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苦之道 一、苦滅圣諦 三、身心

  三、身心

  尊者舍利弗語長者言:「善哉長者!汝今諦聽,當為汝說。愚癡無聞凡夫于色集、色滅、色味、色患、色離不如實知,不如實知故愛樂于色,言色是我、是我所,而取攝受。彼色若壞、若異,心亦隨轉(zhuǎn)惱苦生,惱苦生已恐怖、障閡、顧念、憂苦、結(jié)戀。于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是名身、心苦患。

  云何身苦患、心不苦患?多聞圣弟子于色集、色滅、色味、色患、色離如實知,如實知已不生愛樂,不見色是我、是我所。彼色若壞、若異,心不隨轉(zhuǎn)惱苦生,心不隨轉(zhuǎn)惱苦生已,得不恐怖、障閡、顧念、結(jié)戀。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是名身苦患、心不苦患!埂酒踅(jīng) 五陰誦】

  心,便是一般人所謂的心靈,是相對于身的一種生命現(xiàn)象的呈現(xiàn)。每個人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肯定自己有心靈的作用,并以心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價值所在,例如情緒,便是相當明顯、強烈的心靈作用,能讓人產(chǎn)生不可小覷的行為能力。不過情緒波動仍只是心受到五受陰纏擾的狀態(tài),并不能完全代表心靈。

  心靈是一種相當抽象的概念,很難簡潔、具體地為心靈下定義,或兩言三語地描述出何者為心、心的特質(zhì)為何!即使在《修多羅》的經(jīng)文中,也不見佛陀如解釋五受陰一般地解釋心,然而佛陀并不曾忽略心的作用,在正法中,心可是修離欲、求解脫的關(guān)鍵角色。

  世人對身、心的了解大約是草率地將色身當作身,而一切受、想、行、識等屬于無色的精神機能就歸類為心了。

  用這種方式理解身、心,勢必難以掌握解脫、究竟苦邊的趣向。因為既已有了身的存在,就不可能避免受苦、受傷害、受牽制,但眾生不可能避免受苦、受傷害、受牽制的對象決不僅止于身體而已。

  受、想、行、識這四無色陰,佛陀是將它們歸納在身的范圍內(nèi)的,所謂六受身、六想身、六思身、六識身。它們同四大色身一樣是組成生命的基本單位,也和四大色身一樣是不可能避免受苦、受傷害、受牽制的對象。

  佛陀尚未入滅之前有色身會受病苦折磨;也有受、想、行、識會受世事的干擾:在殷殷教誨之余,比丘們卻還不勤欲作、不勤樂、不勤念、不勤信而自慢惰,佛陀干脆不語眾、不告侍者、獨一無二游行去了。舍利弗、目犍連在佛陀晚年先佛入滅,佛陀也不得不說:「我觀大眾,見已虛空,以舍利弗、大目犍連般涅槃故。」只要仍有色,有受、想、行、識存在,即使已成正覺、已證無漏的佛陀,也不能完全免去受五受陰牽制的現(xiàn)實。那么已斷煩惱的阿羅漢圣者又和一般人有何差別呢?

  重點就在「于此苦患之身不苦患心!

  前文已交代過,佛陀從不否認五受陰的存在,也討論過五受陰現(xiàn)象的存在本身就是苦。五受陰的存在已是既成事實,因五受陰的存在而承受痛苦也是勢之所趨,是以佛陀所教授的梵行絕不會否認五受陰的存在,也不是要改善因五受陰的存在所造成的苦。

  人們之所以要承受空虛、抑郁、對生活現(xiàn)況的失望、人生意義與價值的喪失、渴求生命與精神的充實,就是因為受到五受陰無常、苦、無我的現(xiàn)實所逼迫。一般不如實知五受陰集、滅、味、患、離的凡夫,不如實知五受陰是因緣條件所聚集、必將隨因緣條件散滅,是以味著五受陰,不審查五受陰的過患,也不懂得由五受陰出離,以至于受盡五受陰的煎熬。

  這樣的人除了承受因五受陰的存在而必然會受到的痛苦外,內(nèi)心還要為五受陰的不能盡如人意而再度承受額外的心靈創(chuàng)痛。

  佛陀教導(dǎo)弟子在身苦患之余不再招攬心苦患:當身在因緣變遷中若壞、若異,心不隨轉(zhuǎn)惱苦生,心不隨轉(zhuǎn)惱苦生已,得不恐怖、障閡、顧念、結(jié)戀。這才是有機會能得到實現(xiàn)的目標。

  可是如果搞不清何者為身、何者為心,那么修行便會因不得要領(lǐng)而錯誤百出了:教禪修的老師鼓勵學(xué)生:「當靜坐到很有功夫時,就能把五蘊給空掉,最后悟入一切法無自性空!」;有人修無分別心,別人問他午餐的食物滋味如何時,他說:「不知道!顾研薜綗o分別心的境界了;有人認為進入滅受想定,在定中將受與想都滅了,便能直趣涅槃;有人信仰一切唯心造,逮得明心見性,便可勘破一切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塵勞忘想。

  整個五受陰都是身,有身就不可能不作用、不受苦。修行不是把五蘊給修空掉;不是否定舌識而食不知味;不是逃避到定中不受不想;不是把生老病死憂悲惱苦視為幻覺。

  時,有年少名郁多羅,是波羅奢那弟子,來詣佛所,恭敬問訊已,退坐一面。爾時,世尊告郁多羅:「汝師波羅奢那為汝等說修諸根不?」

  郁多羅言:「說已,瞿曇!」

  佛告郁多羅:「汝師波羅奢那云何說修諸根?」

  郁多羅白佛言:「我?guī)煵_奢那說:『眼不見色、耳不聞聲是名修根。』」

  佛告郁多羅:「若如汝波羅奢那說,盲者是修根不?所以者何?如唯盲者眼不見色!

  爾時,尊者阿難在世尊后執(zhí)扇扇佛。尊者阿難語郁多羅言:「如波羅奢那所說,聾者是修根不?所以者何?唯聾者耳不聞聲!埂酒踅(jīng) 六入誦】

  生命現(xiàn)象既已存在就不可能杜絕苦痛,既不必妄想藉由性靈升華、神佛保佑而得脫離人生的痛苦與死亡;也不能藉由修禪定、觀空而得以常、樂、我、凈,那些天真的想法在佛世時早已大行其道,但佛陀并不認同它們。

  只要眾生的感官繼續(xù)運作,受、想、行、識等生命現(xiàn)象就必定隨之生起。佛陀問外道波羅奢那的弟子郁多羅,他的老師是如何教他修諸根。結(jié)果答案是眼不見色、耳不聞聲。于是佛陀就問啦:那盲者算不算修根?只有盲者眼不見色。

  修行不是靠否定身的作用而達成的,抑制感官作用的修行方法行不通,漠視或抵制受、想、行、識的機能以及否認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實況,也達不到修行的目的,那都只能算是掩耳盜鈴的不智行為!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譬如穔麥著四衢道頭,有六壯夫執(zhí)杖共打,須臾塵碎,有第七人執(zhí)杖重打。諸比丘!于意云何?如穔麥聚,六人共打、七人重打,當極碎不?」

  諸比丘白佛言:「如是,世尊!」

  佛告諸比丘:「如是愚癡士夫,六觸入處之所捶打。何等為六?謂眼觸入處常所捶打,耳、鼻、舌、身、意觸入處常所捶打。彼愚癡士夫為六觸入處之所捶打,猶復(fù)念求當來世有,如第七人重打令碎。比丘!若言是我,是則動搖;言是我所,是則動搖;未來當有,是則動搖;未來當無,是則動搖;當復(fù)有色,是則動搖;當復(fù)無色,是則動搖;當復(fù)有想,是則動搖;當復(fù)無想,是則動搖;當復(fù)非有想非無想,是則動搖。動搖故病、動搖故癰、動搖故刺、動搖故著。正觀察動搖故苦者,得不動搖心多修習住,系念正知!埂酒踅(jīng) 六入誦】

  感官不斷受境界刺激,間接也令五受陰深受刺激。就好象舂米、麥一樣,那些谷物受棍棒捶打,感官則受訊息的捶打,這些捶打是有生命存在便不得不受的身苦患。倘若因身受到苦患的逼迫,便生起我、我所見,認為六入處、五受陰所處的狀況是「我」正在受苦,于是心隨著受到強烈的震撼,為了保障、衛(wèi)護自我,大肆計劃未來的因應(yīng)之道,那就不但身遭苦患且心亦受苦了。

  佛陀沒有教人不受捶打,而是教人不受動搖。六觸入處的捶打不可避免,但因心動搖而自討苦吃的「猶復(fù)念求當來世有」第七重打卻可拒絕。

  愚癡無聞凡夫身觸生諸受,增長諸苦痛,乃至奪命,愁憂稱怨、啼哭號呼、心生狂亂。當于爾時增長二受,若身受、若心受。譬如士夫身被雙毒箭,極生苦痛。愚癡無聞凡夫亦復(fù)如是增長諸受──身受、心受,極生苦痛。所以者何?以彼愚癡無聞凡夫不了知故,于諸五欲生樂受觸受五欲樂,受五欲樂故為貪使所使;苦受觸故則生瞋恚,生瞋恚故為恚使所使;于此二使若集、若滅、若味、若患、若離不如實知,不如實知故生不苦不樂受為癡使所使。為樂受所系終不離、苦受所系終不離、不苦不樂受所系終不離。云何系?為貪、恚、癡所系;為生老病死憂悲惱苦所系。

  多聞圣弟子身觸生苦受,大苦逼迫乃至奪命,不起愁憂稱怨、啼哭號呼、心狂發(fā)亂。當于爾時唯生一受,所謂身受、不生心受。譬如士夫被一毒箭,不被第二毒箭,當于爾時唯生一受所謂身受,不生心受。為樂受觸不染欲樂,不染欲樂故,于彼欲樂貪使不使;于苦受觸不生瞋恚,不生瞋恚故恚使不使;于彼二使集、滅、味、患、離如實知,如實知故不苦不樂受癡使不使。于彼樂受解脫不系,苦受、不苦不樂解脫不系。于何不系?謂貪、恚、癡不系;生老病死憂悲惱苦不系!酒踅(jīng) 雜因誦】

  凡夫與圣人的差別不在于凡夫有身可受苦而圣人沒有,他們不同的地方是凡夫身受苦、心也受苦,所以會表現(xiàn)出「愁憂稱怨、啼哭號呼、心生狂亂!沟臓顟B(tài),他們在順境中被貪欲驅(qū)使,在逆境中被瞋恚驅(qū)使,對貪使、瞋使的不如實知而被愚癡驅(qū)使。于是他們被貪、瞋、癡所系縛。在貪、瞋、癡的系縛之下難免要猶復(fù)念求當來世有,渴望「明天會更好」就會不斷激起未來的生命存續(xù),生老病死憂悲惱苦這毫無創(chuàng)意的無聊戲碼隨之永續(xù)經(jīng)營。

  圣人的表現(xiàn)則恰好相反。圣人身受苦但心不隨之苦惱,再大的苦痛甚至面臨死亡,也只有身在承受心卻不動搖。那是因為圣人順境不起貪,逆境不起瞋,如實知貪使、瞋使,所以也不受癡使驅(qū)役,從而解脫了一切貪、瞋、癡的系縛;解脫了未來世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系縛。

  是故當善觀察思惟于心,長夜種種貪欲、瞋恚、愚癡所染;心惱故眾生惱,心凈故眾生凈!酒踅(jīng) 五陰誦】

  佛陀說身、說心,是要讓修行者掌握住修行要對治的確實對象。身,只是一系列性能高超、功能繁復(fù)的機能運作;心才是實際相應(yīng)于欲貪、堅持生命流轉(zhuǎn)的推動力量。失去了心的運籌帷幄,身的結(jié)構(gòu)即使再精巧奧妙,生命的運作仍將因失去動力來源而無以為繼。貪、瞋、癡的垢穢只染污心而不染污身;梵行的修習是為了現(xiàn)法(現(xiàn)生)即能斷除貪瞋癡以達心得解脫的目標,而非「五蘊皆空」「極樂無苦」之類身得解脫的臆想。對身與心的界限無法清晰明確地厘定,修行就搞不清敵人何在、搞不清究竟要修什么。

  生命現(xiàn)象既已存在,便不可能不受惱苦,六入處會受訊息的刺激、五受陰會受無常、苦、無我的打擊;但心可從這一切中抽離出來,冷眼旁觀非我、非我所的五受陰、六入處,它們的一切動蕩不安都與「我」無關(guān),心都不為所動。

  之所以直至今日還有五陰身在世間輪回、受生老病死憂悲惱苦的逼迫,就是因為這顆心長夜浸染在貪欲、瞋恚、愚癡中苦苦惱惱。是以佛陀說只要心清凈了,眾生也就清凈了,因為往后貪、瞋、癡已無處可沾染,現(xiàn)生的五受陰不再受到欲貪的驅(qū)使、纏縛,連帶使得未來世的生老病死憂悲惱苦隨著失去了存在的條件。

  名色集則心集、名色滅則心沒,隨集法觀心住、隨滅法觀心住,隨集、滅法觀心住則無所依住,于諸世間則無所取。【契經(jīng) 道品誦】

  最后,對于心的認識還有一項必須澄清的重要特質(zhì)──心并非常、恒、不變易之法。

  仗著「心惱故眾生惱,心凈故眾生凈!惯@句響當當?shù)姆ㄕZ,讓佛教徒對「心」懷抱了無限的遐思與期盼:禪宗門人設(shè)想著眾生具有一個清凈的自性心,只要能證悟清凈自心、顯現(xiàn)自性,即能去除心的雜染;禪修是心的訓(xùn)練,于是另一些佛教徒期待藉禪修的體驗,讓心達到超越感官、超越時空的境界,獲得他們所臆測的涅槃果證;又一些佛教徒以為入定之后能在定中找到內(nèi)心根深柢固的我執(zhí)、我慢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煩惱痛苦并加以去除,待得出定修行也就完成了。然而這些人偏偏故意忽略另一句同樣重要的法語:「名色集則心集、名色滅則心沒」。

  心,不是永恒不變的存在體,它依然是隨因緣條件而生,也必隨因緣條件而幻滅的無常之法。它的因緣條件就是名、色。名是生命中屬于精神作用的部份──受、想、行、識受陰;色就是生理機能──色受陰。有名、有色,它們運作起來心便跟著作用:最親愛的人住在遠方,忽然接到彼方傳來天災(zāi)人禍的消息,一顆心不免隨之忐忑不安,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名色集則心集。過兩天又接到親人報平安的訊息,忐忑之心隨之放下,胃口大開、呼呼大睡,名色滅則心沒。心,生生滅滅,可以生起與煩惱相應(yīng)的心,也可以生起與清凈相應(yīng)的心,修行不是讓一顆長久存在的真常心證悟清凈蛻盡雜染;不是讓心躲在禪定中不受任何刺激;不是入定到心中去清倉。修行是讓生生滅滅的心永遠不再染著生生滅滅的五受陰,當心不再染著時,就稱為清凈、就不再受欲貪支使、不再推動輪回。

  要讓心清凈,入定不是必要步驟。當然定力越好的人越容易覺察心的動向,是以佛陀相當鼓勵弟子修禪定,但心是隨五受陰而運作的,定中五受陰不會明顯活動,心也專注不移,沒有什么梵行可修。唯在日常生活中,隨集法觀心住、隨滅法觀心住,隨集、滅法觀心住則無所依住,才能于諸世間則無所取。若不明白于五受陰向厭、離欲、滅盡的法次法向,那么即使能修到滅盡定,一定三千年,也仍要生死輪回。

精彩推薦
推薦內(nèi)容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