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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的本質(zhì)(禪修菁華一)

  在開始講這個題目之前,先澄清一個觀念:禪是不能講的,透過語言所表現(xiàn)出來的禪,已經(jīng)不是禪的本身了,過去,我無論教禪或打禪七,一定嚴厲訶罵學生的知見障,破斥學生從知識上獲得有關(guān)禪的零星知解,而我現(xiàn)在又來講禪,不是自相矛盾嗎?請諸位務(wù)必了解一點,做為最初的方便引導(dǎo),還是需要透過語言來講解,因此,在不立文字的原則下,我們特別開了方便門,企圖以語言來表達那不立文字的道理。今天我就分成九個小題,很簡單的做個介紹。

  禪與禪定

  禪與禪定有層次上的不同,中國人提到禪,往往聯(lián)想到禪宗,而中國禪宗所體證的禪與印度的禪定,有層次上的不同,中國禪宗的禪,是指破除無明煩惱之后的心地妙用,也就是智慧本身。智慧是無限的,它不能用任何語文、或任何形式來詮釋,卻能產(chǎn)生無窮的妙用;印度的禪那(dhyana)是指禪定,中文義譯為思惟修或靜慮,意思是收攝散心,系于一境,不令動搖,進而達到三昧(samadhi)的境界。禪那是一種修定的功夫,三昧則是由修定而達到的另一種功用了。

  中國禪宗的禪與印度的禪定,雖然有層次上的不同,關(guān)系卻非常密切。如果沒有禪定的修持基礎(chǔ),無法達到中國禪所體證的悟境。雖然有少數(shù)人未經(jīng)禪定的修持,而直接產(chǎn)生頓悟的現(xiàn)象,這種特殊例外,畢竟是千百年難得一遇,大多數(shù)人,必須要從禪定的功夫開始修持,有了基礎(chǔ)以后,不要貪著禪定的寂靜妙樂,進一步才能出離禪定,升入智慧的領(lǐng)域,這就是中國禪宗所謂禪的目的,所以中國禪不僅只是禪定,而是由禪定出離禪定,進入智慧的領(lǐng)域了,定境可以衡量高低深淺,智慧是無法衡量的圓滿光明,我們要開發(fā)智慧的領(lǐng)域,需要有禪定的修持功夫,僅只是禪定的功夫,而不能擺脫禪定的享受,便無法進入智慧的領(lǐng)域,也不能稱之為中國禪。

  不管在中國或印度,對禪的表現(xiàn)有各種不同的風格,后代為了例于了解,必須加以分類,其中有:

  二分法:世間禪和出世間禪

  三分法:凡夫禪、小乘禪、大乘禪。

  五分法:凡夫禪、外道禪、小乘禪、大乘禪、最上乘禪。

  這五分法,是華嚴五祖圭峰宗密的分類法,他和禪宗有著密切關(guān)系。

  另外還有兩種分類:如來禪和祖師禪。兩種都是指大乘禪而言,所以可分可不分,分了較容易了解。

  我個人主張三種分類:世間禪、出世間禪、世出世間禪,以這三類歸納前面的幾種分類,我覺得這三種分類較為完密。以下列一簡表說明:

  世出世

  出世間

  世間

  間禪禪

  禪││

  │小┌─────┐

  ┌─────┐乘外凡

  最大禪道夫

  上乘│禪禪

  乘禪│└─────┘

  (祖師禪)(如來禪)┌────┐│

  ││證中生先┌────┐

  滿一嚴八羅,于于外凡

  佛般大地漢進界欲道夫

  果夫定菩果而界界││

  ,、,薩。修五修欲色

  未賢唯至滅凈次界界

  斷人如十受居第一眾

  盡、來地想天禪類生

  無圣能圓定,觀眾│

  明人證滿脫自而生生

  │皆│佛離然得│得

  著可定果三住解修。

  重修慧可界于脫得

  于得均證,定。。

  慧,等得└────────────────┘

  。尚。,│

  未如偏

  圓首重

  楞于

  定

  。

  世間禪包括凡夫禪和外道禪,凡夫禪是指修四禪八定,主要是四禪天中色界的禪定。生于色界天中得禪的人,是生來就得的,叫報得或生得,人類或某些異類眾生,也可能修成四禪天的禪;外道禪是指欲界一類眾生,修不共佛法的禪定,所以它不與佛法相應(yīng),而凡夫禪在佛法中可以算是一支,大致上在欲界的眾生是修得的禪定,如果他死后禪定功夫還能保持住,就可以生到色界天去,繼續(xù)修四禪天的禪定。

  出世間禪(小乘禪)也可分修得和報得,證小乘三果的人,一期生命結(jié)束后,生到色界五種天中的五凈居天,自然住于定中,繼續(xù)修滅受想定,證了羅漢果位而解脫生死,永離三界,稱之為出世間禪。一般凡夫在欲界天也能修出世間的禪定,只要能達到永遠出離世間生死的境界。都是小乘禪。

  世出世間禪包括大乘禪和最上乘禪,大乘禪是指如來禪,最上乘禪是指祖師禪。

  大乘禪(如來禪)必須八地以上達無功用行的菩薩,直到十地圓滿佛果,才能夠證得。如首楞嚴大定的妙用,和華嚴海印三昧大定,不是一般凡夫可得,唯有如來能證,證了如來禪,便得大解脫、大自在,這是如來禪的特色。

  最上乘禪(祖師禪)適宜一般凡夫、賢人、圣人修持,因為修祖師禪雖曾一度煥發(fā)出智慧的光輝,不像證如來禪,徹底破除無明煩惱,所以一般凡夫、賢、圣都可以修持而得妙用,這是中國祖師禪盛行的因素之一,也是祖師禪的特色。

  出世間禪偏重于定,世出世間禪中的如來禪是定慧均等,而祖師禪則著重于智慧的開發(fā)。

  禪與禪定的共同修持基礎(chǔ)是止觀,不管小乘禪或大乘禪都各有止觀法門。

  從修禪的過程和目的來講,止觀必須并用,最初收攝散心,系止于一境,但僅僅止于一境也不行,止的目的是要再起智慧觀照,擴大心性,然后再止下來,再起觀照,這樣止了又觀,觀了又止,猶如攀登樓梯,往上爬一層,再停一停,往上爬是觀,停下來是止,假如你停止不動,那你不能進步,必須止觀并用,才能功夫日漸進步,而達到止觀不二,這才是大乘禪的目的,至于祖師禪是不是止觀不二?這個問題暫時保留。

  凡夫定和小乘定雖然也修止觀,嚴格說來,并沒有徹底得解脫。凡夫定的最高境界,到達身心和宇宙合一,這是從小我到大我的境界;小乘定的最高境界,是從大我進入無我的羅漢果位;大乘禪和最上乘禪,是把無我的空執(zhí)也破除掉了,進入無邊無礙的智慧領(lǐng)域,所以不受束縛,小乘破除了小我和大我,叫我人無我;大乘破除了無我的空執(zhí),把無我這個觀念也舍棄掉,叫法無我。

  從對治的效果來講,修止觀在對治我們散亂和昏沉的毛病。我們初修禪定的人,普遍遇到的兩大困難就是散亂和昏沉,首先面臨的是心境的浮動散亂,笛來是模糊昏沉;修觀可以對治昏沉,修止對治散亂。對治散亂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把散亂心收攝起來;如果散心無法收攝,就把它放掉,使它自然平靜下來,這兩種方法可以并用,也可以擇一而用,當你漸漸克服了散亂心和昏沉心,便可以漸漸達到止觀雙運、定慧圓明的境界了。

  禪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講到禪的傳承問題,必須先了解一點:禪不應(yīng)該只限于“禪定”或“禪宗”,而是涵蓋了佛與佛法的核心,因此禪的傳承,不只是表面的儀式或方法的傳授而已,這是心法的印證,心法是佛與佛法的核心。

  傳承的問題并不限于禪,傳戒時戒體的授受也必須師師相傳,當你受戒時,你從你的戒和尚得戒體,你的戒和尚又從他上一代的戒和尚處得,這樣師師相承,歷歷分明,而且是著重在心法的傳承,如果你受戒時,對戒和尚所說的話,沒有一心領(lǐng)受,雖然儀規(guī)莊嚴,仍不能得戒體,必須你的心和戒和尚的心相契合了,才有感應(yīng),你才能得戒體。至于戒體是心法或色法的諍論,今天暫時不談。

  密宗也很講究傳承,當你修瑜伽法門的時候,如沒有接受上師的傳法,你便無從修起,修了也可能出毛病,即使你從書本或經(jīng)典得到有關(guān)修法的認識,你知道那些儀軌和步驟,沒有上師的加持和指導(dǎo),你也不能夠修,即使道了也不會得力。

  禪宗在法統(tǒng)的傳承上,更重視師師相傳,而且必須“以心傳心,心心相印”所謂“直指人心,明心見性”,都是從心法的傳授上著眼,一定要由師父傳給你,你再往下傳,如果沒有師父傳給你,你無法得到,即使你自己摸索而獲得法益上的體驗,也必須參請高明的禪師,勘驗?zāi)愕木辰?經(jīng)過師父確實勘驗后加以印證了,才能證明你的體驗沒有偏離正法,所以禪宗史上,自晚唐以來,彼此立門戶、爭嫡裔,這是愚昧而無意義的,但在禪的修持和心法的印證上,必須嚴格講究有無師承。

  關(guān)于禪宗師承的問題,必須糾正所謂“傳法”這個觀念。一般人認為表面上衣缽的授與,或名義上法眷的安立就是“傳法”,這是很大的誤解。“衣缽表信”,《六祖壇經(jīng)》說得很清楚,傳法的根本精神所在是以心傳心,心心相印,不在于表面的形式,而在你是不是誠懇接受師父的指導(dǎo)去修行,當你修行有了成果,便獲得師父印證,這叫“傳法”。因此,“傳法”的意義建立在師徒之間,方法的不斷傳授,和境界的不斷證明,而“傳法”的因緣,也就直接靈活的表現(xiàn)于師徒的關(guān)系上。

  師徒的關(guān)系,最初建立在方法的授受,這是較淺的智識性層面,任何人都有平等的機會接受方法的訓練,但當你依法修行,達到某個境界,開發(fā)了智慧心地,由師父加以印證,在印證的當下,師徒心心相印,便真正達到心法的傳承,這就超越了一切知識、思想、經(jīng)驗的范疇,同時也不是每一個人輕易能達到的成就。

  從方法的傳授,到依法修行,到獲得師父印證,整個過程都是非常嚴格慎重,做師父的人絕不稍假人情,所以佛法不賣人情,一定要你有了這個功夫,達到這個境界,師父才能答應(yīng)說:的確!你已經(jīng)進入這個程度了。

  從師父對弟子的重要性來說,如果一個人沒有師承或不經(jīng)師父指導(dǎo),只靠自修有了成就的話,可能進入了一個階段以后,會自大、傲慢、自以了不起,自以為已經(jīng)證了最高的境界,而不自知實際的程度如何,如果有師父隨時指點你的錯誤,隨時鞭策你上進,就可以避免停頓在不成熟的階段自我陶醉了。因此在師父座下修行是非常安全的,你到了什么程度?師父會告訴你;你下一步該怎么走?師父會指點你:你的境界是不是超過了一個階段?師父會給你證明。師徒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在這種不斷的指導(dǎo)、不斷的鞭策、和不斷的印證中日益密切,師父并不能給你什么東西,禪的本身是智慧,師父指點一個開拓智慧的方向,幫助你完成慧命,但必須你自己肯努力修行。

  從弟子對師父的重要性來說,師父也需要有徒弟,師父如果沒有弟子,或弟子沒有修行,他的進步也很慢。如果師父座下有幾位出格大器,或有一、兩個弟子非常勇猛精進修行的話,就會激勵師父也加緊修行,也許他的境界并不高,由于弟子的激勵,逼著自己也要上進,境界一天天的往上提升,如“水漲船高”,產(chǎn)生“教學相長”的效果。因此師徒之間在道業(yè)上的進步,也是互相影響、互為因果的。

  師父沒有高明的弟子,師父不會進步,高明的弟子能夠幫助高明的師父,但高明的弟子,不一定出自明師之門。

  禪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前者是法統(tǒng)的保守,后者是見地的開發(fā),從法統(tǒng)的傳承上講,必須師師相傳,樹木不能無根,在禪的修證上,雖然有孤明自發(fā)的例子,獨自奮斗畢竟是冒險的行徑,即使你能獨開疆域,仍然必須由師父的幫助和印可,因此創(chuàng)新必須有法統(tǒng)的傳承。

  講到這里,又牽涉到公案的問題,有很多人在講公案、解釋公案,或透過學術(shù)性的研究,加以考證、分類、歸納。事實上,公案不能從字面上去講解。

  從達到開悟的機緣這一層竟義來講,公案的案例只能活用一次,任何人授用己發(fā)生的公案,想要達到同樣的開悟效果,都不會成功。因此,當一個公案發(fā)生的時候,對那個產(chǎn)生公案的當事者是新的、活的、有用的,過后對任何第三者來說,這則公案已經(jīng)是舊的、死的、沒有用的;唯有在明眼的禪師心中,每一則公案都是活的,因為他能明白公案的活潑機用,以及公案背后所蘊含的是什么內(nèi)容。普通人還沒有到這個境界,無法理解分案背后的內(nèi)容是什么。僅從字面上的意義上去揣測公案,或者似是而非的猜想其中涵意,結(jié)果得到一些曖昧不清的概念,而不能全然領(lǐng)會公案的整個機趣和內(nèi)容。因此,若不是開過智慧眼的人,無從理會分案,你或是站在禪的門外欣賞它,或是進入禪的修行領(lǐng)域,把安當做修持的方法來參,叫做“參公案”。

  當你修行到了某一個階段,師父會指點你該參哪一則公案,參了這個公案會幫你進一步上升。如果是一位不高明的師父,隨便指給你一個公案,不能對機,你參了也不會有效果;有了明眼的師父指導(dǎo)你參公案,可能會產(chǎn)生新的公案出來,參舊公案產(chǎn)生新公案,公案可以不斷發(fā)生,如果集眾打禪七,或?qū)ΧU的精進修持,能產(chǎn)生幾則新的公案,就算成功了。

  從禪的機用和方法來講,是非常的活潑,沒有一成不變的規(guī)則,而往往一般人教禪,只知道教禪的形式,怎么樣打香板、跑香、打坐、生活起居等,在方法上并沒有立下一定的規(guī)則要人去固守,在破除一切執(zhí)著的原則下,能夠大大的活用,能活能殺,活鐐自在,這是發(fā)自心地妙用的一種活潑的創(chuàng)新。因此在同一個師門造就之下的許多弟子,成就后各有風格,各有機用、各有方法,而開創(chuàng)出各種不同的派別,這是創(chuàng)新的一面,形成中國禪宗史上所謂五家七宗的盛況。

  內(nèi)證和外證

  前面反覆強調(diào)過,禪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因為這是一種內(nèi)證的體驗,內(nèi)證的體驗無法用任何方式來展現(xiàn),只有達到相同程度的人,彼此互相明白,也就是“唯佛與佛乃能相知”,因此內(nèi)證必須以心印心,不能透過任何解釋來證明,如果你要求一個有了內(nèi)涵體驗的人拿出證據(jù)來,他不能把內(nèi)證的體驗質(zhì)量化而變成具體的證據(jù)給你,即使他用種種方法想讓你進入那個無限的領(lǐng)域,由于你心眼沒有開,你也無法接受,必須你有了同等的內(nèi)證功夫,你具備上勘驗這種內(nèi)證境界的能力,證據(jù)便是現(xiàn)成的了。

  一個真正達到內(nèi)證體驗的人,他形諸于外的人格風范是謙沖淡泊、平易親切的,決不會自高自大,也不會有自我標榜,凡是自稱證了很高境界的人,都有問題,一個自贊為高明的禪師,那是他自己不知慚愧。因為禪的內(nèi)證,無法用任何標準來衡量,禪本身就是無限的智慧,智慧能用長短、高低、大小、輕重來衡量嗎?沒有辦法!在佛教浩瀚的經(jīng)典中,無處不是智慧的結(jié)晶,但經(jīng)典所描述的只是智慧的功用,它無法詮釋智慧的全貌。我們前面說過,在修禪的過程中,有種種不同層次的境界,現(xiàn)在又說智慧無法衡量,是不是很矛盾?并沒有矛盾,當你禪定的功夫深了,可能觸機而靈光一閃,智慧的光芒在心頭閃過,如電光火石,有些人慧光燃亮一下就熄了,有些人能保持一段較長的時間,有些人慧門豁然開啟,煩惱全部脫落,就是少有的例子,很多是一閃而過的情形;酃獠粩嗟娜及l(fā)出來,到了煩惱全部脫落,便是智慧的無限圓滿,這就是無法衡量了。

  前面也講過,一般凡夫或賢人、圣人修祖師禪容易得受用,原因在你努力修禪的時候,能夠把心頭的煩惱撥開一下子,而見到一點智慧的光,也就是禪宗祖師所謂的“見性”或“見自性”,應(yīng)該說見到智慧的光比較貼切,說“性”太抽象了,當你心中靈光一閃,智慧的火花爆開一下子,隨即又讓無明煩惱給悶住了,我們從凡夫地修行,不會因為開悟一次,馬上把煩惱全部抖掉,就像心靈的花、智慧的花豁然開放,遇到外界的刺激,馬上又合擾起來,比曇花一現(xiàn)還短促,這種短暫的內(nèi)證體驗,只要你誠懇接受明眼師父指導(dǎo),努力去修行,便能夠達到,至于達到這個目的后,是不是就解脫生死?就成佛了?沒有!智慧的光明當下一閃,你當下是佛,“即身是佛,立地成佛”在這個時候可以做到,但是煩惱再出現(xiàn)的時候,你還是凡夫一個。

  曾經(jīng)開過智慧之窗的凡夫,比起心地一片無明的凡夫要高一層,至少他奠定了修行的基礎(chǔ)和信心,他知道繼續(xù)努力修行。有了這種短暫的內(nèi)證體驗做基礎(chǔ),你再修凈土法門,效果會更好,所以中國自宋以來,闡揚禪凈雙修,很有道理。我們初步修行,用禪的方法,把心頭的煩惱撥開一下子,再一心念佛,容易達到一心不亂的境界。這時候你的信心非常堅定,一心念佛求生西方,非常穩(wěn)當。

  我們(凡夫)畢竟還是凡夫,心靈的火花閃過一次,無明煩惱并沒有徹底解除,不能保證以后不再犯錯,一旦犯錯誤、靠罪業(yè),依然還要輪回生死、流轉(zhuǎn)六道,實在不保險,所以有人認為學禪不可靠,事實上學禪的顯著效果在奠定你修行的信心,有了短暫的自內(nèi)證,想要一下子完全得到解脫并不容易。因此又有人認為修禪達到某種程度后,可以乘愿再來,世世度眾生,這個觀念很正確,我們初步學佛就要發(fā)大心去度眾生,但境界不夠很困難,要能夠自在出入生死,必須初地以上的圣位菩薩才可以。普通初向道的人只有一個補救的辦法,就是以你的廣大愿力去推動你出入生死,生生世世努力修行和度眾生。

  內(nèi)證的體驗無法說明,說出來了便是假的,“說似一物即不中”,但是有了內(nèi)證體驗的人,或經(jīng)過一番功夫切實修禪定的人,無論性格、氣質(zhì)、思想都會有很大的轉(zhuǎn)變,影響他整個宇宙觀、世界觀與生命觀的重建。就我多年來主持禪七的經(jīng)驗,凡是懷著懇切殷勤的心來參加禪七的人,打完七后,就是一個洗心革面的新人,和初進禪堂的那個毛躁、浮動、剛強,或者寡默、孤僻、疑慮的人完全不同,變得溫柔開朗、祥和穩(wěn)重,待人處事更加親切而有信心,這種明顯的改變,他自己會覺察到,別人也會看得出,這是明顯的外證,也就是證于內(nèi)形于外的自然流露。一位有內(nèi)證體驗的禪師,表現(xiàn)出來的人格風范,能夠發(fā)揮言教與身教的感召力量。

  有了禪的修持和體驗的人,他的人格生命會落實下來,或許禪師在教誡弟子的時候,近似一種“狂”的態(tài)度,他為了破斥弟子心中的層層執(zhí)著,不只訶佛罵祖,還會罵得你狗血淋頭,只有他一個人高高在上,但是他在平常對待一般人,一定極其謙虛懇切。

  外證是外在的人格表徵,不是什么怪異的外表現(xiàn)象,所以不要聯(lián)想到神通,學禪不是要你得神通,而是要你開智慧,如果你妄想有了內(nèi)證的體驗后,就會顯現(xiàn)神通,而想利用神通去度眾生,這是危險的想法,有了禪的內(nèi)證體驗,形于外的是你人格氣質(zhì)的表徵,因此,在日本有的企業(yè)家,為了訓練忠實沉莉的干部,首先希望他接受禪的訓練,日本有好幾家公司,招收新員工時,先給他們幾天的修禪訓練,這種訓練,不一定使他們開悟,但至少對他們的性格磨練有幫助。

  信心和疑情

  我們都聽說過:“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在參禪過程中,內(nèi)心產(chǎn)生大疑情、大疑團,才能得到大的開悟。沒有疑情,你不能開悟,而諸位如果沒有信心的話,你的疑情也產(chǎn)生不起來,沒有信心,疑團打不開,沒有信心,你根本談不上參這個大疑團。

  信和疑本來是對立的,但在參禪的過程中,信和疑并不沖突,這就要講到“信”是信的什么?“疑”又是疑的什么?

  信是信三寶、信自己、信指導(dǎo)你的禪師,在密宗就要信金剛上師,如果你不信,你參禪、修法都不會成功。不但要信,而且要絕對無條件的信,你信到什么程度?師父一眼就看穿了,你就是在師父面前保證說:“師父啊!我是全心全意、誠心誠意,我是無條件地相信您……”你這話還沒有說完,師父馬上就知道你有幾成假意、虛情,你就是磕大頭磕得很響,跪下去拜得很虔誠,師父馬上指出你還有驕傲氣,你還有幾分不實在、不誠意在里頭,你對師父的信心不徹底,你就得不到師父傳授給你的方法,修行不會有進步。

  我們中國人過去參禪都是有方法的,可是我們看禪宗語錄或公案,往往師父一個拳頭、一頓棒子、或罵一聲,弟子就開悟了,其實沒那么簡單,舉個公案做例子,有人問天龍禪師:“什么是第一義諦?什么是佛法?”他豎起一根指頭,弟子在旁邊看見師父這么做,當人家用同樣的問題問這位徒弟時,這位徒弟也依樣畫葫蘆,把指頭豎起來,天龍禪師就考驗他:“過來!過來!什么是第一義諦?”徒弟就豎起一根指頭,師父馬上拿把利刀“咔!”一聲把他的指頭砍斷了,痛得徒弟大叫著逃開,怕師父再要揍他,師父從背后就喊:“回來!”徒弟一回頭,師父問:“怎么了?”徒弟當下開悟了。請問諸位,如果把你們的手指頭也砍掉,你們能不能開悟?絕對開悟不了,只是痛而已,你開不了悟。

  禪師訓練弟子、指導(dǎo)弟子的方法,各有各的,祖師們也各有方便權(quán)巧,不是隨便叫弟子盲修瞎練。表面看來好像毫無道理的折磨你,其實是費盡苦心訓練你,你是什么性質(zhì)的人,什么根器的人,他就用什么方法來引導(dǎo)你上路,所以禪和密,如果修持到了某一層的境界,一定要有高明的師父指導(dǎo)你入門,沒有師父指導(dǎo),靠自己摸索不會有成就。因此,我們一定要有信心,信自己、信師父、信三寶,如果你連三寶都不信的話,你怎么能夠求法?有不少人被公案害了,他們看到公案中的訶佛罵祖、劈佛當柴燒、念佛一聲漱口三天、在佛頭上溺一泡尿、拉一泡屎等例子,這些都是祖師一時的機用,為了破斥行者心中的執(zhí)著所用的方法,方法用過后就沒有意義了,如果你也依樣畫葫蘆,照做一番,那就完了,就像有個傷寒的病人,醫(yī)生開了傷寒的方子把他治好了,你以為這劑藥方可以治百病,人家只是小感冒,你也拿了傷寒藥給他吃,結(jié)果只會把人害死。所以公案再來用就害人了,害到什么程度?那會使你否定佛、否定祖師、否定三寶,只有自己,自己是什么?自性三寶!相信自己就是三寶,還用拜什么佛?看什么經(jīng)?信什么僧?沒有必要了,這個危險!千千萬萬人會因此墮入魔道。

  對三寶必須要有信心,而且要有懇切的信心,你才能得到三寶的法,然后才能修持,法是哪里來的?是師父傳授的,但是你不先相信自己能夠修持,師父也沒有辦法傳授給你。相信佛能成佛,祖師能開悟,我也能成佛、能開悟。時間的久暫我不知道,但我有成佛的條件,也有這個信心,而且很堅定,你在修行的過程之中,更要建立一個信念:“人愛能做的,我一定能做。”常常接受師父的教法,毫不懷疑地努力去修。

  如果你不相信師父,你將什么也得不到,對師父沒有絕對的信心和敬意,你無法進入禪的門,在祖師禪來講,強調(diào)這一點的人很少,但我個人要特別強調(diào)信心的重要,如果不強調(diào)一點,無從使人進入禪的門。

  疑情是一種修行的方法,但不是懷疑自己夠不夠格修行,或懷疑三寶的方法能不能使你修行?修了這個方法能不能使你開悟?不是這種懷疑,對自己、對三寶要絕對相信,百分之百的相信。

  疑情是和信心完全相應(yīng)的一種方法,師父教人用這個方法來修行,疑情是疑什么?我們舉一個例,宋以后很多人主張禪凈雙修,流行參“念佛是誰?”這句話頭,天天都在念佛,是誰在念佛呢?是“我”嗎?念佛的是我,那么,我是什么?有一個實在的我嗎?告訴諸位,“我”是不存在的,我是由許多“我的所有”東西聚集而成的幻象,“我的”煩惱、“我的”無明、“我的”業(yè)報等,構(gòu)成這個我,還有“我的”事業(yè)、“我的”財產(chǎn)、“我的”家庭、“我的”身體和身份……許許多多“我的”,構(gòu)成了我,究竟哪一個是我?沒有我,都是煩惱心構(gòu)成的幻覺,當你一再追問:“我是誰?”“念佛是誰?”“誰在念佛?”就產(chǎn)生大疑團,這就是個疑情。有人參“念佛是誰?”他一參就是幾年,也有人參“什么是祖師西來意?”“什么是未出娘胎以前的本來面目?”這些都是話頭。

  參禪、參話頭,參就是疑,你的疑情愈重,你也得力愈快,愈大,破除疑團的可能性也愈高,疑團破除后,所產(chǎn)生的智慧光芒也愈強。所以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這些疑情都是指修行過程中的心境或方法,并且是與信心相資助的方法,不是貪嗔癡慢疑的那個疑。

  回避與消融

  禪的立場,或佛教的立場,都不主張斗爭,也不主張抵抗敵人,在心法的功夫上也是如此,如果你在修行的時候,常常想到有煩惱、有妄念、有種種壞習性,還有外面的嘈雜聲音,這一切擾亂你的事物都使你心里討厭,都障礙你修行,那么,告訴你,你不能參禪,你到哪里都修不成,因為你的心始終在動亂。本來已經(jīng)有個妄念了,你再加上“討厭”那個妄念,等于妄念上加妄念,兩個妄念相抵抗,正好把你的努力和功夫全部抵消,而念頭上加念頭,可以使你越修越煩惱,越修火越大,所以大多數(shù)的老修行,都是火爆爆的,憎恨心大得很,為什么?他的煩惱和煩惱正在斗爭,滿肚子沒好氣,你同他一碰,火氣馬上爆開來,活該你倒霉。

  真正修禪的人不會這樣子,他對一切逆境、逆境或不順遂的念頭,都要回避它、消融它、不去抵抗它,什么叫回避?譬如你遇到一個壞人,他對你很兇惡,但你不希望和他多啰索,你盡量用和平的方法避開他,如果他一拳揍過來,你絕不抵抗,你不只回敬一拳的心沒有,連希望他不再揍第二拳的心都沒有,因為這個希望本身也是妄心,挨揍就挨揍,不抵抗、不還手,對方不會繼續(xù)打你,這也就達到消融的目的。修禪也是如此,凡是虛妄的念頭,你不要去討厭它,凡是虛妄的事物,你也不以為它可愛或可憎,你的心自然會收攝起來,我們修禪的人,應(yīng)該在平常生活中,處處有這種修養(yǎng),也用這種態(tài)度來處理日常事物,因為你一討厭它,等于困難上再加一層困難,只會使你心煩意亂,你用和平的心回避它、消融它,困難自然會化解,就像昨天我們禪七結(jié)束后,一位參加禪七的人跑來告訴我:

  “我心里很難過,才打完禪七,馬上我又生了一個煩惱心。”

  “你生什么煩惱心?”

  “早上有人給我一份雜志,我正打開看的時候,背后另外一個人把雜志搶過去,他翻到另一頁,指著上面一篇他寫的文章要我看,當時我非常瞧不起他,因為這個人有驕傲心,好像故意在我面前賣弄才華,我心里很難過。”

  “你不必難過啊!你這是平常心,平常的人產(chǎn)生平常的心,有什么好難過的?”

  他聽了這句話,想一想,有道理。我再告訴他:

  “那個人也是平常心,平常的人有平常的心,做出平常的行為,你何必看不起他?他又沒有陷害你,你的反應(yīng)也只是平常心而已,何必難過?他以凡夫心待你,你就以凡夫的心境來衡量他;平常的心產(chǎn)生平常的行為,平常的行為也以平常的心境來衡量他;圣人的心就以圣人的心境來衡量他,彼此能無心相忘是最好的了。”

  他聽完話,很高興,心里的疙瘩沒有了。

  我們修禪的人,不但要面對現(xiàn)實、接受現(xiàn)實,還要消融現(xiàn)實。我們一開始回避它,不去抵抗它,然后達到消融的目的,以回避和消融來代替斗爭和抵抗。

  山林與都市

  初修禪定的人,最討厭嘈雜的聲音,所謂“聲為定刺”,聲音是修定的人最難忍受的一種刺,而所有的聲音之中,最討厭、最可怕的就是人的聲音,但對一個真正修禪的人來說,沒有這個困擾,他能夠動靜一如。

  很多人誤認為佛教隱遁山林是為了修禪,看到古代許多大叢林都建立在山林中,更認為修禪的人是逃避現(xiàn)實、閉關(guān)自守,把山門關(guān)起來自己修行,這是錯誤的看法,中國佛教自唐末遭遇了幾次法難以后,都市的傳教受到政治迫害和其他社會因素的排濟,許多有修行的高僧大德都隱入山林。在山林中修行,不必依靠施主布施,不必仰賴政治保護,也不必取得社會認同,可以很安定的發(fā)展出一種自力更生、踏實穩(wěn)健的風格,例如在都市講經(jīng)修道,必須有殿宇、禪堂及各種設(shè)備,在山林中只要有間簡陋的茅蓬遮避風雨就行了,既踏實又穩(wěn)健,而且真正達到修行的目的,所以佛教便在山林中展開修行與傳法的工作,中國佛教的命脈能夠延續(xù)下來,流傳到今天,就是靠禪宗在山林中發(fā)揮修行和傳法的功能,但不要因此誤會佛教和禪的精神是山林的,是逃避現(xiàn)實的。

  修定的人會討厭人間,厭惡嘈雜,真正修禪的人,不會討厭人間。有一次,我有一個學生打坐,無論怎么坐也沒有辦法把心定下來,我問他有什么困難?他說:“我在家里打坐,鄰居開收音機、聽唱片、孩子叫,吵死了,坐不好;我到山里去,開始的時候很喜歡深夜的寧靜,后來風吹樹動、鳥叫蟲鳴,也是吵,坐不好;我再鉆進山洞里,雖然聽不見風聲,可是黎明有許多昆蟲唧唧啾啾的展開大合唱,也是吵,坐不好……”,他為了逃避聲音到處跑,最后實在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了,我只好告訴他:“世界上沒有無聲的地方,你就是把耳朵塞起來,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會聽到自己的心臟‘碰!碰!碰!’上下鼓動,如果你害怕聲音,干脆不要打坐了。”他說:“不行啊!我一定要打坐。”我就教他一個方法:“你真的要打坐?那就讓聲音進來好了,先不要排斥它,你聽著這個聲音,你的心不要讓境轉(zhuǎn)動,你的心不動,外面的事物動,你聽好了。”他聽聲音,心也漸漸定下來了,這就是我們前面講的,“收散心、放散心”,不能收,就要放。

  禪沒有山林和都市的分別,也沒有舍動取靜的趨向,所謂“十字街頭好參禪”,禪宗有個“十牛圖”,描寫一位禪師的修行歷程,到后來他走進城市去化度眾生。即使是在修行的過程中,只要你方法用的得當,同樣可以在人群嘈雜的城市修行,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修行,在我教人修行的方法中,其中有一種看來很古怪,要人站在臺北市西門町的十字街口看景物,這只是一種方法的譬喻,不是真要你站到西門町去,目的在讓大家了解,都市也好,山林也好,對真正修禪的人來講,都一樣,佛陀行化人間,走遍印度各大城、小鎮(zhèn)、窮鄉(xiāng)僻壤、山林小徑,只要有眾生可度的地方他都去,沒有固定要隱居山林,也沒有特別要避開都市。

  合理與反常

  禪的方法或禪師講的話,往往是反常的,一個禪師所講的話,一般人聽了,會以為他瘋瘋癲癲、胡說八道,不是用常情常理可以衡量的,你說東他一定說西,你說好天他說下雨,你說長他說短,你說成佛他說著魔,總是和你持相反的態(tài)度,譬如禪宗語錄有句話:“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人從橋上走過的時候,看見橋在流動,水沒有流,這是怎么回事?還有:“東山下雨西山濕。”這句話也沒有辦法理解,這些都是違反一般常識境界的話,害得那些文字阿師,嘔盡心血,挖空心思,想加以理解,其實只是在揣摩這些禪話“大概”是這個意思?或那個意思?這些話根本沒有代表什么特殊意思,只不過是修行的人,到了某個階段,通體脫落了,或禪師為了點破弟子的最后懸疑而說的,這些話違背常識境界,平常人以為它是反常。

  禪師為了教導(dǎo)弟子,或弟子用功快要成熟的時候,禪師為了幫助弟子,往往出之于反常的行為,或講反常的話。

  在今天這個講民主自由的時候,沒有人贊成打罵教育,可是在我主持禪七的時候,我不但打罵棒喝,而且打得很成功,也罵得很成功,但不能到外邊來罵人,我若到你們大專佛學講座來罵人,你們就不會聽講,而且會說:“圣嚴法師,專門罵人,可能禪經(jīng)有問題。”但是對那些正在修持的人,為了要破他的執(zhí),我非罵他們不可,而且罵得毫無道理,罵得他心念沒辦法轉(zhuǎn)過來,這是逼他,他正在想道理、轉(zhuǎn)念頭的時候,你狠狠罵他,一板子打過去,他的心念轉(zhuǎn)不過來了,如果他還有頭腦里轉(zhuǎn)念頭,這是妄念、妄想。所以“動念即乖,開口即錯”,念頭一轉(zhuǎn)不錯了,嘴巴一講就錯了,打你,罵你,就是要你念頭不要轉(zhuǎn),要你落實用功夫,禪師用這種反常的手段來誘發(fā)弟子進入修持的領(lǐng)域,提升修持的境界,所以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來判斷他是個瘋子。

  正在參禪的人,他的身心狀態(tài),乍看之下也是有瘋瘋癲癲的表徵;大哭、大鬧、大笑,或橫七豎八的倒下來,站起來,這些像瘋?cè)嗽旱默F(xiàn)象,都是反常,所以禪師訓練弟子,也用反常的方法,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和接受,可是他能得到正面的效果,因此,有些美國人到日本去學禪,認為日本的禪師有虐待狂,喜歡打人、罵人、整人,整得人愈苦他愈高興。禪師的確是專門整人,但他不是有虐待狂,他是用反常的方法來對治你。在座有幾位同學剛參加過我主持的禪七,他們都承認我整得他們很好,因為整得好,雖然被整的時候很苦,整過后,身心都有改變,有進步、非常好。

  禪不講理論,禪師在訓練你的時候,也是不和你講道理的,他說“生薑長在樹上,皂莢長在地下”,你們不相信也得相信,這就是要你不去轉(zhuǎn)念頭想道理,事實上生薑、皂莢也只是個假名,你何必認真?你如果不服氣,還要在心里推敲,想一想對不對?你的心念一動,你自己的工夫就用不上力,所以禪師用反常的行為,講反常的話,叫你死了這條心,為了把你那個轉(zhuǎn)念頭的妄心踏殺掉,他必須采取反常的手段來對治你這種反常的心。

  一般人自以為正常的心,所謂平常心,事實上都是反常的,都有問題,誰敢承認自己完全精神穩(wěn)定,沒有問題?自認為沒有問題的人,本身就有問題,因為他不敢面對問題,還要百般護短,就像喝醉酒的人老是說:“我沒有醉”。如果反省自己,知道有問題,情緒有時不穩(wěn)定,神經(jīng)有時過敏和緊張,這個人是正常的。

  我們用不正常的的手段來對治不正常的人,負負得正,以毒攻毒;用不合理來對治你滿腦子的妄想,不正常的正是正常,不合理正是合理,因為你用常識境界來判斷它反常,不合理,而禪師從手段、方法和所得的正面效果來說,是非常合理的。

  文字與不立文字

  語言文字是傳達思想情感的工具,人類對事物的描述說明、人際之間的交誼溝通,及人類歷史文化的累積保存,都必須有語文來傳遞和記錄。文字的性質(zhì)是一種抽象符號的組合,語言則是這種抽象符號的音聲化,兩者本身一體。

  了解了語文的功用和性質(zhì),現(xiàn)在從禪的立場來看“文字與不立文字”的問題。我一開始就強調(diào)禪定是不能講的,這是為什么?禪的本身是智慧,智慧無法透過任何抽象性的符號來表達,文字所說明的只是字典上的意義和概念上的名相,不是智慧本身,從這個觀點上我們說“不立文字”,就是希望你不要去執(zhí)著文字所構(gòu)成的理念或名相,直接去修行體證。

  佛陀說法四十九年,講經(jīng)三百余會(這是一般的說法,在些不做學術(shù)性的考證),結(jié)集成三藏十二部經(jīng)典,這些是不是已經(jīng)達到傳佛心法的目的?沒有!語言或經(jīng)典上的文字記載,只是指點你通向修行的路徑、方法、過程和目的,這只是指示月亮在什么地方的指頭,根據(jù)指頭所示的方向,你去尋找月亮,指頭不等于月亮本身,因此,佛心必須心心相傳,所謂“直指人心”,不能依語言文字來傳,叫做“教外別傳,不立文字”。

  世界上文字起源最早的四大文明古國,至今也不過五、六千年的歷史,人類運用語言文字做工具來傳達思想、感情、說明事物、見聞,記錄經(jīng)驗、歷史,文字的性質(zhì)包含了抽象性的一切理念、概念、名相,不一定狹義的限于寫或印在紙面上的符號。這些符號不能直接傳達佛心,佛心必須從修行中去如實體證?墒窃谑乐B流布的層面,為了傳播佛法,把修行的方法和目的告訴人,必須假借語言文字來傳達,因此,禪宗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矛盾,它既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而歷來禪宗的語錄、公案比任何一個宗派的教理記載還要豐富,如《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續(xù)指月錄》等,近代有八繼續(xù)編《續(xù)燈錄》,你從《卍續(xù)藏》里可以看到禪宗語錄之卷帙浩繁,比起華嚴或其他講教理的宗派要多,這并不奇怪,只要你了解“不立文字”的含意,并不是要你像個啞巴或文盲,不說不寫,而是要你先認識文字的限制,不去執(zhí)著文字相,語文只是一種權(quán)巧的工具,我們能夠借語文來說明修行的方法和目的,但透過語文所陳述的方法和道理都落第二義,第一義必須直觀現(xiàn)證。

  禪的副產(chǎn)品——藝術(shù)

  昨天早晨,在我們第二次禪七結(jié)束的心得報告會上,有位教授說:“如果我們參加禪七的人當中,有人文學素養(yǎng)很好,他只要把禪七期間的心境體驗,和對自然環(huán)境的完美感受描寫出來,必定是篇動人心弦的文學杰作,這篇作品能夠傳達禪的一部分精神……”,他講的是事實,所謂詩情畫意,往往與禪有連帶關(guān)系,中國的詩詞繪畫中,有許多禪詩、禪畫、而意境最高的詩畫往往具有空靈脫俗之美,這就有禪的成分,創(chuàng)造這些作品的藝術(shù)家是不是已經(jīng)進入禪的門了?大有問題,但即使是沾一下禪的邊緣,他已經(jīng)受用不盡了,作品意境已經(jīng)美不勝收了。

  普通人眼中的一朵花不過是朵平常的花,經(jīng)過藝術(shù)家的心靈感受再呈現(xiàn)在畫布上,就另有一番美的意境,當你進入禪的修行階段,心境有了變化,你再仔細觀察四周環(huán)境: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顯得生機無窮。那么完美、舒暢、這么豐富,為什么我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如今看起來特別親切。”這就是在修禪的過程中,可能達到的藝術(shù)境界。

  舉個例子,如果你是個男孩,你心目中有個夢寐難求的對象,你一直沒有把握得到她的青睞,當你鼓足勇氣跪在她面前哀求:“嫁給我吧……”意料之外,她答應(yīng)了,你一高興,狂奔到馬路上,你會看見每個人都在對你笑,鳥兒也在枝頭上叫:“恭喜!恭喜!”微風吹動花草,花草樹木都向你點頭祝賀,一切事物隨著我心境的歡樂變得喜氣洋洋。

  假如你做錯事,碰了一鼻子灰,又挨了一頓臭罵,這時候你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來,看見每個人好像都在生氣,都在嘲弄你、侮辱你,連路旁的小貓都想欺侮你、咬你幾口、吠你幾聲,你覺得樣樣事都倒霉,一切事物隨著你心境的煩悶而變得死氣沉沉。

  這種由于心境激動所產(chǎn)生的變化,是臨時性的,正在修禪的人,心境也很容易產(chǎn)生變化,一開始你要他把心收斂起來,再要他把心放開,一收一放,收了再放,放了再收,然后你要他把心定下來,這時候請他詳細觀照外面的自然世界,許多過去所忽略的事物都展現(xiàn)在眼前,心靈也體驗到過去所沒有的一種完美和諧的感受,雖然他還沒有進入禪的門,已經(jīng)覺得生命無比完美,靈感源源不絕。有些人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再前進,他便成為藝術(shù)家或風雅之士,如果他傾向文學創(chuàng)作,會有很美的文筆,如果他傾向美術(shù)造形,會有出神入化的畫風,這是一種冥想(Meditation)的效果,當你透過修禪達到冥想的階段,可以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開出奇葩,這雖然不是禪的目的,卻能夠影響社會風氣的和諧,增加文藝領(lǐng)域的創(chuàng)作,這是禪的副產(chǎn)品。

  今天我依序介紹了九個小題目,有沒有把禪的本質(zhì)介紹出來?沒有!告訴諸位,禪不能解釋,還能講什么本質(zhì)?有本質(zhì)就不是禪了。

  (選自《禪與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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