證境,說他已“但見于法,不見于我”,這時候他也真正體會到了“無�！�,“無常”不再是他腦袋中的概念,而已經(jīng)變成他生命中所有組成分子的運作法則。這樣觀照下來,可以完全超越于苦的覺受。這不是指沒有痛覺,但是卻找不到一個承受痛覺的“我”,非我,非我所,于是清涼、自在、安穩(wěn)、解脫。

　　肉體就在我們身上,每個人自我訓(xùn)練,就可以架設(shè)出一臺超級精密的掃瞄機,拿來對自己的五蘊作出如實正觀,這是佛陀在蘊相應(yīng)中所教導(dǎo)我們的修行要領(lǐng)。

　　而且不只是自己修學(xué),還要受持、讀誦、為人解說,這樣可以加深印象。就像佛陀對羅睺羅所說的,讓他在這套受持、讀誦、為人解說的“利他”過程中逐漸醞釀,而不是一天到晚只顧自己的修行,別人的死活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斷地與人作佛法上的互動,在互動當(dāng)中,把自己的界限打破,把正向能量放射出去。一方面在廣化的過程當(dāng)中,把“自我”稀釋;另一方面在深化的過程當(dāng)中,醞釀出更綿密的觀照力。至關(guān)鍵的時刻到來,羅睺羅就此大徹大悟。

　　一則故事、三個譬喻

　　在蘊相應(yīng)教里還有類似的故事,一位比丘名為差摩,差摩還沒證得阿羅漢果,當(dāng)他身罹重病之時,看護者陀娑比丘有一天到另一處精舍拜會上座比丘。上座比丘問他:差摩比丘的病情還好嗎?陀娑回來把上座的關(guān)懷帶給了差摩。差摩說:“非常不好,就像幾個大力士用繩子在對我絞首般地痛不可忍;就像屠夫?qū)⑴ｓw活生生地剖開,挖出它的內(nèi)臟般地痛不可忍;就像幾個大力士把我架起來給火燒烤般地痛不可忍�！�

　　陀娑據(jù)實回報上座,上座又向陀娑說:“陀娑啊,你回去問問差摩比丘,他能不能于色見非我、非我所,于受想行識見非我非我所呢?”陀娑就去問差摩,差摩說:“可以的,我確實已于色見非我、非我所,于受想行識見非我、非我所�！边@位差摩比丘能夠于五蘊作此正觀,他的觀力是很強的,他那一臺掃描機已經(jīng)夠精密了;可是苦還是苦,痛還是痛,痛覺是如此強烈地撲面而來。

　　陀娑又去見了上座,據(jù)實回報。這回上座又叫陀娑回去問差摩:“你既然能夠于五蘊見其非我、非我所,那你是不是已成了漏盡阿羅漢呢?”

　　陀娑又回去詢問差摩,差摩告訴陀娑:“我雖然見五蘊非我、非我所,但我不是漏盡阿羅漢。”

　　于是陀娑向上座據(jù)實回報,上座又叫陀娑問差摩:“如果你能夠于五蘊見非我、非我所,為什么不是漏盡阿羅漢?”于是差摩說:“去告訴他,我雖然于五蘊見非我、非我所,但我不是漏盡阿羅漢,為什么呢?因為我還有我慢、我欲、我使�！币簿褪钦f,見地上都已經(jīng)清楚了,可是還是有把我看得重要的“我慢”;貪愛渴求滿足自我的“我欲”;情感上深愛自己,意志上把自己看得比別人重要,這就產(chǎn)生了“我使”——驅(qū)策著自己產(chǎn)生種種煩惱。

　　這時差摩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前去,向上座比丘們“講清楚,說明白”。畢竟光為了上座問候差摩,陀娑已來來去去走四、五趟了。差摩說:“你拿拐杖過來,我親自去跟他們解說�！�

　　上座一看到他過來,趕緊迎請他入座,接著依然問他:“你如果果真見到了五蘊非我、非我所,那你為什么還沒有成為漏盡阿羅漢呢?”差摩說:“我確實見到了五蘊非我、非我所,但是我慢、我欲、我使都還未盡、未斷、未舍,所以我現(xiàn)在還不是漏盡阿羅漢�！彼�用了兩個譬喻來說明這種境界:

　　譬喻一、就像各式各樣清香的蓮花,是它們的根香嗎?好像不是,是它們的的莖、枝、葉、香嗎?好像不是;但離開了根、莖、枝、葉,會有香嗎?沒有。那是什么香?是花香。根、莖、枝、葉既不是香,離了根、莖、枝、葉也沒有香,但是我們會說那叫做“花香”。

　　這段話是什么意思呢?原來,離開了色、受、想、行、識就沒有我,在色、受、想、行、識之中也找不到我,可是“我”的感覺還是存在的。差摩現(xiàn)在的情形就是如此:雖然能夠在見地上體會到即五蘊非我,離五蘊也非我,但是,就如同花香這個幻影依然存在一般;差摩的情感與意志依然隨著“我”的幻影而產(chǎn)生我慢、我欲、我使。

　　譬喻二、就像奶媽因擠奶汁喂食嬰孩,奶汁難免會滲出來,經(jīng)過洗滌之后,依然還是會留下一些奶腥味;因此光是洗滌還不夠,必須再用熏香,熏到奶氣散盡。差摩的見地已經(jīng)十分清晰,就像衣服已經(jīng)洗干凈了一般,但是剩下“我慢、我欲、我使”的余氣,依然要慢慢熏除,那是必經(jīng)的醞釀過程。

　　當(dāng)差摩比丘一講完這兩段譬喻,他本人竟然就此大徹大悟,證得了阿羅漢果!而且當(dāng)下他的法喜猛利,瞬間竟然驅(qū)出病氣,身體康復(fù)如初。病重到奄奄一息的差摩證得了阿羅漢果,在座的上座比丘反倒只證得初果。

　　我以這一則故事拿來跟大家分享,就是要讓大家知道“醞釀”過程的重要。只要按部就班用功,蘊積能量,關(guān)鍵時刻是會瞬間爆發(fā)的。我們看到的是他的“頓悟”,其實不是,那是醞釀若干時劫后的瞬間爆發(fā)力。

　　佛陀在《雜阿含經(jīng)》中,期許我們“按部就班用功以蘊積能量”而一口氣舉了三個生動的譬喻。他說:比丘們,要好好修學(xué)四念處、四正斷、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正道分——三十七道品。

　　譬喻一、就像母雞孵小雞,今天孵、明天孵、后天孵,天天在孵,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耐煩孵下去,總有一天小雞成熟,就會破殼而出;可是雞媽媽倘若不盡守母職,愛孵就去孵,不愛孵就四處游蕩,那將永遠沒有小雞破殼而出的一天。我們修行就要像母雞孵小雞一樣,不要計較為什么天天這么用功,都沒有即刻看到效果,你只要一路堅持,總有一天可以看到修道的成果。

　　譬喻二、就像木匠與他的徒弟拿著斧頭,握著斧柄,今天握、明天握、后天握、天天握著斧柄,于是手印漸漸就留在斧柄上了。天天握著沒有感覺,可是有朝一日換了一把斧頭,你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觸感不同。

　　譬喻三、就像夏六月時,舟船停靠在岸邊,藤編的纜繩把它拴綁住,今天、明天、后天,天天風(fēng)吹日曬,藤繩就漸漸風(fēng)化了;天天看著藤繩,似乎不見其變化,可是它的質(zhì)地越來越脆,有天也許只不過是飄來一陣風(fēng),纜繩竟然“啪”一聲斷了。修行也是如此,今天、明天、后天,天天持久不懈,有一天就會突然開悟,達到解脫的境地。

　　蘊相應(yīng)教的修行重點如上:要覺知“苦”的情狀,探索“苦”的根源,如實正觀五蘊的“無常故苦,苦故非我、非我所”,這樣才不會系著在“苦”為本質(zhì)的五蘊之中。如實正觀并非一蹴可幾,必須要不斷地修行,但不要老是期盼“馬上看到效果”,你必須耐煩、堅持、貫徹始終,那么有一天,修行能量累積的量變,必然會導(dǎo)致開悟的質(zhì)變。

　　處相應(yīng)教的基礎(chǔ)教法──守護根門

　　緊接著向大家講“處相應(yīng)教”。處,即“所在”。什么所在?六個所在——眼處、耳處、鼻處、舌處、身處、意處。這六處是關(guān)鍵性的所在,是生命與境界作訊息與物質(zhì)交流的六個介面。任何一個密閉空間,都要有適度的門窗,作為里外流通的介面。生命因為自我愛的緣故,把自己認為的“我”抓緊。所認為的“我”,不外乎色、受、想、行、識綜合的五蘊。生命把五蘊抓牢,企圖在安全的范圍內(nèi),把自我封閉,隔絕那些危險或不可知的境界。然而自我封閉有可能嗎?當(dāng)然不可能,因為訊息與物質(zhì)都必須有所交流,這才能構(gòu)成生命的內(nèi)容。于是謹(jǐn)慎張開了六個管道,來與外界作適切的互動,這六個管道就是六處。

　　談到這六處,我們不能只著眼于物質(zhì)上的里外流通,其實六處的輸送內(nèi)容,還包含了心理的內(nèi)容。輸送訊息與物質(zhì)的不只是九孔七竅,還包含每一個毛細孔與每一剎那的意念。

　　境界對我們非常重要,我們要善用六個介面把好的訊息與物質(zhì)納進來,把不好的訊息與物質(zhì)排除出去,或是一開始就擋在六處門口。我們要善用六個介面來傳遞出良善、光明、清凈、喜樂的訊息與物質(zhì),這將感應(yīng)到別人同樣從六處散發(fā)這些善的內(nèi)容,從而形成善的循環(huán),因此“處相應(yīng)教”是非常重要的。

　　剛才我們說要觀蘊無常、無我,而且要專注修觀;但倘若大家成天都眼觀鼻、鼻觀心,坐進禪堂就不肯出來,試問誰來打掃環(huán)境、烹煮食物?生活的真實面絕對不只是在禪堂,而是平鋪在吃喝拉撒睡與工作的細節(jié)之中。所以,佛陀開導(dǎo)的“處相應(yīng)教”是非常重要的,“處相應(yīng)教”提醒我們:修行就在生活當(dāng)中。但這句話絕不能流于口號。如果沒有把握處相應(yīng)教,你根本就不知道在生活瑣事之中如何修行,甚至?xí)�將禪坐、經(jīng)行、聞法以外所面對的生活事項,都當(dāng)作是在浪費時間。修行不能光靠林間樹下,獨一靜處,專心思惟,平時就要對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處,做到適度的管控。

　　處相應(yīng)教中最基礎(chǔ)的教法就是“守護根門”,這要有很大的精進力。不要以為對不喜歡的事物產(chǎn)生厭離,就是守護根門。佛陀對阿難說到“賢圣無上修根”的要領(lǐng),是對于可意事(順心事)生厭離,對于不可意事不生厭離,那才是可以成圣成賢的守護根門。賞心悅目的事物,容易讓人耽戀不舍,這時要學(xué)著厭離;但是對于那些會讓我們本能排斥的事物,也要學(xué)會面對它來解決它,那時必須修不厭離,不可順著自己的毛摸,這才是無上修根。

　　話說回來,臟、亂、丑、臭,經(jīng)常伴隨著痛苦,有時候是自己在受苦,有時是別人受苦,我們應(yīng)該要幫助自己或他人拔除臟亂,離苦得樂。每個人總有一天會老、會病,老病之后行動不便,把屎把尿都要有人,把屎把尿的事你能做嗎?你總不能說:“我好厭離,我在守護根門”吧?我們的鼻子都是敏感的,可是當(dāng)孝心或?qū)�苦難生命的無限疼惜之情生起之時,你我就都可以修不厭離,趨近侍候老人、病患;所以“無上修諸根”的內(nèi)涵是很深刻的,它幫我們架接了一條平坦的菩薩道。

　　生活中只要是有益的事情,對他人、對自己的身心有益,即使是會讓我們覺得不舒服,都要迎上去面對它、妥善處理它;生活中所接觸到令人賞心悅目的內(nèi)容,如果沒有意義,甚至?xí)�給自己或他人帶來欲染、禍患,那你就要修厭離。

　　正觀六處的無常

　　“守護根門”若只停留在不看、不聽、不接觸那些負面的訊息與物質(zhì),在處相應(yīng)教雖然非常重要,但那還算是淺層功課。處相應(yīng)教還有深層功課,即是在六處之中同樣正觀“無�！薄Ｔ诹�處中要怎么正觀無常呢?正觀五蘊的無常,是觀見五蘊如泡沫、陽焰、芭蕉、幻法般的瞬息變化。正觀六處的無常,則必須觀見根、境、識三和合觸,每一個接觸受限于三個面向而變化萬端的無常。

　　六處跟六境相應(yīng),生起了辨識境界的六種心識。依于眼根生起了眼識來緣對色境;依于耳根生起了耳識來緣對聲境;依于鼻根生起了鼻識來緣對香境,以此類推。我們要在六根門頭即時觀見無常,根境識三和合叫做“觸”;一剎那、一剎那地不斷接觸,一接觸就有感受,一有感受就會有愛有不愛,有取有舍,有取有舍的運作就會產(chǎn)生業(yè)的痕跡。業(yè)痕就是將來輪回生死的老本。因此經(jīng)上說:根境識三和合生觸,觸生受,受生愛,愛生取,取生有……乃至老病死,純大苦聚集。每一剎那的接觸串成了生命的流轉(zhuǎn),在每一剎那的接觸中,我們也看到了無常的法則!

　　這真是不簡單!我們怎么能夠在每一次的接觸當(dāng)中覺知它們的無常呢?我們生活中不斷接觸著許許多多的人事物,我們即使是身在道場之中,也很可能喜歡張三、討厭李四,千萬不要以為:盡管與張三接觸而極力避開李四,就叫作修行,那么修行將變得十分空洞,難道你面對李四就不能構(gòu)成修行嗎?這時你就要把處相應(yīng)教中習(xí)得的修行功力拿出來!你要正觀,依我的眼根、耳根乃至意根等等而觸對著李四這個境界,生起了六識,在根、境、識三和合觸的過程中,我接受了不愉悅的內(nèi)容,因此會討厭他、排斥他,這就構(gòu)成了“觸、受、愛、取、有”的完整流程。你要清楚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你討厭他;接下來,你要注意這些都是無常的,他的心念、言行都是在因緣會遇中無常變化的。在每個生命接觸的當(dāng)下體驗無常,這才能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否則把你所討厭的“他”,停留在你的心里加以定格,抓住“他”不放,那等于是不放過自己,讓自己被你所討厭的“他”捆綁住了。

　　根、境、識三和合觸的變化是無窮的。他即使可惡,你要不要釋給他一份善意?這個善意的境相進入了他的眼根,形成了他的眼識,根、境、識三和合的時候,會不會形成善的循環(huán)?生活在根、境、識三和合的無數(shù)接觸中,倘若能體會無常,那么你就永遠留給自己一個機會,因為你可以體驗到伴隨根、境、識三和合的這些觸對,都是無常而可改變的。

　　我常向?qū)W生說,我們要習(xí)慣性地將與人的互動記錄歸零。為什么呢?倘若你不歸零,你就拖著前面的許多印象,累積成為你心里的夢魘,到了某個臨界點,就會來個“宇宙大爆炸”。于是你又看到了根、境、識三和合的無常性,這些觸對的內(nèi)容,可以讓人向上提升,也可以讓人向下沉淪,那我們又何苦讓他向下沉淪呢?為什么不拋給他一個善意,讓他向上提升呢?既然一切無常,過去的不愉快就放掉它,讓自己與他人的互動從零開始,每一個會遇的時刻,都盡量制造良好的機會給自己與別人,比如說,愉悅的神情、和藹的言詞、溫暖的動作,這在無常法則的運轉(zhuǎn)中,都將散發(fā)出正向的訊息。正向的訊息散發(fā)出去之后,別人接收到了,也會跟著醞釀出正向的訊息。這就是在無常法則下,無限的可能性與可塑性。我們只有在觸對境界時掌握無限可塑性的無常法則,才有可能突破自我的局限與自他互動的負面慣性。

　　處相應(yīng)教的最高教法──第一義空

　　處相應(yīng)教的最高教法是“第一義空”。“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即滅。”這還不只是在觸對中觀照根門、情境與心念的無常,而是在眼等根門觸境系心的當(dāng)下,觀見它的“不來不去”。眼根產(chǎn)生了某個“看見”的作用,這不是因為它從哪里來了,而是因為依于它而某個色境被辨識了。反之它的某個“看見”作用消失了,這并不意味著眼根去到哪里了,而是因為依于其他諸根而某個聲、香、味、觸境被辨識了。眼根就是這樣不實地生起,并且必趨于滅,這就是所謂的“第一義空”。

　　如來離于二邊——不說實有,也不說虛無,只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整個來說,瞬間的眼根、眼識跟情境加在一起,三種組合而非獨立運作,這使得眼根“不實而生”;由于“看見”一事無法片面掌握在眼根上,而須配合情境才能生起辨識,它的組合是非常脆弱的,所以眼根又是“生已即滅”的。佛陀所說的空,不是虛無,而是根、境、識三的“不實而生,生已即滅”。這就是佛陀所講處相應(yīng)教中,最高深的修行層次。

　　簡述因緣相應(yīng)

　　剩下的時間無多,最后簡單敘述佛陀的第三大類教法——“因緣相應(yīng)”。為何只須“簡述”?因為前面講到蘊、處相應(yīng)教時,已經(jīng)就同步講述“因緣”了;五蘊、六處看似空間上的色心組合及情境交會,其實它的進行,一定是落在時間的縱軸上。當(dāng)前的果報,是從過去的因緣會合而生,依于果報現(xiàn)況而產(chǎn)生的身心運作,也會成為未來果報的因緣,生命之流是這樣因果串連的。

　　佛陀告訴我們:要觀見當(dāng)前的五蘊、六處是無常的,并且要有能力、夠精準(zhǔn)地看到過去、未來的五蘊、六處無常,因此佛陀說,若過去、若未來、若現(xiàn)在、若內(nèi)、若外、若麤、若細、若好、若丑、若遠、若近,這一切五蘊(六處)皆是無常。

　　以色蘊的觀照為例,我們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肉體,所以要先觀內(nèi)身。行有余力,也要觀于外身(他人的色身),觀其無常、無我,消極方面減除對他人的戀著,積極而言也要適度地關(guān)心他人、幫助別人;從內(nèi)而觀到外,從麤而觀到細。一開始要看到很細密的色聚哪有可能?但即使是麤分的觀照,也有麤分的受用;觀身如此,觀佛亦然。我們不可能一開始修念佛觀,就觀到佛像的每個肌理與每根毛孔,一開始只能大略觀見他的輪廓,由麤到細漸次作觀。對色身也要從麤觀照到細。我們的身體其實傳遞著許多訊號,各位現(xiàn)在只要閉起眼睛,往內(nèi)觀照,身體就會浮現(xiàn)很多訊號出來,哪里酸、哪里痛、哪里緊、哪里松,諸如此類。接著越觀越細,才有可能見到宛如“聚沫”般的色法。色聚有時呈現(xiàn)好色,有時呈現(xiàn)破敗的丑色,無論是好、是丑,都要觀照。但是要記得:于好色修厭離,于不好色修不厭離。接下來,無論是遠方還是近身的色聚,都要觀見它們的無常。

　　心要專注到這樣的程度,才有可能從色觀照到心,也才有可能從現(xiàn)在色,跨越時間的軸線,而觀照到過去與未來的色法。因此雖然一開始就點出“若過去、若未來、若現(xiàn)在”,但是起修時反倒是要依現(xiàn)在色作觀照的起點。當(dāng)你已觀見到了心念的無常,這時才能如實知見“名色”。當(dāng)你已能觀見到過去名色與未來名色,這時你才有能力如實正觀因緣。也就是說,修行的次第還是必須先觀色法再觀名法。觀到了名法的剎那變化,方能從心念剎那生滅的時間縱軸中,往上翻轉(zhuǎn)而見到過往的變化,往下延伸而見到未來的趨勢,這就是“因緣相應(yīng)”的教法。

　　“因緣相應(yīng)”教法有十二緣起、四食、四諦、諸界、諸受,但時間已到,我就在此打住,不多說了。

　　兩位菩薩典范──慧理、常光法師

　　非常感謝上慧下理法師(大師父)與上常下光法師(二師父),兩位都是我的長輩。我年輕時到福嚴(yán)佛學(xué)院教書,大師父就非常疼惜我,來上課時,總不忘帶來些水果、點心,放到我的寮房;法師對后學(xué)的愛護,點滴都在我的心頭。我后來又認識了二師父,在二師父身上,我看到了堅毅不拔的無比耐力,還有“盡其所有而奉獻三寶,歸功不必在我”的心境。我看到了大師父、二師父的恢宏度量,特別是在這次妙云蘭若重建過程中,經(jīng)過了眾多的挫折,買地、借貸、奔走募化、點滴建設(shè)。從一開始看到兩位師父都身患重病,內(nèi)心不免暗自著急,非常不忍又非常不舍;沒有想到十年也就一眨眼過去了。兩位師父雖然重病在身,可是永遠都把快樂與美好留給大家,自己默默承擔(dān)痛苦,這讓我非常感動,那正是我們修道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的菩薩典范!

　　兩位師父以無比的毅力與耐力,竟然在全臺灣留下唯一印順導(dǎo)師曾經(jīng)住過的關(guān)房,一磚一瓦,所有擺設(shè),保留了關(guān)房的全貌。妙云蘭若成為擁有印順導(dǎo)師故居原貌的唯一道場,這真的是無價之寶!我們在此可以看到兩位師父的遠見,對于導(dǎo)師曾經(jīng)留下的身影是如此地珍惜,寧可自己窩在鐵皮屋里受熱、受凍,就是不要將舊房舍打掉全部重建。但他們又十分慈悲,舍不得看到徒弟們在鐵皮屋里受苦,終于在十多年的奔走奮斗中,創(chuàng)建了這么美好的一片園地。

　　我從兩位師父身上印證到無私、無我的“心生色法”,弘法愿力竟奇跡般地支撐住了衰朽的色身!我相信仁者必然嵩壽。而蘭若有了完善的場地,未來還要展開人間佛教的種種志業(yè)。此時兩位師父的入室弟子、護法居士,都非常需要兩位師父的精神領(lǐng)導(dǎo)。因此如果今天弘法、聞法有任何功德,我們都回向給兩位師父,祝愿她們嵩壽連綿,為正法而久住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