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的禪

  中國禪宗的禪

  中國禪宗,看起來僅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其實從菩提達(dá)摩到達(dá)中國以來,開創(chuàng)了禪宗,禪宗即隨著時代及地域的不同,它的風(fēng)格和內(nèi)容,已有了多次的大變化。根據(jù)近世學(xué)者的研究,我們知道,中國的禪宗大致少有過三次變化:純禪時代、禪機(jī)時代、禪的爛熟時代。

  純禪時代

  所謂純禪時代,是指達(dá)摩來中國迄六祖能(西元六三八——七一三)入寂,大約一百九十年之間,有其如下的特色:(1)不廢棄經(jīng)典教義,但不死于經(jīng)句的拘泥,乃在活潑地把捉住佛的精神所在。(2)沿用佛教的一般術(shù)語,以提攜全部的佛法為主眼,未嘗企圖建立一宗一派的門庭。(3)他們有濟(jì)世化眾的悲心,不陷于一般小乘禪者的厭世主義,或閑云野鶴的自然主義的道家色彩;也不以神異來作號召,固守平實穩(wěn)健的大乘佛教的精神。(4)鼓勵坐禪的工夫,尚沒有話頭可看或公案可參,當(dāng)然也沒有棒打及吆喝的方法,F(xiàn)在介紹純禪時代的禪師如下:

  一、菩提達(dá)摩

  菩提達(dá)摩,教人悟道的方法,有三門:

  (一)由教理的認(rèn)識而起深刻的信心,相信一切眾生,都同具一個真性,若能面壁修行,舍陳妄想即歸真性,便會發(fā)現(xiàn)凡夫與圣人,原來沒有分別。

  (二)由修四種方法,悟得真性:1、受苦報時,不起怨心,但念此是往昔生中對眾生所造的怨憎違害的惡因所感。2、若受福報及榮譽(yù)等事,心念此是過去世中德業(yè)所感,今天接受,等于從銀行中將存款提來應(yīng)急用掉,何善之有。3、修行者當(dāng)常心想,三界如火宅,有身便有苦,無有究竟安樂處,故應(yīng)不但無貪無求,更當(dāng)舍諸所有。4、修行者的心應(yīng)當(dāng)常與諸法的真性相應(yīng),真性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稱法而行者,當(dāng)不吝惜身命財產(chǎn),發(fā)布施心,化導(dǎo)眾生而不以有眾生被已所度,此為自行,亦能利他,亦能莊嚴(yán)菩提之道的方法。

  二、傳翕

  傳翕與達(dá)摩同是梁武帝時代(五0二——五四九)的人物,有人說:他可能受了老莊所說“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形式的暗示,故在他的語錄中,常有將矛盾的兩種意思,合而為一句話的例子,比如他說:“真照無照,一心非心”“寂滅中無有滅,真實覺中無覺知!薄翱帐职唁z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不止流!薄懊惋L(fēng)不動樹,打鼓不聞聲,日出樹無影,牛從水上行,……修道解此意,長伸兩腳眠”“無明即是佛,煩惱不須除!庇衷谒拿鳌葱耐蹉憽抵,表示了即心即佛的思想:“心王亦爾,身內(nèi)居停,面門出入,應(yīng)物隨情,自在無礙。誠心見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降勒媸,自觀自心,知佛在內(nèi),不向外尋。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識佛,曉了誠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

  三、道信

  禪宗第四祖道信(五八——六五一)的禪思想,在《景德傳燈錄》的法〈法融章〉中,可以見其梗概:“一切煩惱業(yè)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边@便說明了中國的禪,是以不用任何方法,只要一切不用心向外緣,不作分別,當(dāng)下便介佛性的顯現(xiàn)。

  四、法融

  牛頭山的法融(五九四——六五七),是四祖道信的弟子。從他的〈心銘〉中,可以見到他的禪法,多用排遣,灑脫自在,不假功用的,例如他說:“一切莫作,明寂自現(xiàn),前際如空,知處迷宗,分明照境,隨照冥蒙,一心有滯,諸法不通!瓕⑿氖仂o,猶未離病,生死忘懷,即是本性。……分別凡圣,煩惱轉(zhuǎn)盛;計較乖常,求真背正,雙泯對治,湛然明凈;不須功巧,守嬰兒行。……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坎,不須用除。……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寂靜不生,放曠縱橫,所作無滯,去住皆平,慧日寂寂,定光明明;照無相苑,朗涅槃城!彼J(rèn)為“求定亦是縛,念生是無明,作佛亦是病!笨梢娝且話叱磺袨樾扌卸U的方法。

  五、惠能

  禪宗的第六祖惠能(六三八——七一三)以后,由于南方的頓悟與北方的漸悟之爭的結(jié)果,南方一系,日趨于鼎盛,所以惠能尊為頓悟法門的開山祖師而大大地有名,當(dāng)然,更由于他有一部《六祖壇經(jīng)》留傳于世,乃是受重視的原因,他的思想即在《六祖壇經(jīng)》之中告訴了我們:

  (一)一物是何事——惠能一日向大眾發(fā)問:“我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二)知自心、識自性——他說:“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于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

  (三)惠能聞“無心生心”而大悟——互相弘忍獨為惠能說《金剛經(jīng)》,至“應(yīng)無所住生真心”之句,惠能于言下大悟,悟見萬法不離自性。,

  (四)見性成佛與即心即佛——自性又是如何模樣呢?他說:“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边@便是直指人心、見性佛的思想。因此又說:“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边@里所說的心,是真實明凈的智慧,不是分別執(zhí)著的妄想。這里所說的性,是與萬物同體,本來清凈的佛性,不是各類分割的個性。

  (五)一相三昧與一行三昧——何謂一行三昧?即惠能救人:“于一切處,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舍,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靈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凈土,此名一行三昧!庇终f:“一行三昧者,于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凈名經(jīng)》(即《維摩經(jīng)》)云:直心是道場,直是凈土。”

  (六)見性與禪定——惠能說:“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敝匾曢_悟見性,不談?wù)摱U定解脫,這是說明了中國禪宗,注重智慧的見地開發(fā),不住重修禪定來達(dá)成解脫生死苦惱為目的;菽芙倘诵扌械姆椒,非常簡單而又實際,若人能夠保持絕對的直心或不動心,當(dāng)下便有見性的因緣來迎。例如他教一位本來想要搶奪他的祖衣的惠明說:“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泵髁季,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因此,他對坐禪的解釋,也與傳統(tǒng)的佛教不同,他說:“心念不起,名為坐,內(nèi)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庇终f:“道由心悟,豈在坐也。”

  禪機(jī)時代

  六祖惠能之后,一變純樸的風(fēng)格,棒打及喝罵的機(jī)用大行。所謂機(jī)用,,是指因地不同及師父對弟子間的啟發(fā)方式不同而言,不講基本的佛教理論,也不談戒、定、慧的三原則,乃是直接用緊逼的方式,或揮拳、或腳踢、或毒罵、或用矛盾語、或用無意味語,來點出戳破修行者的我見——我慢、我貪、我嗔、我疑、我所知與我知等的心理障礙,以到達(dá)悟的境地?梢,所謂禪機(jī),是靈活運(yùn)用不拘一定形式的動作和語句,使得修行者,得到禪的功能——智慧的顯現(xiàn)。

  禪機(jī)大行的時間,是從惠能入寂,以迄五代的未斯(九五九年為五代的最后一年),大約二百五十年的期間,禪宗的大師輩出,由六祖門下的大弟子們,漸漸地輾轉(zhuǎn)相傳,形成了五家不同風(fēng)格的家派,迄近世仍在流行的臨濟(jì)及曹洞的兩派的禪宗,即是發(fā)源在這個禪機(jī)的時代。

  在這期間,值得介紹的禪宗祖師,實在太多,本文僅能作一點抽樣性的敘述。

  一、用棒、豎拂、楊眉張目、示圓相、用喝之始

  (一)《六祖壇經(jīng)》中敘述到惠能曾用柱杖,打了沙彌神會三下,問他:“我打你,痛不痛?”用來測驗神會,是否已懂了“無住”即是“本來”面目的道理。此為禪宗用棒之始。

  (二)《景德傳燈錄》卷五,行思條中,記述惠能的弟子行思,兩問其弟子希遷:“你從哪兒來?希遷兩答:”從曹溪來。“行思便豎起拂子再問:“曹溪有這件東西嗎?”希遷說:“沒有。”行思結(jié)語:“可不是嗎?曹溪和印度傳來的什么心法,也都是沒有的啦!”此為禪宗用拂之始。拂子是用來拂除家具上塵土及蚊繩蟲蟻等的一種清掃工具。

  (三)《景德傳燈錄》卷四,惠能的弟子惠安條中,記述著惠安曾以眼睛的開合,回答有人問他:“什么是達(dá)摩祖師從西方的印度,傳到中國的東西?”這個問題。

  (四)《景德傳燈錄》卷五,慧忠條說:“慧忠國師見僧來,以手作圓相,相中書日字!蓖瑫硭牡牡罋J中說:“馬祖令人送書信到,書(信)中作一圓相,師發(fā)緘,于圓相中作一畫,卻封迥!

  (五)《景德傳燈錄》卷六,懷海條中記述,惠能的法孫馬祖道(七0九——七八八),與其弟子百丈懷海問答之時,曾大喝一聲,使得懷海耳聾三日。

  也可以說,禪機(jī)之風(fēng)創(chuàng)始于惠能,大成于道一,盛行于第八、第九世紀(jì)之世,禪宗的真精神,即在此一時代,禪宗的偉大祖師們,也多活躍于此一時代,本文無法逐一介紹,僅能選取如下的數(shù)位祖師、作為一窺禪宗風(fēng)貌的代表人物。

  二、祖師的禪風(fēng)

  (一)石頭希遷(七00——七九0)的禪:

  1、不論禪定:《景德傳燈論》卷十四云,希遷一日上堂說:“吾之法門,先佛傳受,不論禪定精進(jìn),唯達(dá)佛之知見,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汝等當(dāng)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凈,湛然圓滿,凡圣齊同,應(yīng)用無方,離心、意、識。三界六道,唯自心現(xiàn)。水月鏡像,豈有生滅。”

  2、自縛、自垢、自生死:《景德傳燈錄》卷十四又說:有僧問希遷“如何是解脫?”他反問:“誰縛汝?”另有僧問希遷:“如何是凈土?”他反問:“誰垢汝?”又有僧問希遷:“如何是涅槃?”他反問:“誰將生死與汝?”

  (二)馬祖道一(七0九——七八八)——這是禪宗史上的一位奇人,他門下的法將,有一百多位。他的禪風(fēng),往往權(quán)變自在,應(yīng)化無方。他主張心外無佛,自心是佛,佛外無心,不取善舍惡,不觀空入定,以平常心是道,行、住、坐、臥是道。一切法皆是佛法,不假修道,不用坐禪。他的禪機(jī)極多,例如:

  1、打著:僧問:“如何是祖師自西方傳來之意?”馬祖便打,并說:“我若不打汝,諸方笑我也!

  2、畫地:有僧于馬祖前,作四畫上一長下三短,問曰:“不得道一長三短,離此四字外,請和尚答!瘪R祖乃畫地一畫,說:“不得道長短,答汝了也!

  3、蹋著:洪州水老和尚初參馬祖:“如何是西來意?”馬祖說:“禮拜者!彼虾蜕胁哦Y拜,祖便與一蹋。

  4、馬祖道一門下的禪機(jī):由于馬祖門庭廣大,弟子眾多,龍象輩出,所用禪機(jī),也是層出不窮,例如道明禪師的吐舌、百丈卷掉馬祖面前的禮拜席、麻谷掀禪床、寶徹翹足、智常斬蛇、智常彈指、智常舉拳、普愿斬貓等。

  5、馬祖道一的即心即佛:《景德傳燈錄》卷七云:‘江西道一禪師,一日謂眾曰: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袅舜诵,乃可隨時著衣吃飯,長養(yǎng)圣胎,任運(yùn)過時,更有何事。”又于《馬祖道一禪師廣錄》云:“僧問如何修道?曰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環(huán),即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自性本來具足,但于善惡事中不滯,喚作修道人!荒钔,即是三界生死根本!啦挥眯,但莫污染!粲睍涞,平常心是道!缃裥凶∽P,應(yīng)機(jī)接物,盡是道!患傩薜雷U,不修不坐,即是如何清凈禪。”

  (三)南陽慧忠(?——七七五)的禪風(fēng)——他批評馬祖的即心即佛義:“菩提涅槃,真如佛性,名異體同;真心妄心,佛智世智,名同體異。緣南方(道一等)錯將妄心言是真心,認(rèn)賊為子!(《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

  (四)百丈懷海(七二0——八一四)的禪風(fēng)——懷海是道一的弟子,機(jī)用也頗與道一類似,未創(chuàng)什么新義。他對禪宗的貢獻(xiàn),與其說在于思想,毋寧說是在創(chuàng)立了叢林制度,使得禪憎脫離了律宗的寺院,仍能度其清凈的修道生活,建立了獨立的禪寺,并且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名言作為禪僧的生活標(biāo)榜,此與律僧不得耕種的生活方式,大異其趣。

  (五)南泉普愿(七四八——八三四)的禪風(fēng)——他是道一的入室弟子,但他以為道一所倡的“即心即佛”之說,不過是一時間權(quán)巧之說,不過是空拳黃葉,用來止住嬰兒的啼泣之說。他主張“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彼詾椤按蟮罒o形,真理無對,所以不屬見聞覺知!倍U者的大事,便是如何悟入這個大道。

  (六)龐蘊(yùn)居士——通稱龐居士,字道玄,他的生歿年齡不詳,他曾參訪石頭遷及馬祖道一,均以“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么人?”的一句話請示,希遷用山掩龐氏之口,使之豁然有省;道一答以:“待你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你說!笔顾韵麓笪。他的女兒靈照,以賣竹漉籬為生活,一日,龐居士知死期已至,命女兒出戶看時間,女兒出去看了看,進(jìn)門說:“日已中正,但有日蝕”龐居士不相信,出戶觀看時,靈照卻坐上其父的座位,合掌端坐而亡。龐氏見狀,笑說:“我女鋒捷矣!币虼耸顾麊舅榔咛,他的思想,是以空寂無相為宗旨,例如他說:“楞伽伽寶山高,四面無行路,惟在達(dá)道人,乘空到彼處!磺腥舨豢,苦厄從何度?”又說:“家內(nèi)空空空,空空無有貨;日在空里行,日沒空里臥;空坐空吟詩,詩空空相和;莫怪純用空,空是諸佛座,世人不別寶,空即是寶傾!庇终f:“無貪勝布施,無癡勝坐禪,無嗔勝持戒,無念勝求緣。”“無求真法眼,離相見如來!薄叭芜\(yùn)生方便,皆同般若船。”這是從體悟了空理之后的身心活動,無一處、無一時、無一事,不是與戒、定、慧三學(xué)相應(yīng)的無邊功德。他有一個男不婚、女不嫁、赤貧如洗的家庭,比如他說:“自身赤裸裸,體上無衣被!薄案毁F心不緣,唯樂簞飄飲,……饑食西山稻,渴飲本源泉,寒披無相服,熱來松下眠!币虼硕堋案獞n盜賊,逍遙安樂睡。”總之,龐居士是一位帶有濃厚的自然主義色彩的禪者。

  (七)藥山惟儼(七五一——八三四)——他是石頭希遷及馬祖道一的弟子,有一天石頭希遷見他靜坐,便問他:“作什么?”他說:“不為一物!庇謫:“怎么可在此閑坐呢!”他答:“若閑坐則為了!毕_w再問:“你說不為,又不為個什么?”他答:“千圣亦不識!

  又有一次惟儼在打坐,有僧問他:“兀兀地思想個什么?”他回說:“思量個不思量底!鄙謫:“不思量底又如何思量?”他說:“非思量!笨梢娢﹥暗亩U風(fēng),相當(dāng)孤峻。

  惟儼一日正在看經(jīng),僧問:“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jīng),為什么卻自看!彼:“我只圖遮眼!鄙賳:“像我這樣的人能夠?qū)W和尚嗎?”惟儼的開示是:“一般人只向紙背上記持言語,我被經(jīng)論惑,我不曾看經(jīng)論策子!笨梢娝欠磳(jīng)論作入海算沙式的研究的人,他是把一切經(jīng)教當(dāng)作自家藥箱中物的人。

  后來中國的宋明理學(xué)家中,陸象山與王陽明,多少均與禪思想有關(guān)而傾向于佛教,其主要淵源是李翱參訪了藥山惟儼,作〈復(fù)性書〉三篇,大旨與禪同調(diào),給予后來的儒家學(xué)者很大的影響。李翱初訪惟儼,即問:“何謂道耶?”惟儼不說話,只以手指上下,然后反問李翱:“會嗎?”李翱說:“不會!蔽﹥案嬖V他:“云在青天水缾!边@是用的平常話,說的平淡事,卻使李缾獲益良多。

  (八)圭峰宗密的禪思想——宗密(七八0——八四一)是華嚴(yán)宗第四祖清涼澄觀(七三八——八三九)的弟子,故被稱為華嚴(yán)宗的第五祖,但他又是禪宗第七代祖荷澤神會的門下傳人,所以他既是一位博通經(jīng)典教義的大學(xué)問家,也是一位禪的大實踐家。他將禪的修行,一分為五等:

  1、外道禪:帶有異端邪見思想而修,并且有欣求向上,厭棄向下之心者。

  2、凡夫禪:正確地相信因果,也以欣上厭下之心而修者。

  3、小乘禪:悟得我空之理,出生死界而修者。

  4、大乘禪:悟得我空及法空之理,既入涅槃而又不壓離生死者修之。

  5、最上乘禪:若頓悟自心,本來清凈,原無煩惱,無漏智慧之性,本來具足,此心即是佛,畢竟不異,依如此心境而境而修者,為最上乘禪;又名為如來清凈禪,一行三昧,真如三昧,乃是一切三昧的根本。若念念修習(xí),自然漸得百千三昧。他說:“達(dá)摩門下,展轉(zhuǎn)相傳者,是此禪也。達(dá)摩未到,古來諸家所解,皆是前四禪八定,諸高僧修之,皆得功用。南岳(慧思)、天臺(智顗),令依(空、假、中)三諦之理,修三止三觀,教義雖最圓妙,然其趣入門戶次第,亦只是前之諸禪行相,唯達(dá)摩所傳者,等同佛體,迥異諸門!(《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一)

  宗密又將禪的流類,區(qū)分為三宗:

  1、息妄修心宗:遠(yuǎn)離憒鬧,閑靜處坐,心注一境,止息妄念,若妄塵盡,即可明鑒佛性,他說此如北宗諸禪師,以及牛頭法融,天臺智顗等所修的方法之門。

  2、泯絕無寄宗:一切諸法,本來空寂,法不須修,佛不須作。本來無事,心無所寄,方免顛倒,始名解脫,此如石頭希遷等,皆示此理。

  3、直顯真性宗:此又有二門:(1)一切言語動作、善惡苦樂等,皆是佛性,本來是佛,天真自然。道不須修,惡不須斷,任運(yùn)自在,方名解脫。(2)妄念本寂,塵境本空,空寂之心,靈知不昧,即是真性,寂知、知寂,無念是宗。此二門皆是會相歸性,故同一宗,如荷澤神會的禪即是。宗密也著有〈作禪法〉一種,收于《圓覺經(jīng)修證儀》卷十七、十八。大致是與智顗的《禪波羅密次第法門》及《小止觀》相似,別無創(chuàng)見。

  宗密的思想,與《圓覺經(jīng)》及《大乘起信論》有密切的關(guān)系,故以唯一的真心為萬法的總體和根本。

  (九)黃檗希運(yùn)(唐宣宗大中年間八四七——八六0歿,年齡不詳)——他是百丈懷海的弟子。有一日,百丈懷海問希運(yùn):“你從什么處來?”希運(yùn)回說:“大雄山下采菌子來。”懷海再問:“見到老虎么?”希運(yùn)便作虎嘯聲;懷海拈起斧子作砍狀,希運(yùn)便給懷海一掌,懷海吟吟而笑,即歸。上堂天示說:“大雄山下有一虎,你們諸人也須好好注意,我百丈老漢,今天親被咬了一口。”他雖未見到馬祖道一,但于道一的大機(jī)大用,已經(jīng)領(lǐng)會,所以懷海非常器重他,他說:“縱然有人雖見解齊于你,亦減你德的一半!迸嵝菰凇秱餍姆ㄒ返男蛑,評希運(yùn)為:“其言簡,其理直,其道峻,其行狐!边@也正是禪者的風(fēng)范。

  1、希運(yùn)提倡“一心即佛”之義:《傳心法要》中說:“諸法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無始以來,不曾生,不曾滅,不青不黃,無形無相……。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當(dāng)下便是,動念即乖……。但是眾生,著相外求,求之轉(zhuǎn)失,使佛覓佛,將心捉心,窮劫盡形,形不能得,不知息念忘慮,佛自現(xiàn)前。”又云:“如今學(xué)道人,不悟此心體,便于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惡法,非菩提道。”又云:“世人不悟,只認(rèn)見聞覺知為心,為見聞覺知所覆,所以不涎精明本體,但直下無心,本體自現(xiàn)。”又云:“學(xué)道人,若欲得成佛,一切佛法總不用學(xué),唯學(xué)無求無著,無求即心不生,無著即心不滅。不生不滅即是佛。”又云:“迷自本心,不認(rèn)為佛,向外求覓,起功用行,依次第證,歷劫勤求,永不成道,不知當(dāng)下無心!

  2、臨命終時的用心法;希運(yùn)為裴休說有臨命終時的用心方法,與修凈土法門者略異:

  “凡人臨終時,但觀五蘊(yùn)皆空,四大無我,真心無相,不去不來,生時性亦不來,死時性亦不去,湛然圓寂,心境一如,但能如是,一時頓了,不為三世所拘系,便是出世人也。切不得有分毫趣向:若見善相,諸佛來迎,及種種現(xiàn)前,亦無心隨去;若見惡相,種種現(xiàn)前,亦無心怖畏,但自忘心,同于法界,便得自在。此即是要節(jié)也!

  3、希運(yùn)目中無禪師:希運(yùn)批評馬祖道一的門下,雖然號稱有八十四人,但以希運(yùn)看來,僅三兩人得到馬祖的正法眼,故又曾對大眾說:“汝等諸人,盡是噇酒糟漢,恁么行腳,何處有今日,還知大唐國里無禪師么?”并且批評牛頭法融,縱然是“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guān)棙子!币驗榉ㄈ诘亩U,墮在“空”里,尚難有大機(jī)大用的作為。

  (十)德山宣鑒(七八二——八六五)——他是龍?zhí)冻缧诺牡茏?崇信則是天皇道悟的法嗣,道悟乃是石頭希遷的法嗣。宣鑒悟道的尼過是這樣的:

  有一晚,宣鑒侍立在崇信的室內(nèi),崇信說:“夜已深,怎么還不下去?”宣鑒卷簾向外,見處面黑暗,又折回來說“外面黑”。崇信點亮了紙燈給宣鑒,正當(dāng)宣鑒用手接燈,崇信便把紙燈吹熄,宣鑒因此大悟,便作禮。

  又有一日,宣鑒去見溈山靈佑,來到法堂,從東至西,從西到東,看了一篇,便說:“無也、無也!便走出去了,到了門口,又折回來說,不得如此草草,當(dāng)具威儀,再入相見,才跨進(jìn)門,提起坐具,便喚“和尚”,靈佑擬取拂子,宣鑒便是一聲喝,拂袖而出。溈山于當(dāng)晚便向大眾宣稱:“此子已后向孤峰頂上,盤結(jié)草庵,呵佛罵祖去也!

  1、無心無事:宣鑒的確非同常人,他多以棒打接引后學(xué),并以菩薩作比擔(dān)屎漢,喚佛為老胡屎橛。反覆地宣他說他“無心、無事”即是禪的主張,例如他曾開示大眾:

  “諸子,莫向別處求覓,乃至達(dá)摩小碧眼胡僧,到此來,也只是教你無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飯、尸屎、送屎。更無生死可怖,亦無涅槃可證,只是尋常,一個無事人!

  2、呵佛罵祖:這是一種破除經(jīng)教名相、知見執(zhí)著的方法,試看宣鑒的作用語,極盡鋒厲之能事。

  比如他說:“這里佛亦無,祖亦無,達(dá)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dān)屎漢,等妙二覺是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腎、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

  “仁者,莫求佛,佛是大殺人賊,賺多少人,入淫魔坑;莫求文殊、普賢,是田庫奴!到處向老禿奴口里,愛他涕吃,便道我是入三昧,修藥積行,長養(yǎng)圣胎,愿成佛果。如斯等輩,德山老漢見,似毒箭入心!

  “諸子!老漢此間無一法與爾諸子作解會,自己亦不會禪,老漢亦不是善知識,百無所解,只是個屙屎、送尿、乞食、乞衣。”

  3、一切放下:宣鑒教人用功的方法是:

  “莫用身心,無可得,只要一切時中,莫用他聲、色,應(yīng)是從前行履處,一時放卻,頓脫羈,永離蓋纏。一念不生,即前后際斷,無思無念,無一法可當(dāng)情!

  (十一)臨濟(jì)義玄——義玄(?——八六七)是黃檗希運(yùn)的法嗣,是臨濟(jì)宗的第一代祖師,他的門風(fēng),與德山宣鑒非常類似。

  1、義玄吃了三頓棒:他依止黃檗希運(yùn),經(jīng)三年,便受第一座陳尊宿勸告,去向希運(yùn)請問:“如何是佛法的大意?”但是他的話聲未了,便挨希運(yùn)一頓打,陳尊宿令他再去問,結(jié)果又挨了一頓打,如此,問三次,挨打三次。他覺得和尚打他,必有深義,但他自恨障緣太重,不能領(lǐng)悟,所以向希運(yùn)告辭他去,希運(yùn)告誡他,只許到馬祖道的一嫡法孫大愚禪師處去。他問大愚:“我義玄三度問佛法的大意,三度吃棒,不知我義玄有過無過?”大愚聽了,便對義玄說:“黃檗恁么老婆,為汝得徹困,更來這里問有過無過!”義玄聽了,便于言下大悟,而說:“黃檗佛法無多子!贝笥迒査:“見了什么道理?”他竟在大愚協(xié)下?lián)袅巳。回到黃檗希運(yùn)處,說明了經(jīng)過情形,希運(yùn)說:“大愚老漢饒舌,待來痛與一頓(打)。”義玄則接著說:“說什待來,即今便打!彪S后便給希運(yùn)一掌。由一過樣的開端,使得義玄的宗風(fēng),活用禪機(jī),棒喝并行,大有龍騰虎賁的氣象。例如《天圣廣燈錄》卷十關(guān)于義玄,有如下的記載:

  師問僧:“其什么來?”僧便喝,師便揖坐,僧?dāng)M議,師便打。

  師見僧來,便豎起拂子,僧禮拜,師便打。又見僧來,亦豎起紳子,僧不了,師亦打。

  其他,義玄呵佛罵祖、抨擊諸方宗師無禪可學(xué)、主張無事休歇等點,均與宣鑒雷同。

  2、臨濟(jì)四喝:常說德山的棒,臨濟(jì)的喝,用他“喝”的道理也各有不同:

  師問僧:“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金毛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會?”僧?dāng)M議,師便喝。

  可知一喝之中,有死有活,有擒有縱,何上止是寶劍與獅子,應(yīng)該是有喝有用,千喝行用。如是瞎眼禪師,東施效顰,胡喝亂用,便要被義玄罵為“不識好惡的禿奴”了。

  (十二)洞山良價——良價(八0七——八六七)及其弟子曹山本寂(八四0——九0一)是曹洞宗的創(chuàng)始者,良價的禪風(fēng),雖不行棒,卻能以一句話將人問殺:雖不放喝,卻能以一言破眾魔之膽。他以體用宛轉(zhuǎn),事理雙明,森羅萬象,而見古佛之家風(fēng),坐、臥、經(jīng)行,蹈絕對之玄路。以潛行密用,如愚如魯?shù)闹髦兄?為其修行要訣。他參云巖山的曇晟,聞“無情說法”之義而大悟,悟后有詩:“也太奇也太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绷純r的思想,見于他的〈玄中銘〉及序,序中有云:

  “竅以絕韻之音,假玄唱以明宗;入理深談,以無功而會旨,宛轉(zhuǎn)偏、圓,亦猶投刃揮斤,輪扁得手,虛玄不犯,迥互傍參。寄鳥道而寥空,以玄路而該括。然雖空體寂然,不乖群動,于有句句無句,妙在體前;以無語中有語,迥途復(fù)妙。是以用而不動,寂而不凝。清風(fēng)偃草而不搖,皓月普天而非照。”

  銘文極具文藝手筆,道出他的所見,比如“太陽門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時時九夏!薄奥兜匕着D寥藨蟹,龍吟枯骨異響難聞;木馬嘶時何人道聽,夜明簾外古境徒耀!薄芭e足下足鳥道無殊,坐臥經(jīng)行莫非玄路!薄跋刃胁坏侥┖笊踹^,沒底船子無漏豎固!钡染,均是極高禪境的表現(xiàn)。

  良價嘗說:“我有三路接人:鳥道、玄路、展手!兵B行于空,所以其道無跡可循。玄路是指玄中之玄(〈玄中銘〉序有言:用而無功,寂而虛照,事理雙明之意謂之玄),主中之主的向上一路,展手是展開雙手接引學(xué)者,直入不生不滅的甘露門。可見其宗風(fēng),與臨濟(jì)義玄頗不相同。

  (十三)趙州徒諗(七七八——八九七)是南泉普愿的弟子,自幼出家,沙彌時代即受普愿器重,八十歲,始往山東直隸的趙州城東觀音院,生活枯淡,住院四十年,未嘗有一封信將他的清苦告知檀信。

  1、三種態(tài)度接見訪客:《景德傳燈錄》卷十載,有一天真定府的元帥王公來訪,從諗坐在禪床說:“自小持齋身已老,見人無力下禪床。”王公更加禮重。第二天公令其部將前來傳話,從諗卻下禪床來接待。等傳話的人走了后,侍者問他:“和尚見大王來,不下禪床;今日將軍來,為什么下禪床?”從諗答稱:“這不是你能知道的,第一等人來,禪宋中接待;中等人來,下禪床接待,末等人來,三門外接待!

  2、不二之大道:據(jù)《古尊宿語錄》卷十三所載,有如下數(shù)條,可以見到從諗?shù)乃枷?

  (1)問:“如何是佛,如何是眾生?”師云:“眾生即是佛,佛即是眾生!

  (2)上堂云:“此事如明珠在掌,胡來胡現(xiàn),漢來漢現(xiàn)。老僧把一枝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枝草用。佛即是煩惱,煩惱即是佛。”

  (3)師示眾云:“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壞時,此性不壞!鄙畣:“如何是此性?”師云:“五蘊(yùn)、四大!痹:“此猶是壞,如何是此性?”師云:“四大、五蘊(yùn)。”

  3、狗子無佛性:根據(jù)“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原理,狗子當(dāng)然也有佛性,故當(dāng)馬祖的弟子之一,興禪性寬(七五五——八一七)被問到狗子有沒有佛性時,他說有,相反地倒說他自己無佛性,因為他說他亦非一切眾生、亦不是物。趙州常用“無滋味語”答人所問,比如有人問他:“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他答:“我在青州作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庇钟腥藛査:“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他答:“庭前柏樹子。”另有人問他:“狗子也還有佛性嗎?”他說:“無!

  “無”字本來與般若的空義相通,早為佛教所用,趙州從諗也沒有特別發(fā)揮“無”字的功能,從諗之后約二百年,五祖法演(一0二四——一一0四)的語錄中,才初見“趙州無字”的公案,在這之先的公案集子如汾陽善昭(九四七——一0二四)的《先賢一百則》以及雪寶重顯(九八0——一0五二)的《百則頌古》,均未見到趙州的無字公案?墒堑搅舜蠡圩陉(一0八三——一二六0)所集的《無門關(guān)》,共收四十八則公案,其開頭第一則,便是“趙州無字”相信這是由于他們經(jīng)驗到了參“無”字公案的效果快速而力量強(qiáng)大之?dāng)场?/p>

  禪的轉(zhuǎn)變

  唐末以后,中國的禪宗,已發(fā)展到了熟透的程度,由于如永明延壽(九0四——九七五)之以一百零八件行持為其日課,倡導(dǎo)持咒、念佛、禮佛、懺悔、行道、誦經(jīng)等,綜合諸種修持,相對地反而偏輕了坐禪。于是,華嚴(yán)宗的圓融妙諦,成了禪思想的中心,此一圓融的觀念,便推動了禪凈一致,顯密同源的思潮。從此,事相的細(xì)節(jié),漸受重視,大道的全體倒被忽略了,例如汾陽善昭所設(shè)的三訣、三句、三玄三要、四喝、四轉(zhuǎn)語、四賓主、五位、六相等閑容家具,都是些不相干的繁瑣之見。又有古則或公案的諷詠吟誦,也是發(fā)起于善昭的《先賢一百則》,使人從古則公案中,茫茫然、漠漠然地,捕足古人的悟境。禪宗古人的悟境。禪宗本以自心即佛,只向內(nèi)用工夫,空去妄想。當(dāng)下便是,此時則參禪念佛,求生凈土,作凈土觀;又兼行持誦大悲咒、尊勝咒等,以求靈驗感應(yīng)。參禪者,多落于扮演而少實修實證,只知依樣畫葫蘆似地模枋著左喝右棒,豎拳舉拂,張口揚(yáng)眉,往往是言超佛祖之上,行墮禽獸這下。所以真正的禪宗精神,已不多見,因此到了南宋時代,便有公案禪與默照禪之爭議產(chǎn)生,乃是為了挽救時弊而起的禪宗復(fù)興運(yùn)動。

  公案禪與照禪

  “公案”與“默照”,是兩種修行的方式,前者多用逼、用考、用口喝、用棒打;后者重視默然不動而歷歷分明。故也可說,“公案”禪多用緊迫工夫,把學(xué)生逼得走無路,而又非走不可,而又非讓你開口不可。所以參“公案”大多是教學(xué)生起在疑情,把妄想雜念,統(tǒng)統(tǒng)逼進(jìn)死巷子里,然后一網(wǎng)打盡。

  至于用“默照”工夫,多用松弛、用明晰,把妄想雜念,全部沉淀下去,使得心頭平靜如鏡,清明如月,沉寂如潭。這兩種方式,古來雖分臨濟(jì)公案、與曹洞的默照,其實,佛法是修道者的公器、從來沒有人向誰申請過專利權(quán),只要誰能用它,專用一種或兼用兩種,沒有誰說不可以的。現(xiàn)在依據(jù)古典中所論及的公案和默照的內(nèi)容及含義介紹如下:

  一、公案禪

  (一)《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卷十一之上:

  “公案者乃喻公府之案牘!蚍鹱嬷畽C(jī)緣,目之曰公案亦爾,蓋非一人之臆見,乃會靈源、契妙旨、破生死、越情量、同稟三界十方百千開士之至理,且不可以義解、不可以言傳、不可以文詮、不可以識度。如涂毒鼓,聞?wù)呓詥?如大火聚,嬰之即燎。故謂之靈山別傳,傳此也,謂之少林直指,指此也!

  (二)《碧巖錄》的三教老人序有云:

  “嘗謂祖教之書謂之公案者,倡于唐而盛于宋,其來尚矣。二字乃世間法中吏牘語。其用有三:面壁功成,行腳事了,定盤之星難明,野狐之極易墮,具眼為之勘辯,一呵一喝,要見實證,如老吏據(jù)獄,讞罪底裹,悉見情款不遺,一也。其次則嶺南初來,西江未吸,亡羊之歧易,指海之針必南,悲心為之接引,一棒一痕,要令證悟,如延尉執(zhí)法,平反出人于死,二也。又其次則犯稼憂深,系驢事重,學(xué)弈之志須專,染系之色易悲,大善知識,為之付囑,俾之心死蒲團(tuán),一動一參,如官府頒示條令,令人贊律知法,惡念才生,旋即寢滅,三也。”

  二、看話禪

  此即是公案禪的另一個名稱,又叫做“看話頭”。起源于臨濟(jì)宗下的大悲宗杲(一0八九——一一六三),宗杲先學(xué)曹洞,后學(xué)臨濟(jì),結(jié)果,他對于曹洞宗的“默照禪”,極為不滿,而評為“默照邪禪”。所謂看話,是從一個個的公案,來勘驗修道者的見地程度,公案中的前人對話,均有不同的修證層次,從公案的表面看和說明公案的內(nèi)容,是移余的,要看公案中的主題的內(nèi)容是什么,才是看話工夫的目的。所以,在未得親自悟透之前,公案僅是一種工具,悟透之后,才能發(fā)現(xiàn)其活活潑潑的精神所在,親自悟透禪宗祖師們過去發(fā)生過的開悟的案例。用知識的推理或想像,不能達(dá)成目的,必定要對公案中的話題,起大疑情,只發(fā)問而不能自行以推理方式來求取答案。

  根據(jù)大慧宗杲的自述,關(guān)于看話禪的功有得:“但將妄想顛倒底心、思量分別底心、好生惡死底心、知見解會底心、欣靜厭鬧底心,一時按下,就只按下處,看個話頭。有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此一無字,乃是摧破許多惡知惡覺底器仗!

  宗杲于抨擊“默照邪禪”的同時,提倡了“狗子”、“佛性”等看話頭的用功方法,以看話頭來摧破思慮情識,使得修行者在突然間,達(dá)到大悟徹底、平等一如、不即不離的自在境界。到了中峰明本(一二六三——一三二三),經(jīng)常所提的話頭是:麻三斤、柏樹子、須彌山、平常心是道、云門顧、趙州無等,據(jù)《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卷一之下云:“或謂傳燈錄,一千七百單一人,皆是知歸外言,解迎刃,初不聞?wù)f做看話頭工夫……。謂做看話頭工夫者。固不是契直指單傳之旨,然曾賺人不落草,最是立腳穩(wěn)當(dāng),悟處觀親切也?v不悟此心,但信心不退轉(zhuǎn),一生兩生,亦更不得不開悟!

  因此,更有人主張:“抱定一句話頭,堅挺不移,若不即得開悟,臨命終時,不墮惡道,天上人間,任意寄居!

  可知,看話頭、參公案,乃是禪宗的利器,在中國的南宋以后的禪宗諸祖,大抵多用此法,所謂“參禪”二字,即從看話頭、參公案的方法而來。

  三、默照禪

  默照禪的禪風(fēng),倡自曹洞宗下的宏智正覺(一0九一——一一五七),他與主倡看話禪的大慧宗杲,活躍于同一個時代,而且旗鼓相當(dāng)。后來由道元禪師傳去日本的“只管打坐”的方法,即是承襲了默照禪的遺風(fēng)。根據(jù)《宏智正覺禪師廣錄》卷八收所〈默照銘〉,看到默照禪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默默忘言,昭昭現(xiàn)前;鑒時廓爾,體處靈然;靈然獨照,照中還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嶠;晦而彌明,隱而愈顯;鶴夢煙寒,水含秋遠(yuǎn);浩劫空空,相與雷同;妙存默處,功忘照中;妙存何存,惺惺破昏;默照之道,離微之根;徹見離微,金梭玉機(jī);正偏宛轉(zhuǎn),明暗因依,依無能所,底時回互;飲善見藥,檛涂毒皷;回互底時,殺活在我,門里出身,枝頭結(jié)果;默唯至言,照唯普應(yīng);應(yīng)不墮功,言不涉聽;萬象森羅,放光說法,彼彼證明,各各問答;問答證明,恰恰相應(yīng);照中失默,便見侵凌;證明問答,相應(yīng)恰恰;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百川赴海,千峰向岳;如鵝擇乳,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輪我宗家;宗家默照,透頂透底。”

  其實,靜坐時用默照的工夫,與把頭腦變成一片空白的情形,完全不同,如果是落于呆若木雞似的靜態(tài),因然是“默”了,但卻沒有“照”的作用。所以,默照與天臺的止觀相類似,與禪宗第三祖僧璨的〈信心銘〉所言:“絕言絕眠,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的宗旨相通。也與永嘉玄覺(西元六六五—七一三)在〈奢摩他頌〉之中的“忘緣之后寂寂,靈知之性歷歷,無記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的的。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禪宗永嘉集》)

  不過宏智正覺前人的方法,另從體與用、理與事、動與靜、空與有、明與諸、明與暗、能與所(主與賓)等,各各宛轉(zhuǎn)回互的關(guān)系運(yùn)用,來說明盡到“殺活在我”大自在、大活潑的悟境。

  四、優(yōu)劣的比較分析

  看話與默照,究竟何者優(yōu)而何者劣,很難說。大致而言,修行的方法,可有松與緊的兩門,平常生活緊張、心神勞累的人,初入修行法門,宜用松弛;平日生活懶散,心神浮動的人,初入修行法門;宜用緊張。而大慧宗杲的公案話頭,逼□緊迫,正是用的緊法;宏智正覺的默照靈然,正是用的松法,雖然不能僅以松緊二字說明默照與看話兩派,但用松緊二類來給它們作區(qū)別,應(yīng)該是正確的看法。大慧宗杲批評默照工夫為邪禪,原因是“士大夫塵勞為障,不見方寸寧怗,使它寒灰枯木去、二條白練去、古廟香爐去、冷湫湫地去,將遮個使人休歇,你道,還休歇得否?殊不知,若遮個猢猻子不死,如何體歇得?來為先鋒,去為殿后底,若不死,如何休歇?此風(fēng)往年極盛于福建路,妙喜(宗杲的別號)于紹興之初(一一三一)八閩,住(妙喜)庵時,使力排之,謂之?dāng)喾鸹勖!?《大慧普覺禪師普說》第五下)

  用默照的方法,如果是個好逸惡勞的人,就很可能變成“冷湫湫地”、“寒灰枯木”,所謂一頭贊進(jìn)了“無事窟”中,粗重的妄想雜念是不見了,定境不現(xiàn)前,智慧的光芒,也永遠(yuǎn)透不出來,所以被指為“斷佛慧命”的“邪禪”。不壺,世上的確有人須用松弛的方法,如能做到“晦而彌明,隱而愈顯”,“惺惺破昏!薄ⅰ捌疝D(zhuǎn),明暗因依”的程度,久而久之,自然也會達(dá)到“蓮開夢覺”而且“透頂透底”的悟境。因此,宏智正覺也比評“看話石頭”說看話頭的方法,只要冥頑不靈的石頭才使用,使用之后仍舊還是石頭。

  這從歷史的演變上看,大慧宗杲的宗風(fēng),仍舊沿著六祖惠能所提倡的“外于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nèi)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又說:“道由心悟,豈在坐地。”修行禪宗的頓悟法門,端在達(dá)到“外離相”、“內(nèi)不亂”的程度,便可“自然得入清凈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了(以上均見于《壇經(jīng)》),可見,如何達(dá)到頓悟的目的,是重要事,至于要不要經(jīng)過長期的坐禪訓(xùn)練,并不是關(guān)鍵所在。因此,用棒喝、用話頭、參公案,都是活潑潑的點發(fā)、引動、撥開學(xué)者心性之門而放射智慧之光的方便法,當(dāng)在用這種方法觸動激發(fā)而產(chǎn)生效果之時,常使學(xué)者有大汗淋漓或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之感,所以這是一種很積極、很直接、很快速的法門。但是,如果遇到一些聰明的讀書人或懶散鬼,就很容易投機(jī)取朽,受著公案的暗示,往往欺騙他們自己又欺騙他人,認(rèn)為他們也達(dá)了某種程度的悟境,談心悅性,目空一切,將其行為放蕩,視成殺活自在。以致形成談?wù)摴傅牡娜嗽蕉?體悟禪味的人便越少,禪宗本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這些人卻天賣弄公案,玩耍話頭,從逞鋒利的口舌,沒有一絲真修實悟的工夫,這是非常可憐的事。

  宏智正覺是投子義青的第四傳,義青本身,雖然也以參了三年“外道問佛,不問有言”的話頭而開悟,但他終于反對惠能的禪風(fēng),回歸到菩提達(dá)摩的禪風(fēng),強(qiáng)調(diào)“法施文字”。將修行的方法,轉(zhuǎn)回到如北宗禪師們所主張的:“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xí)定,若不因禪定而和解脫者,未之有也。”(《壇經(jīng)》句的看法上去。宏智正覺的默禪,其實即是為了糾正一般的狂禪或野狐禪的最好方法,所以他的〈默昭銘〉一開頭就指明:“默默忘言,昭昭現(xiàn)前”。既不用假借語言文字,心中仍是朗朗分明,故與枯木死灰,不可同日而語。

  總之,不論默照禪或看話禪,只要用之得且,都是好好方法,但看修道的人,有沒有明師指導(dǎo)。事實上,有些人是需要兩種方法交互并用的,在太松時,要用緊法,太緊時,要用松法,即在看話頭的方法上,也有松法,在默照禪的工夫上,也有緊法,方法是死的,應(yīng)用是活的,不能一定說,哪一種好或哪一種不好,正覺禪師的“默照禪”以及日本道遠(yuǎn)禪師的“只管打坐”,主旨在于先用修習(xí)禪定的基本方法入手,打好定的基礎(chǔ)的同時,止觀雙運(yùn)、明暗回互,智慧自然現(xiàn)前,故在正覺禪師的〈坐禪箴〉中也說:“曾無分之思,其知無偶而奇;曾無毫忽之兆,其照無取而了!币簿褪钦f,心無分別,所以能定于一;沒有得失取舍,所以透徹自在。這乃是定與慧的寫照。所以,道元禪師的悟境,稱為“身心脫落”,身脫落,即感到輕安無累,是定力現(xiàn)前;心脫落,即煩惱頓消,是智力現(xiàn)前,此乃是一種非常實際有用而又安全的修行法門。

  假如遇到明師指導(dǎo)你修行的話,看話頭、參公案,便能使你速疾頓悟,自性現(xiàn)前;用默照的工夫,也能使價錢身心脫落,定慧頓成。假如沒有明師指導(dǎo),則看話頭者,可能變成輕狂的野狐;修默照者,可能墮進(jìn)冷湫湫窟之中。此兩者,都是障礙你步入悟境的魔事與魔境。所謂明師,至少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修行及實證的經(jīng)驗,二、對于佛法所持正確的知見。兩者相較,知見的正確與否,尤其重要,禪宗的人常說“貴見地,不貴踐履”,因為有了真知灼見的人,不會誤將魔事當(dāng)佛事,不會為你帶錯了路。而且,真見地,必定是從實際修行的證驗中得來。所謂明師難求者,原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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