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人生 佛教如何觀察人生

　　佛教與人生

　　竺摩老法師

　　佛教如何觀察人生

　　人生究竟是怎樣一回事?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也是一個研究不盡的 問題;但不是研究人生哲理的人,似乎很少注意到這個問題。其實站在人道的 本位,多研究人生問題,增加自己對人生真理的理解與認識,是有意義的。

　　對於人生的觀察或看法,名人皆有其不同的觀點,約略可以分成四種:第一種是渾渾噩噩的人生,他們不注意人生,不理解人生,因此糊糊涂涂的生, ,懵懵懂懂的死,例如愚夫愚婦之類;第二種是模棱兩可的人生,對人生的道理認識不清,自己沒有主見,這樣不差,那樣亦好,例如「五教同源,九流合一 」之類;第三種是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的人生,對人生的道理,各持己見,如盲人摸象,不得其真,例如哲學家的唯心唯物,宗教家的崇梵崇帝等等;第四 種是洞達實相的人生,由於修養(yǎng)而徹悟人生的本體,了知人生究竟是什 一回事,例如佛教創(chuàng)始者釋迦牟尼佛,自從菩提樹下, 夜觀明星, 朗然大覺,徹知 宇宙原理是緣起無盡,人生真相是業(yè)力輪迥的順生與還滅而已。

　　現(xiàn)在再來說明佛教對於人生現(xiàn)象的分析與原理的觀察,大約可以分成四項:

　　一、短促的人生

　　人生是短促的、有限的,這句話是誰也知道。普通一般讀書的學者,對人 生短促的見解,也有見之於文字的。如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這就是說明人生不是長命永生,而是短促的有限公司。李太白有一首詩中說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如雪」;這也是形容人生的短促,早上是一個妙齡少女,晚上就變成白發(fā)皤皤的老太婆了。而司馬遷在史記中說: 「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白駒是代表日影,人生一世,如在壁隙中看日影似奔馬地閃過,比李太白的朝絲暮雪跑得更快了。但比起佛家修道者對於人 生體驗的速度,則尚覺不如;怎樣見得呢?在四十二章經(jīng)中,佛問諸沙門曰:「人命幾何?沙門答曰:數(shù)日之間。佛曰:子未知道。又一沙門答曰:飲食之 間。佛曰:子未知道。又一沙門答曰:呼吸之間。佛曰:善哉!子知道矣」!修道者能夠體察到人的生命在呼吸之間,所謂「一口氣不來,便是來生」,他為 爭取時間用功,向道之心才會懇切而勇猛精進,迅速地獲得道業(yè)上的成就。

　　佛教對人生基本的觀察,如小乘佛教的三法印,所謂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前二法印是說明世間法的生滅無常,苦空無我,也是顯出人生短促的真理;了知人生短促,爭取時間,勤求為道,斷惑證真,就可達到「涅槃 寂靜」的出世的解脫境界。因此佛教體察人生無常、無我、苦空的短促,它的真諦是要人提高警覺,趕快修善,不要把時間虛棄,空過一生,并非說因時間 短促,而叫你於此世界不感興趣,生起消極厭離的短見,走上逃避現(xiàn)實的行 徑。

　　二、多苦的人生

　　人類共同的心理,都是貪生怕死,愛樂厭苦的;但事實上,人類偏多痛苦,雖然亦有快樂,而那些快樂都是暫時性的,或樂極生悲的。人生到底有什 痛苦呢?照佛陀的體驗,有三苦和八苦,無量諸苦。三苦之一是苦苦,由苦事之成而生苦惱;二是壞苦,由樂事之去而生苦惱;三是行苦,行是生滅遷流之義,由世間諸法的遷流無常,不能久留而生的苦惱。八苦,一是生苦,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如小孩落地便哭,因風觸身,猶如刀割。二是老苦,年齡漸老,雞皮鶴發(fā),行步龍鍾,對於人生已無樂趣。三是病苦,病魔侵襲,輾轉(zhuǎn)床第,痛楚呻吟。四是死苦,死神光臨,世間萬般,皆帶不去,一身業(yè)障,隨之受報。五是愛別離苦,自己所愛的人物和財物,生離死別,終歸於空。六是怨憎會 苦,可怨恨、可憎厭的人,不欲見到,偏偏會遇。七是求不得苦,物質(zhì)的欠缺,精神的需要,都不如意,痛苦橫生。八是五蘊熾盛苦,是肉體與精神都有毛 病,使身心熾然,熱惱煎逼。這八苦是從果報上說的,人生不論是誰,過去造了業(yè)因,今世是誰都難免要受此八苦的煎熬與磨折。

　　人生從所造的業(yè)因上說,還有五欲的痛苦。五欲分有內(nèi)外兩種:外五欲是眼貪好色,耳耽妙聲,鼻愛名香,舌嗜上味,身觸細滑,求之不得,煩惱既多 ,苦悶尤甚;內(nèi)五欲是饑思食渴思飲的食欲,貪圖金錢的財欲,希求美艷的色欲,愛好贊譽的名欲,貪圖安逸的睡欲。人人都有這些不同的愛好,如果達不 到欲望,自然會感到痛苦。這種種痛苦,都是人生避免不了的事實,所以佛教說人生是苦多樂少。但若研究人生的痛苦又是怎樣來的呢?佛說得很淺白:是由 於每人過去看了煩惱,造了惡業(yè)之因,現(xiàn)在才感受這身心上的苦報;若我們要未來不受苦報,必須現(xiàn)在修習善道,種了好因,將來就能離苦得樂,舍去劣報 ,轉(zhuǎn)成勝身。因此佛教闡明人生的多苦,是要人了知人生的缺陷,進而改造身心,使之為美滿的,不但美化身心,還要凈化國土;而不是教人因多苦而厭離人世,逃避現(xiàn)實,消極自了。以佛教多談人生苦、空、無常、無我,而錯認佛教是厭世的宗教,那是極不正確的錯覺。

　　三、還債的人生

　　還債的人生,是說明現(xiàn)實的人生,是來償還過去的業(yè)債,也可以叫做「受 報的人生」,或「因果的人生」,因人生的受報,是必要從因果的理則,才能說明;而且這因果不是只談一世二世,須要廣明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三世因果 ,透過生前和死後,依循著因果理則,不斷不絕的繼續(xù)產(chǎn)生善因善果、或惡因惡果。簡明地說:就是前生的善惡業(yè)因,成為現(xiàn)在的善惡果報;而現(xiàn)在的善惡業(yè) 因,又成為未來的善惡果報。所以因果經(jīng)中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但在這些不斷相續(xù)的業(yè)因業(yè)果上分析,還有引業(yè) 與滿業(yè),共業(yè)與不共業(yè)的不同。引業(yè)、是被過去已做的業(yè)因所牽引,你過去做了人道的業(yè)因,今生就被牽到人道的果報中來,做了其他天道或畜道等的業(yè)因 ,今生就被牽到天道或畜道的果報中來;但是雖然生到人道,同樣的人而有智愚、強弱等差別,同樣是天人,有勝劣、高下等不同,同樣是畜類,有美丑、 壽夭等區(qū)別,這便叫做滿業(yè),既填滿這果報身體的內(nèi)容,卻隨著各人前世做的各別不同的業(yè)因,而受著差別各異的享受。說個譬喻,引業(yè)好似畫師繪出一副模型的輪廓,滿業(yè)就如畫師在模型的輪廓中填上種種不同色彩的花紋和潤飾,技巧不同,勝劣判然。

　　至於共業(yè)、是因為前世各人所造的業(yè)因,有共同相似的地方,故今世各人感到依住的果報亦是相似相同的。如大家住在一個地方,所感受到環(huán)境的 好壞亦多是相似相同的,這叫做「共業(yè)共報」;雖然依報的住處相似相同,而各人的正報身體,貪富懸殊,苦樂迥別,這叫做「別業(yè)別報」,就是由各人過 去所造的業(yè)因各別有自,故現(xiàn)生的受果亦判如天壤了。然而,或有人會懷疑:因果之理如可信,為何世間有些做惡之人而不受罰 ,反而境遇甚好?而為善之人未見受賞,反而境遇坎坷、窮途潦倒呢?這在佛教,已有「四時不同的業(yè)報」來解說:

　　1.現(xiàn)業(yè)現(xiàn)報:這是現(xiàn)在造下業(yè)因,現(xiàn)生即受果報,如人年青勤勞事業(yè),年 老成為富豪�；蛉ツ隁⒑θ�,今年即被人所殺。此順現(xiàn)報,容易信解。

　　2.現(xiàn)業(yè)生報:這是現(xiàn)在作業(yè),來生受報,因緣未熟,不能即受。如現(xiàn)在做善受苦,因其過去所作業(yè)因之惡緣已熟,故先受苦報;而今生所修之善因,善 緣未熟,故須待來生受報。如顏回仁德而不壽,盜跖兇殘而長年,非如此不能解疑。反之,現(xiàn)在作惡而受好報,其理亦是如此,因他過去世曾修善行,今生始受好果,現(xiàn)在所作惡因,要在來生才受惡報。如瞽叟生舜,堯生丹朱,其中便含有復雜的因緣果報的成分。

　　3.現(xiàn)業(yè)後報:這是現(xiàn)在作善作惡,因緣未熟,不但現(xiàn)在來生未見受報,可 能過了很多生很多世之後才受報。因業(yè)種子藏在阿賴耶識中,緣缺未熟,久久 始受,即所謂「縱經(jīng)百千劫,所作業(yè)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4.不定業(yè)報:這是三世受報。不定時期,且是否要受,尚未可定。如造了重業(yè)的人,應要受極重之惡報,但因他中間遇了極善之緣,悔過懺罪,多作好 事,業(yè)報雖難抵銷,而可時時減輕,再後會弄到「重業(yè)輕受」;或以法力加持轉(zhuǎn)變定業(yè),甚而不受。此非推FAN因果之理,實亦因果理中特殊變化的情形。在 阿含鹽喻經(jīng)中說:如人做了重業(yè),如果他能懺悔修善,又有長的時間許可他改往修來,重業(yè)便能漸漸消去。如一大包鹽放在少水中,其味咸苦,若許以時間 每天滲水一勺,滲得久了,已成多水,咸味完全化淡,是不無可能的。從三世受報的人生看來,我們來作人,便是來還債的,所以人生父母,子女、夫婦、戚眷的關系,亦是一種債務的關系。所謂「無緣不成夫婦,無冤不 成子女」。這緣是業(yè)緣,所以夫婦亦叫「歡喜冤家」或「柴米夫妻」。子女則有些來還他欠你的債,所以他生下來就會使你事業(yè)順遂成為富豪;有些是來討 回你欠他的債,所以他一出世,你就晦氣,好似「掃把星」降臨,把你家上下三代所積的產(chǎn)業(yè),掃得精光。自己眷屬是直接的債務關系,其余的朋友或他人,種種盈虧消長,是間接的關系,也無非是在互相討債還債吧了。

　　四、奉獻的人生

　　奉獻的人生,是一種有高尚意義、有良好價值的人生。這種人生不是狹窄渺小的,該是寬宏大量的,他不為個人的利益打算,而是凡事都為國族、社會、群眾設想,所以他能看得破,放得下,又提得起,為眾人的利益,可以犧牲自己的利益。踏實做人,奉公守法,把自己的所有,都可奉獻給他人,給他們信奉的宗教,或濟貧救苦。這種人生的做法,很接近大乘佛教的行者,因他的愿力,不但自度度人,還要普度一切有情,普救一切眾生的苦難,因他發(fā)有「四宏誓愿」,目標是在「自未得度而先度人」,當仁不讓,見義勇為,犧牲自我,為人類服務,「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是他最大的理想,最高的目的。

　　像這種能奉獻的人生,一定是對人生的真相,有正確的、深刻的認識,眼光遠大,胸懷開闊,意志高尚的人物。在各種宗教或?qū)W說中,可能都有這種眉橫大憂,懷抱宏偉的不世才人,而佛教徒中有學習大悲菩薩的行者,都是過著奉獻人生的生活,比比皆是,并不希罕。

　　五、解脫的人生

　　人生是短促的、多苦的、又是受報還債的,這是「桎梏的人生」,「或系縛的人生」,是屬於世間法的,所以不得解脫。而我們學佛所追求的是佛法的人生,也是解脫的人生。為了人生的缺陷太多,使我們?nèi)怏w和精神上受了種種磨折,生出種種的苦惱困惑,不得自在,所以學佛是要求人生離苦得樂,達到解脫的目的,但是人生缺陷多苦,究竟以什 東西為最苦呢?世人觀點不同,各有各的說法。如法句經(jīng)中說,有四個新學比丘,一次共坐樹下,討論到人生以什 為最苦?一個鷹轉(zhuǎn)世的,說饑渴最苦;一個鴿轉(zhuǎn)世的,說淫欲最苦;一個蛇轉(zhuǎn)世的,說瞠恚最苦;一個兔轉(zhuǎn)世的,說驚怖最苦。共相諍動,議論不休。佛知其事,告訴他們說:你們各據(jù)結(jié)習諍論,都未深究人生之苦的真義;須知人生最苦,莫過有身,所有饑渴、淫欲、瞠恚、恐怖,皆由身來。身為諸苦之本,眾禍之源,須求寂滅之法,離去生死的纏縛,體證真常的涅槃,人生才得解脫,但這解脫的境界,究竟怎樣才能達到呢?簡單地說有三個條件:

　　A.通達無我

　　人生不得解脫,為了有身有我,執(zhí)我造業(yè),自己束縛自己,故要解除束縛,先要了解無我,要了解無我,又要先知無身。我們的生命身體的組成,照佛經(jīng)說,是由於「名色」的和合,或「五蘊」的構(gòu)造而來的。人 生的虛妄生命,來自「十二因緣」,由無明而造行業(yè),由行業(yè)而感妄識入胎,最初的結(jié)合,是精血和妄識混合的個體,叫做名色。名屬於精神作用(妄識) ,色屬於物質(zhì)作用(精血)。這二種作用具體化,明朗化,就演變?yōu)樯�、受、想、行、識的「五蘊身」。色就是物質(zhì),受想行識就是精神。由這精神與物質(zhì) 的五種要素結(jié)合,就成了我們的生命寄托的身體,迷之者執(zhí)以為我;但善解佛法而得智慧的人,悟此身體乃由五蘊眾緣所成,原無實質(zhì),其性本空,那末我 在那里呢?為何要愚昧假我而為我,為我造業(yè)而受苦呢?經(jīng)此理解的醒悟,破除愚昧的迷執(zhí),人生就會開始走上解脫的大道。

　　B.舍離愛取

　　人能理解無我,就會拾離愛取。愛和取,是十二因緣中的兩支,屬於現(xiàn)在執(zhí)著造業(yè)的兩個成分。人生貪愛世法,執(zhí)取境界,不出貪愛我 的身體,和執(zhí)取我的境界。前者叫做「自體愛」,就是執(zhí)著有我;後者叫做「境界愛」,就是執(zhí)取我的所有物,亦叫做「我所愛」。人生執(zhí)有這我的自體愛 ,和我所的境界愛,是因不了五蘊諸法、緣起性空的原理,如果了知這由五蘊元素組成的身體,是眾生顛倒虛妄的結(jié)合,其性本空,原無實體,便知我不可得,法亦緣生性空。這樣通達無我無法,內(nèi)心不再愛著虛妄生命所托的自體,外面不再執(zhí)取客觀的虛妄境界,於是人生就離開愛取,不作業(yè)障,得大解脫。

　　C.堅立正見

　　人生舍離愛取,由於體達無我,了知諸法緣起性空,無所依傍,才能自由自在;故佛說三解門,首先以空為大解脫門,如果不能知空, 永遠是未入佛法,站在人生解脫的法門之外,也不能出離生死的苦海。故阿含經(jīng)說:「空為大解脫門……若諸法不空者,不動不出」。所以能於諸法了知性 空,便可豎立正見;由於正見的認識不謬,才不會在我和我所的諸法上生起迷繆的執(zhí)著,造業(yè)受苦。因此,我們學佛的人,正見是很需要的。如果見地不正 ,思想偏差,則由思想所生的行為,也必定一錯再錯,弄到錯誤百出。故佛陀常說,我們欲破魔軍,離貪愛網(wǎng),越生死河,登涅槃岸,非用正見來做工夫不 可。這涅槃,便是人生解脫最高的境界。

　　人生由多苦而離苦,由離苦而解脫,便是人生最高的歸趣。一個有理解的 人生,有思想的人生,應要向上追求人生最高的歸趣。做為究竟的歸宿;否則 混混噩噩,醉生夢死,散漫無章地虛度韶華,空過一生,老之將至,即與荒煙 蔓草同腐,什么人生的意義都談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