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研究

  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研究

  性廣法師

  第一章 緒論

  一、研究緣起

  印順導師是當代佛學思想巨擘,亦被譽為是“玄奘以來,唯公一人”的佛學思想家;著作等身,在七十余年的游心法海生涯中,計得四十巨冊、七百余萬言的治學成果,當代華文佛學界如果抽掉了這些著作成果,立即顯得寂寥落寞,黯淡無光。

  印順導師思維法義深刻,論究問題精到,關懷教運演變所涵蓋的時空范圍廣遠,不但啟發(fā)了當代佛教青年學佛的知見與方向,對于知識份子的接觸和研究佛學,也有相當大的影響。近年來,研讀他的著作,紹述他的觀點,弘傳他的思想者,更是蔚為風氣;他對于近代華文佛教圈所產(chǎn)生的影響,實為深廣,所以藍吉富先生也預見了“印順學派”的略成雛形。

  筆者生年也晚,沒能躬逢印順導師盛年,而有親聆授課的機緣,然而向來敬仰導師德學,研讀其學說著作亦有經(jīng)年。每隔一段時日,常會與昭慧業(yè)師前去向他老人家問候請安;有時也請教一些法義上的問題或報告修學的動態(tài)和心得。

  民國八十九年十一月間,筆者陪同昭慧業(yè)師前往臺中華雨精舍,探望靜養(yǎng)中的印順導師。在談話中向他提起:筆者在研究導師禪學思想的過程中,發(fā)覺“人間佛教”思想是他藉以論說修行知見,或批判宗派禪法偏差發(fā)展的依據(jù)。所以雖然在他的著作中,不曾見有“人間佛教禪法”一詞的出現(xiàn),但是筆者認為,若不以此命題,則似不足以明確地標指導師的禪學思想特色;若不以此命名,似亦無法凸顯“人間佛教行者”在禪修實踐方面的取舍意趣,云云。

  見到導師聽聞筆者的看法后,慈祥地微笑頷首,筆者心中喜悅,也更肯定了“人間佛教禪法”的命題意象。

  在一旁的昭慧業(yè)師想起曾與筆者討論過的話題,接著他問:“還有,導師!我覺得在您那個時代,知道了藏傳的修行內(nèi)容,對于某些方法并不以為然。例如對于修‘勝解作意\’的過度強調(diào),致使修‘身\’的漸趨向于修‘氣脈\’與‘明點\’,修‘心\’的趨向于‘本尊觀\’;諸如密教此類的修行偏差發(fā)展,您都有蠻嚴厲的批判。又例如對于中國禪宗的沒有次第,對于凈土宗的權化凡愚,導師也都有一些不同的意見。如此,導師當然也就安住于經(jīng)教的研尋之中,反正導師也是一個(貪瞋癡薄弱的)‘薄塵行人\’,所以也就身心自在地度過游心法海的七十多年歲月?墒俏腋杏X到大部份的人,走這條修行的道路,其實是很辛苦的:因為他要面對自己的身心變化,面對外在的人事因緣,面對整個大環(huán)境的變遷,而能安身立命,精勤向道。導師!或許只有少數(shù)的人才能像您這樣做。所以對于那些廣大的,愿意直入菩薩行,可是具足深重煩惱的人,對于這些在發(fā)心、修道路上進進退退的人來說,禪觀的修持,對他而言,也是一個幫助!睂燑c點頭,“嗯!”了一聲。

  筆者在一旁補充說:“導師!畢竟我曾受過您的思想和治學方法的啟發(fā),所以習慣將現(xiàn)今流傳中的南傳禪法,以之對照于《阿含經(jīng)》與早期論典中的記載,并考以歷史的演變。發(fā)現(xiàn)這些禪法的外觀雖多不離‘四念處\’,‘精進禪思\’,‘叢林修行\(zhòng)’等‘原始佛教\’中的說法;但細考其內(nèi)容,有些并沒有明確的修道次第,有些則主張不必修定而直接作觀,而頗有中國‘祖師禪\’的味道,甚至有一派禪修技巧與對道次第的印證,更是由近代人首創(chuàng),并不見、不符于早期經(jīng)論的記載。導師!雖然這些年來我也接觸并學習了一些‘南傳禪法\’,但是您在《印度之佛教》中的一段話常浮現(xiàn)于心頭,那就是:‘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我認為,一個‘人間佛教\’思想的實踐者,揀擇及修學一切的禪觀法門,都應該以這兩句話做為最高的指導原則!

  導師:“嗯!嗯!”(微笑地點頭)。

  昭慧業(yè)師接著問:“導師年輕時,在那時候沒有機緣接觸到南傳佛教的禪法;導師!如果回到年輕的時代,如果有因緣能接觸南傳禪法,本著您一貫對于各時各地佛教‘契理與契機\’的觀察,當然不會完全認同南傳佛教,也相信有更多的意見要表達。但是如果能遇到符合‘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的禪修法門,您會不會也學學看?”

  聽了昭慧業(yè)師的提問,導師以一貫的沉靜慈祥,點頭微笑。

  此時暮秋近午的暖陽靜靜地灑在導師簡樸的書房,昭慧業(yè)師自然地將話題轉(zhuǎn)向?qū)熞簧H遇中幾個重要的轉(zhuǎn)折因緣上,筆者也滿心寧靜,滿懷喜悅地參與談話。但是筆者已經(jīng)知道,上來這幾段輕松的問答,肯定了筆者在這一段時日以來,研究導師禪觀思想的意象與輪廓,那就是:確定了“人間佛教禪法”的命題,并探索導師所說:“復興佛教而倡佛之本懷”的,在禪觀實踐方面的具體內(nèi)容,以達到研究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的三個目標。

  以下,分別敘述一個命題:“人間佛教禪法”,兩方探索:“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與三種目標(一、自我解惑。二、分享同道。三、回應質(zhì)疑)的問題意識和研究架構。

  二、問題意識

  一個命題:“人間佛教禪法”之提出,從外觀來看,導師講學或論議的內(nèi)容,以千六百余年的印度佛教思想為主,而旁及中國、南傳、西藏佛教。又舉凡聲聞、部派、大乘三系之重要經(jīng)論義理皆有涉及,且輔以歷史地理的時空觀察角度,探討各個重要學派思想的根源與演變。如此的治學范圍與研究深度,真可謂既深又廣,因為“涉及的范圍廣了些”,也難怪“使他的讀者們無法辨識他究竟屬于那一宗派”;而也有更多的人不知道導師一生勤懇治學著述的努力,到底在傳達甚么樣的訊息?

  其實,印順導師早在民國三十一年,就曾在《印度之佛教》的序文中,自述其思想與治學的大方向,也就是這“佛在人間”——“人間佛教”的主題。此一思想原則,始于讀《阿含經(jīng)》時,因“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之經(jīng)句而有感悟。接著循此線索以深入經(jīng)藏,批尋論典,關懷佛教千年思想演變的軌跡。印順導師從這深厚的義學基礎與歷史宏觀中所累積而得的佛教思想識見,終于能出入五期三系佛教要理,歷數(shù)學派宗見得失。當民國七十八年再完整地提出《契理契機的人間佛教》思想時,距最初寫“人間佛教”相關文章的第一篇——〈佛在人間〉,已有約五十年的時間。也可以說:“人間佛教”學說,是建立在五十年深研經(jīng)論義理、佐以史實論證的基礎而產(chǎn)生的思想結晶。

  當筆者閱讀印順導師有關禪修方面的論述時,發(fā)覺他面對佛教界眾多的修持傳統(tǒng),面對大小乘的禪觀取向,面對學派宗門的修持方法,皆以一貫明大義,辨異同的治學手法,絲毫不模擬含糊,不侈議圓融地有取有舍,有評有論,有立有破。這含藏在巨著讜論中的,對各類禪法的批判知見,予人相當深刻的印象。

  印順導師認為:研究佛學應超越宗派意識,放下民族地域感情,也不必有“以古非今”,“原始最好”的復古的意識形態(tài),而應該努力革除變質(zhì)或過時的方便,以探究佛陀的本懷,佛法的真義。而之所以投入于印度佛教的研究,那是因為他認為:長期發(fā)展中的佛教,必然在流傳中因變質(zhì)而有失真的情況,所以要:“探其宗本,明其流變,抉擇而洗煉之!币驗榉鸾贪l(fā)源于印度,故導師就以“印度佛教”開始他的探究。

  有人說他傾心于印度佛教,對于生長于斯的中國佛教沒有感情,批判多于同情、贊美。這實在是個誤會。他曾說:“我是中國佛教徒。……尊重中國佛教”但是也“知道〔佛法〕為中國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漸失本真,在印度由來已久,而且越來越嚴重。所以不能不將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倍驗橹匾曈《确鸾痰挠^察與研究,所以對于印度佛教中變質(zhì)現(xiàn)象的針砭,比對中國佛教末流的批判,多得更多。

  承襲歐美文獻考古學風的日本佛學界,相當強調(diào)越過翻譯,直接從原典來學習佛法,所以尊崇梵文、巴利文、藏文經(jīng)典而貶抑漢譯佛典。但是印順導師從“教乘涵蓋時空”與“擁有經(jīng)典數(shù)量”的分析中,肯定漢譯佛典在世界佛學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中國的華文佛教──日本佛教也從此流出,在印度三期佛教中,重于中期,即以菩薩乘為本,前攝聲聞乘而后通如來乘。在這世界佛教發(fā)展的時代,應值得特別的重視,因為惟有從華文圣典的探研中,才能完整的理解佛教的內(nèi)容。

  華文系的圣典,雖以中期的大乘為主,而教典的傳譯,是不限于中期的。晚期的佛教,已有了頭緒。初期的佛教,有著豐富的傳譯。所以從華文圣典去理解,向前攝取巴利文系的聲聞三藏,向后參考藏文系的晚期中觀、無上瑜伽,那末印度佛教一千六七百年的發(fā)展全貌,也即是流傳于今日世界的三大文系佛教,可能獲得一完整的、綜貫的、發(fā)達而又適應的真確認識。

  就上所知,印順導師并非以民族情感的因素來肯定漢譯佛典的價值。不但如此,他所贊揚倡導的青壯年的“人間佛教”思想,所取本者的不是印度佛教而正是中國佛教,那是汲取了純正佛法、初期大乘精髓的中國佛教:以中國內(nèi)地特有的中期佛教的思想,攝取藏文系及巴利文系的寶貴成分,發(fā)揚佛陀本懷的即人成佛的佛教。所以他批判的是中國佛教末流中的異質(zhì)化,他憂心的是變質(zhì)佛教所帶給純正佛法的傷害,說他對于中國佛教沒有同情,是以訛傳訛的誤解。既然印順導師的學問思想,有其一貫的中心意旨,所以如果單單指出他對于禪觀的知見如何,對于諸家禪法的評論如何,似乎仍不足以清楚地傳達導師禪學思想的重心所在。所以雖然在他的著作中,從未曾見到“人間佛教禪法”一詞的出現(xiàn),但是當筆者研讀導師著作中的相關資料時,強烈感覺到導師的禪學論述有著“人間佛教”思想的精神貫徹其中。

  又筆者幾次將本書的預擬大綱跟江燦騰教授討論時,江教授也從綱目標題的線索中,建議筆者不妨將它凸顯出來。故決定以“人間佛教禪法”的命題,為本書確定研究的基調(diào)與論說的方向,以標示印順導師“人間佛教”學說中的禪觀修持知見,并進而探討其禪學思想的實踐模式。

  兩方探索:“立本于初期佛教之淳樸”與“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

  上來闡述“人間佛教禪法”的立論考量與命題意涵,題目已經(jīng)提出,內(nèi)容則需探究:

  (一)、印順導師一向以義學高僧名世,但是在他的認知,佛法是宗教,所以不但如世間哲學之有理論學說,并且佛法的重心乃是從修證方法的實際行踐中,達到信仰境界的圓成。

  (二)、佛法的修學應三增上學依次修學升進,雖然大乘思想中的“修行”定義,不能窄化為只有“修禪作觀”,而應涵蓋一切自利利他的行持,然而佛法畢竟重視修定修慧,且“無我觀慧”更是不共世間的究竟解脫之道。

  (三)、印順導師雖然曾經(jīng)批判中國宗派末流的一些弊端,然而也曾經(jīng)如此稱許:從宗教的本質(zhì)來說,各宗各派的成立,都是建立在由修行而證得的某種體驗。……這不但限于禪、凈這些注重修行的宗派,就是臺、賢等注重教理開展的大德,也都是從修證而建立起他們的理論,……這就是所謂“從禪出教”。

  這種“從禪出教”的精神,才能發(fā)揮宗教的真正偉大的力量,所建立起來的理論,也才具有生生不息的真實性。

  (四)、進一步,印順導師更強調(diào)應以中道原則檢驗一切流傳中的學派宗門,了解其理論與修證能否均衡俱進;因為“重解輕行”或“重行輕解”的偏差,都將導致現(xiàn)實佛教的畸形發(fā)展,乃致異化變質(zhì)。所以,導師曾批判聲聞之急求自證,不能仰體佛陀久劫度生之悲懷;說“海南佛教”之忽視佛教的正常開顯,方便適應,偏執(zhí)地指責一切大乘非佛說;說中國禪宗之棄毀經(jīng)教而又為“真!、“唯心”、“頓證”所困;說印度“真常論”者末流,融神秘、欲樂而成邪正雜濫之梵佛一體,并有“密教興而佛教滅”的斬截論斷。

  “人間佛教”思想的提出,既然是源自印順導師感受“理想佛法與現(xiàn)實佛教間差距太大”而思有以革新與凈化,那么凝鑄了導師六、七十年的治學功力而完成的學說,也不能回避他自己所設下的檢驗標準。那就是:

  (一)、“人間佛教”的行門實踐內(nèi)容為何?它會只是一套強于說理而弱于行踐的學說嗎?會只是醉心于理論的精心建構,而忽略以實際行持來印證學說理論的可行性嗎?

  (二)、“人間佛教”中定慧二學的內(nèi)容為何?而實際投入護法利生行的“人菩薩行者”,又如何做禪觀的功課?

  (三)、“人間佛教”,能有這般“從禪出教”的精神嗎?或最起碼:以印順導師的深刻智慧所洞見的法要,后繼如我人者,能進一步在禪觀的體會中驗證它的正確性嗎?“人間佛教行者”,能

  從不棄人事不廢禪觀的行踐中,體會并“發(fā)揮宗教的真正偉大的力量”嗎?“人間佛教禪法”的理論構思為何?“所建立起來的理論”,能因此而“具有生生不息的真實性”嗎?

  (四)、非破他論,己義便成;“人間佛教”如何能在不違勝義的前提下兼顧世俗?如何避免多措心于人間事務后,宗教情操或宗教經(jīng)驗的稀薄?“人間佛教”能在批判宗見的異化變質(zhì)后,提出補缺填漏,有建設性、具體的禪觀之教嗎?

  這里有一個探究的線索,印順導師自述“人間佛教”思想的提出,乃是要從“不違佛法的本質(zhì),從適應現(xiàn)實中,振興純正的佛法!鼻抑厣赀^去所說的,“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這就“是我〔按,即導師〕所要弘揚的佛法!

  所以本書想依循這兩個方向,一則探索“人間佛教禪法”中不違于“根本佛教的淳樸”的禪觀內(nèi)容,二則探索相契于菩提心、大悲愿、空性見的“人間佛教禪法”之具體禪觀知見與修持特色。

  三種目標

  (一)、自我解惑

  (二)、分享同道:以上對“人間佛教禪法”探索、追尋與實踐的動機,源于個人在印順導師學說思想中得大法益而自然產(chǎn)生的尊崇,但另一方面,動機也建立在“人間佛教”行者亟思“從禪出教”的自我要求與自我反省——進一步在禪觀的體會中驗證理論的正確性。筆者雖然尊崇導師,但猶不會忘失學術訓練中最可貴的批判精神,不會落入以“人間佛教”為絕對真理而拒絕接受檢驗、或抗拒反省批判的反智陷阱。

  而作為一位“人間佛教”的實踐者,雖然走入了世間,加入了弘法利生的行列,卻仍督促自己:須時時回顧佛法的本質(zhì),不要流于庸俗腐化,更須留心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密合度,也就是“入世利生”與“禪觀自省”的均衡發(fā)展與互為印證。這當中,導師的著作,讓筆者得以“自我解惑”,而不會偏執(zhí)一端;進一步為了“分享同道”,筆者誠愿將自己深入導師智慧之海所領受到的法益,以及在此基礎之上的體會,具體而有系統(tǒng)性地呈現(xiàn)出來。

  (三)、回應質(zhì)疑:佛弟子建立學說,是為了讓正法久住,好令眾生離苦得樂。倘或不愿反思,即是固步自封;倘若抗拒批判,那不啻是自筑藩籬。而為補強自我的思考慣性與觀察盲點,所以在自我反省之余,更應重視他人的批判。這不是來自爭競心,而是來自探索正法的強烈愿望,故“回應質(zhì)疑”亦為研究的重點之一。

  導師曾于民國七十五年以“法海微波”為名,收集評論或批評其學說思想的文字,他說:“我從沒有以為自己就是對的,反而是希望佛教界能給我批評!。所以在本書的撰寫過程中,筆者也著手搜集評論(甚至是批判)導師禪觀思想的文字。針對一些誤解的部分,擬作進一步的解說或答辯;但也不預設立場,非“答辯”不可;因為,其中倘有貼切的批判與精采的建議,又何嘗不可留下這個時代一群追求佛法真理的人“在交會中互放光芒”的影痕呢?

  以下再進一步分述本書的三個研究目標:

  (一)、自我解惑

  二十年學佛生涯中,印順導師的著作,一直是筆者學佛的明燈,慧業(yè)的津糧,其所揭示的“人間佛教”思想,也為我等從事社會運動與僧信教育的指導原則。七、八年前,筆者開始致力于禪觀的實際修持,當接觸南傳與北傳,印度與中國,古代與今時的各類法門與實修技巧時,導師評論中國禪宗傳承與發(fā)展特色的一段話常浮上心頭:

  禪者重自心體驗,憑一句“教外別傳”,“師心不師古”,對如來經(jīng)教的本義,自己體驗的內(nèi)容,也就越來越晦昧不明了!

  以上的這段話,是對于好樂禪修者的重要警語,我們可以用一個視覺錯亂的例子來加以說明。如將一根筆直筷子的一半斜插在一碗水中,這時因水質(zhì)與光線的折射作用,從外而觀,這筷子與水面的交接處,是折斷而不連接的?曜幽贸鏊袆t整只還是筆直的,入水一半則是不連接的;如果這常識的直是法的理證,這眼中的斷箸,就是感官的錯見,雖為親目所見,然而還是不可信的,錯知的。準此可知,禪修過程中,最多的就是身心的變化覺受,重要的不是感受,而是對經(jīng)驗的明確詮釋和對解脫的正確知見。禪修者如果一味強調(diào)自心體驗,而不警惕于身心感覺的幻惑之相,則當然會重視自家體驗而輕忽經(jīng)教的正論——“教外別傳”。如此棄絕經(jīng)教,而代代相傳的禪法師資就在后者拋棄前者的經(jīng)驗傳授——“師心不師古”中,中國禪宗終于走入了晦澀暗昧的小胡同中。

  所以筆者常以此自我警惕:莫要陷入“不以勝義印證,只重自心體驗”的泥淖。當面對修持過程中身心的諸多變化時,過往誦讀的導師法語,更成為彼時擇法的靈感與依歸,解決了許多禪修觀念上的困惑與瓶頸。每從禪修營隊回來,也會就個人修持的進境,與昭慧業(yè)師討論法義的印契,偶或謁見靜養(yǎng)中的導師,也會向他報告修持的心得,以求修持能不偏離于正道。故筆者想進一步深入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的禪學思想與修行知見,使自己得以在禪修的道路中,隨時不忘“勝義印證”,得以氣定神閑地穩(wěn)步向前。

  再者,印順導師是“人間佛教”思想的創(chuàng)發(fā)人與播種者。近年來,教界幾大團體,不約而同地有了施行“人間佛教”理想的號召,而“人間凈土”觀念也漸為教外人士所熟知,儼然匯為臺灣佛教發(fā)展的主流方向。

  筆者私心為導師思想的仰慕習學者,更由于因緣使然,脾性相投,所依止的受業(yè)師是“愿同弱少抗強權”,頗有幾分沖決網(wǎng)羅英雄氣的昭慧法師。所以在“人間佛教”思想的實踐過程中,在衛(wèi)教護生的行動中,從事的多是對立性大,張力較高的社會運動;這對于心性的堪忍力將是更大的考驗,對于當下“緣起中道”的擇法力不啻是更高的挑戰(zhàn)。這其中所依憑的專念任持力與觀慧擇法力,應如何修學而得呢?印順導師所贊許的是依人身而向于佛道的凡夫菩薩行,其難能可貴處,在于不懼生死,不舍眾生,不退悲心,不耽定樂,不急求解脫。而這“人間佛教”的行者,其所修學的定慧二學的功課,又應有那些呢?

  問題意識觸發(fā)于民國八十五年,在緬甸一處靜闃的鄉(xiāng)間禪修道場。民國八十九年二月間,在鹿野苑舉行“結七共修”,結業(yè)之時,筆者曾以“人間佛教禪修行”為題,與即將出堂的禪修者共勉;但是總覺言有未盡,由此開始具體思索種種相關的意涵。從此,這“人間佛教禪法”的意象時時縈遶于心,本書即是將筆者于八十九年五月間完稿的碩士論文加以改寫,而對“人間佛教禪法”此一命題,作一延展而更完整的探討。

  (二)、分享同道

  以“正見”引導凈行的原則,在修行的過程中非常重要,也方能彰顯印順導師禪觀思想的“主智”特色。筆者偶爾環(huán)顧四周,常驚訝于禪修者的諸多惶惑:有受困于身心的劇烈變化者,有凄徨于各家言論之莫衷一是者,有踟躕于“自了”抑或“利他”者,當然更有一些以定境為慧證,或不舍自性執(zhí)見的增上慢人。有鑒于此,筆者更肯定了四預流支、聞思修慧之不可躐等,以及“以正見指導行持”的重要。

  近年來或與禪修同道交流切磋,或向初學后進提供建議,導師的思想一直是筆者說法教禪的依據(jù)。筆者這樣的努力,實際見到了效果:一些修持多年,經(jīng)歷諸多神秘境界的學人,因?qū)煹幕垩苑ㄕZ而撥云見日;許多禪修新手的學員初始上路,就因?qū)熕枷氲膯l(fā),而得禪修的正見。每當看到他們能因此而省卻錯走歧途的時間,以自饒益,法饒益,作為禪修主持人的筆者,真是歡喜無已。

  印順導師關懷與治學的重心,以整體(特別是印度)佛教為主,對于詮解定慧二學和辨別各家修持內(nèi)容的主題,多于論述整體佛法時一并論列;其義學成就的光芒,掩蓋了他在禪學研究方面的特見。然其抉擇禪法的見解精到,對于修持的建議,也中肯切要,對于禪修歧途的評破更是鞭辟入里,出入諸家而超越狹隘宗見,俾益學人之處甚多。筆者在受用法喜并隨宜說法之余,試圖織串這點點閃耀的星光,完整呈現(xiàn)印順導師的禪學思想,用供禪修行人參考,以為修行途程的暗夜明燈。

  (三)、回應質(zhì)疑

  這一部分,分兩個項目而作討論:一、“法海微波”:搜集并分類前人評論或批判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的相關文論,并略述筆者處理這些資料的構想與方法。二、針對批判導師禪學思想的內(nèi)容,就筆者個人的了解,倘認為批評者容有誤解之處,或因角度不同而產(chǎn)生不同意見,一以“無諍之辯”的態(tài)度,提出進一步的說明與回應。

  法海微波——前人評論回顧

  印順導師二十五歲出家于普陀山,翌年至廈門閩南佛學院讀書,在上學期(民國二十年,時年二十六歲)初次嘗試寫了〈抉擇三時教〉、〈共不共之研究〉、從此開啟了他七十多年著書立說的生涯。他的著作,質(zhì)精而量多,對于當代漢傳佛教,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也在教史上確立了以“義解”名世的高僧尊譽;其佛學思想不但為佛教中人之所信受、傳習,也逐漸被學術界之所重視與研究。

  他有大量的著作傳世,有許多獨到的思想觀點,但是在一個不重視義學研究,沒有公開論辯習慣的中國佛教大環(huán)境里,雖然有虛心接納批評的胸懷,但是得到的回響和反應,卻是相當令他失望的。民國七十五年,他搜集教界學界對他學說思想的評論,名為《法海微波》,點計其中篇幅字數(shù),相較于他自己洋洋幾百萬言的著作和眾多的獨到見解,的確不成比例。

  但是從這以后,“人間佛教”的思想漸被討論,一些敬重他的學者,如圣嚴法師、藍吉富先生、楊惠南先生等,也陸續(xù)以祝壽文集或?qū)N牡姆绞?評介導師的著作,這其中導師所著的《中國禪宗史》亦被論及。為配合章節(jié)理路的安排,并顧及前人研究成果的呈現(xiàn),筆者將搜集所及的,評論導師禪學研究的論文分為兩類:一是對導師的禪學思想提出質(zhì)疑或不同意見的相關資料。此一部分,即在“法海微波”章節(jié)中列述之,并交代筆者將于本書中加以回應或討論的段落所在。二是純?yōu)閷煻U學著作之推介及分析的相關資料,這一部分,因與導師觀點并無明顯相左,故待第二章第三節(jié)討論導師的禪學研究方法時,再一并介紹之。

  有關第一部分對印順導師禪學思想提出分析或批判的見解,可歸納為三大類:一、討論導師之修行知見者。二、討論導師評破各家宗見之內(nèi)容者。三、討論“人間佛教”修行觀所引起之論諍者。以下就此三項,分別簡述彼等之論述大意,并提出針對此諸言論,在本書中所欲著墨的要點:

  一、討論導師之修行知見:

  江燦騰教授認為印順導師“人間佛教”思想的提倡,“固然對治了傳統(tǒng)中國佛教常有的重經(jīng)懺法會,喜神秘神通的流弊現(xiàn)象,但是同時也削弱了宗教體驗的成份。”導師說他施設“人間佛教”學說,除了“契理”,更有其“契機”的用心,如果說“對治喜神秘神通的流弊現(xiàn)象”是一種“契機的矯治”,那么,筆者想進一步探討導師對于“宗教經(jīng)驗”(特別是所謂“神秘經(jīng)驗”)的看法與態(tài)度,還有,“人間佛教”倘還對“宗教經(jīng)驗”有所肯定,那么,它所重視的“宗教體驗”又是什么?理論依據(jù)何在?

  邱敏捷博士曾論及印順導師對于“宗教經(jīng)驗”的看法,并歸納導師辨別宗教經(jīng)驗是否符合佛法的兩個原則,即:一、與佛法根本義是否相符?二、行為的表現(xiàn)如何?本書將試從論典結構嚴謹?shù)臄⑹鲋?進一步討論禪觀修持的檢測,是否有“標準答案”?并以此詳論導師論說“宗教經(jīng)驗”二原則的理論依據(jù),及其在現(xiàn)實佛教中的對治意義。

  江燦騰教授指出:西藏宗喀巴與太虛大師弟子法尊法師,都理解中觀義,然卻不排斥密教,而印順導師則有“密教之興與佛教之滅”的說法。再者,太虛大師的“人生佛教”思想,標舉“法界圓覺”,而以中國佛教的圓教為依歸;印順導師的“人間佛教”思想,則立本于初期佛教的緣起正見,而說“性空唯名”的龍樹中觀義為殊勝。二者雖皆肯定佛教走入人間的確當性,但是思想的立足點卻是如此的南轅北轍。所以江教授特別提出:修密教者與太虛大師皆應有從實際的“禪定境界與宗教現(xiàn)觀”得來的,經(jīng)修持而得的,致使信念“深信不疑”的力量。

  江教授認為:要以學說理論說服有實際“宗教經(jīng)驗”的人,放棄他因修持所得的結論,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印順導師從聞思擇法所得的“人間佛教”思想,對于太虛大師從宗教體驗所得來的“人生佛教”立論基點,乃至于印順導師的禪學理論之于密教的實修經(jīng)驗者——這已牽涉各人“宗教修持經(jīng)驗”之差異,不但彼此間沒有交集,也更難以各自的“理論”去說服對方。

  又,江教授雖然稱許太虛大師與印順導師,“在義理上,都能建立一貫的體系,在思想上。亦能卓然成家!钡,也提出從實踐的觀察角度,檢驗二者的學說理論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實踐的可行性。

  江教授所提出的論點不但重要,而且更是修行擇法上的一個重大關鍵,筆者將就此探討印順導師對于修持的現(xiàn)觀次第、宗教經(jīng)驗、禪定驗證與謹慎抉擇禪觀所緣境的看法,并進一步剖析導師判定秘密大乘為佛法流傳的“方便歧出”之理論依據(jù)。

  二、討論導師評破各家宗見之內(nèi)容:

  邱敏捷博士以“攘斥神化佛教”的標題,來論述印順導師對于密教的意見,即:密教有嚴重被印度傳統(tǒng)神教同化而產(chǎn)生“天化”傾向和耽于欲樂神秘的流弊。筆者擬進一步深入討論導師所著《修定——修心·唯心與秘密乘》一書所提出的見地:禪觀對象從身到心,從不凈觀到凈觀的變質(zhì)現(xiàn)象,密教這等將欲樂合理化且公然納入修行體系的現(xiàn)象,正是佛教因雜濫淫偽而衰頹滅絕的主因。筆者想探討的是,導師的研究成果在佛教修持沿革史上,呈現(xiàn)出何等的特殊和關鍵性。

  邱敏捷博士以兩項標目,來討論導師對中國禪宗的批判:一、批判禪宗自利急證的心行,不符大乘“菩薩道”利濟眾生的悲懷。二、批判禪宗的如來藏思想,偏離了“緣起性空”的佛法中道義;輕忽義學,自利急證。本書則將在此兩項標目的基礎上,進一步討論導師對禪宗修道次第的看法。

  三、討論“人間佛教”修行觀所引起之論諍:

  因為口頭傳說的閃爍與道聽途說的難以討論,故筆者以楊惠南教授〈從印順的人間佛教探討新雨社與現(xiàn)代禪的宗教發(fā)展〉文中所搜列的,一些團體或個人批評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的言論,作為討論的主要資料。

  楊教授文歸納部份教內(nèi)人士對于導師思想的兩點質(zhì)疑是:一、“人間佛教”不曾提供一套具體的修行方法,二、“人間佛教”所強調(diào)的“不急求解脫”的思想,被視為不關心究極的解脫(證果)。楊先生雖然在列出批評者們的質(zhì)疑內(nèi)容后,亦對質(zhì)疑有所反駁,但是大部份的篇幅,則放在對于這兩個團體的訪談、敘述,可做為瞭解批評者背景的資料,但對于批評的內(nèi)容本身,則討論不多。所以本書愿意進一步回應此二質(zhì)疑,討論導師對于“具體的修行方法”(也就是建立修道次第)的看法,以及對于凡夫行菩薩道,在“證果”方面的主張。

  無諍之辯——善意回應批判

  “人間佛教”理想的提出,蘊藏印順導師“不忍圣教衰”的佛子心腸,與“不忍眾生苦”的菩薩悲懷;它不應只是象牙塔中建構的玄想,而應從后繼者的實踐中,檢驗學說的可行性與實行效果。如前所述,對于種種檢驗甚至質(zhì)疑的內(nèi)容,楊惠南教授曾為文討論部份禪密教團對于導師禪修知見的批評。筆者在思維“人間佛教禪法”的具體內(nèi)涵時,也虛心地歸納了這些質(zhì)疑的內(nèi)容,并以此審慎檢驗:自己在這方面的研究,是否足以妥切而完整地回應這些質(zhì)疑?

  其實,有質(zhì)疑并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拒絕接受質(zhì)疑,而一味想辦法將逆耳之言“消音”的“思想法西斯”;證諸佛教史,無論是聲聞部派、大乘學派或是中國宗派的論爭,不但沒有因其“無法統(tǒng)一思想”而使佛教衰微,反而更見其多彩多姿,百花爭放,綻放出了極為熾熱的生命力。是故諍友們的意見,不必視若寇讎,它們常帶來“刺激反應”,使得受質(zhì)疑的學說,在回應挑戰(zhàn)的過程中,理路更加明確而周延。更何況,緣起的世間,誰又能宣稱他代表真理且具足了一切?所以,筆者愿意學習導師“無諍之辯”的精神,針對禪修主題,與愛好修行的同道切磋;若偶因諍友問難,而促發(fā)筆者一些思考的向度,則一切辯論亦算是這一時代佛弟子暢佛本懷的心意。

  所以,在本書中,筆者會將所有質(zhì)疑“印順法師沒修行”、“印順法師不重視修行”、“印順法師沒有證量”、“菩薩豈能不修禪定不斷煩惱”、“人間佛教提不出完整的修行次第與方法”等等,在教界口頭傳布或書面表達的問題,作一善意而負責任的回應。言其“善意”,表示筆者意不在與諍友一爭勝負高下,言其“負責任”,表示筆者不以“護師”的意氣出發(fā),而是審慎地站在“法”的立場,作一思維抉擇。

  總結本書的三個關懷面:一是自得法樂,分享同道,二則嘗試建構“人間佛教禪法”的藍圖,三是回應質(zhì)疑導師禪學思想的提問。這是激發(fā)筆者針對此一“實踐性”主題,而作“理論性”探討的動機與目標。

  三、研究進路

  印順導師著作中,對于修持的相關說明或討論,散見于各書之中;其中《成佛之道》有關人天、二乘與菩薩行人修習禪法的偈頌長行,算是最有次第、篇幅也多的敘述。專書中深具代表性者,則有《中國禪宗史》、《修定——修心·唯心與秘密乘》。本書將以三個項目考察其禪學論義的篇章,以探究其所贊許的“淳樸根本佛教”的禪法內(nèi)容,而這又須從以下三項中去仔細爬梳:(一)、承襲佛教傳統(tǒng)之禪修知見與禪觀法門。(二)、對于有些傳統(tǒng)宗派修持法的批判。(三)、對于傳統(tǒng)舊有禪法的重新抉發(fā)。茲說明如下:

  (一)、承襲佛教傳統(tǒng)之禪修知見與禪觀法門。

  導師述介禪修知見與禪觀技巧時,多以佛陀根本教的《阿含經(jīng)》與《瑜伽師地論》“聲聞地”之修持法要為主,這些內(nèi)容,雖不為慣曉禪、凈二宗或天臺禪法的中國佛教徒之所熟知,但它們畢竟是佛教定慧二學的共義。這些內(nèi)容并不是導師個人的特見,但我人卻可由此見其抉擇諸多禪法的意向所趣。此中內(nèi)容,在本書第三章中將作說明。

  (二)、對于某些傳統(tǒng)宗派修持法的批判。

  印順導師常會批判許多漢、藏宗派禪法,認為它們忘失佛陀本懷,偏離中道正見。本書據(jù)此以整理導師對于南傳禪法、中國禪宗與凈土宗、秘密大乘佛教之修持法門的批判意見,冀讀者由此得見導師以菩薩心、中道見、正直行的原則,評斷各家的立論所在。詳見第三章。

  (三)、對于傳統(tǒng)舊有禪法之重新抉發(fā)。

  許多人只注意導師對宗派禪法的批判,卻未注意到:他在批判之外,也是有所建立的。建立,不是自由心證地、別出心裁地擬想一套前所未聞的禪修法,而是依“契理”與“契機”的原則,重新抉發(fā)經(jīng)典中有所記述,饒富意涵但已久被遺忘的禪觀法門。

  此中可再細分為二,一是對治:對治偏差觀念與偏差行為;二是顯發(fā):顯發(fā)傳統(tǒng)禪觀中,相應于“人間佛教”思想的修持觀念和法門。

  印順導師重視佛法“中道精神”的實踐,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序文中,提出“以實際事行表現(xiàn)來衡量理論與修證”的原則,做為汰擇一切教法宗見的標準;據(jù)此,其“人間佛教”理論,必然也要面對“實踐”與“修證”的檢驗。

  在“實踐”方面,要面對的是“人間佛教”的“實踐情況”與“實踐成果”的檢驗;在“修證”方面,“從禪出教”的佛教特質(zhì),使“人間佛教”必然有明確提出“行門”內(nèi)容的需要,并將受到“行持與教證能否一致”的檢驗。

  在“實踐”部分,昭慧業(yè)師、江燦騰與邱敏捷二位教授等,曾提出“親身體驗”或“客觀檢驗”的觀察角度之說明;本書重點則在檢驗“修證”的部份。筆者以一禪觀實修的“體驗者”兼而為“人間佛教”的“宏傳者”,一方面闡述導師的禪觀思想,一方面也在此一基礎上分享筆者的研修心得:從“抉發(fā)古義”與“人間佛教禪法”這兩個方向,提供他人他日“檢驗人間佛教行門教證與實際成效”的依據(jù)。

  接著,依序介紹章節(jié)之安立考量與論說內(nèi)容如下:

  第一章緒論,交代本書之問題意識、探究方向、研究目標與思考進路。

  第二章述介印順導師禪學思想興起之背景。以個人微觀和歷史宏觀的角度,敘說蘊育此學說思想的主要載體;此中涵蓋導師所處時代背景與當時佛教現(xiàn)況的追述、作為思想創(chuàng)發(fā)者的人格特質(zhì),以及“人間佛教”思想凝成的經(jīng)過。

  之所以如此敘述,是因為:如果不將導師的禪修思想,放在大歷史的時空座標上,將無法研判其特色及其價值;如果不追溯“人間佛教”學說的創(chuàng)立因緣、治學動機與思想基礎,將無法全盤掌握其禪學思想,甚至可能會斷章取義,而產(chǎn)生“盲人摸象”的偏頗結論。例如:許多人依據(jù)他所引“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經(jīng)文,而指責他漠視禪修的重要性,這是由于不知其言論在時代背景下的“對治”意義,及其學說體系的重心所在,所導致的偏差結論。

  第三章及第四章,有了前面的辨析基礎,我們將能順利地進入“人間佛教禪法”主題,展開一系列義理方面的討論,并針對各種質(zhì)疑而作回應。這是本書的論述重心所在。以“人間佛教禪法”的命題,標明并界定印順導師的禪學思想,及其所推重的“契理而又契機”的修行方法;一則凸顯印順導師異于一般宗見的“人間佛教禪學思想”,再則剖述筆者作為“人間佛教”薪傳者的一員,承續(xù)導師的禪觀思想以為基礎,進一步在修持觀念與禪觀方法上的研修心得。

  從第三章標題“人間佛教禪法的基本思想”可知:這是對于人間佛教禪法的理論建構。本書以“傳統(tǒng)”與“當代”兩個進路,來呈現(xiàn)印順導師整理經(jīng)教典籍后的擇法學思功力。就“傳統(tǒng)孑遺”的保存而言,沒有傳統(tǒng)繼承的學說立論,若不是對于古德智慧遺緒的漠視,就是對于先人文化財產(chǎn)的無知。而印順導師深入三藏,學養(yǎng)深厚,故其禪思立論,涵詠典籍而卓見迭出,不同于某些“師心不師古”天馬行空式的夸夸之言。

  就“傳統(tǒng)異化”的反省而言,印順導師一本令正法久住,利樂有情的智覺悲懷,對佛教傳統(tǒng)中的雜質(zhì)滲透和惡質(zhì)變異,加以破斥批判,不茍同那含混愚佞者的照本宣科,更反對假借古說以遂己之私。

  故在“面對傳統(tǒng)”時,他的學說同時呈現(xiàn)“傳統(tǒng)之繼承”與“傳統(tǒng)之批判”的正反面向,具見其有所保存,有所批判而卓然成家的歷史地位。

  再者,學說思想倘若沒有與時代對話的能力,則不啻哲學家自說自話的囈語;就算再精巧曼妙,也不過是意識運思的游逞和語言搬弄的戲論。導師有感于國難教危而奮勉治學,深心切盼其思想的啟迪和學說的創(chuàng)立,能有益于家國圣教,故其“人間佛教”學說,針砭當代佛教病態(tài)和時潮發(fā)展弊病的特質(zhì),相當特出而醒目。研究導師思想,這一部份絕對不容忽略。就此,本書以“回應當代”為提綱,研究導師從佛陀本懷的抉發(fā)中,為對治教界內(nèi)外禪修發(fā)展的偏差,所作的批判與建言。

  相對于第三章的理論建構,第四章則著重在禪法的實踐面向。“人間佛教”除了“回歸佛法本質(zhì)”的契理性之外,有強烈回應時代因緣的契機性。故論述導師的禪觀思想,不能忽略“契機”的部分——禪觀技巧的實際操作和禪觀所緣的選擇因緣,本就無法抽離當事人的根器,以及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條件。因此,筆者將導師禪學思想的起源與開展,安立于時空座標中,而以“人間佛教禪法”的“當代實踐”為主軸,展開此一章節(jié)的論述。

  前一章的理論建構,立足于過往歷史的回顧,由此展現(xiàn)印順導師禪學研究吞吐千年傳統(tǒng)后的思想深度;本章的實踐取向,強調(diào)真實人間的參與,由此展現(xiàn)“人間佛教禪法”善導時潮人心的生命活力。

  再者,雖說學佛要“依法不依人”,但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碧热敉接小案咔嬲ā钡某橄蟾拍,而卻無“實踐典范”的真人行誼,則不但有愧于佛陀“皆愿眾生得解脫”的恩德,更有“書空咄咄”,“徒逞口舌”的嫌疑。所以本章第二節(jié),討論“人間佛教禪法”創(chuàng)發(fā)人和追隨者的一生志業(yè)和平日事行,看是否能冥符于自己所提倡的學說。

  以上,從理論(應然面)——“人間佛教禪法”的論述,到實踐(實然面)——“人間佛教行者”的事行,以總結回應對導師禪學思想的質(zhì)疑。

  第五章是本書內(nèi)容的綜合性結論,以及在本書之后,筆者預擬展開的關懷方向與研究議題。

  本文系性廣法師著《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研究》中之第一章,法界出版社三月底即將出版。

  本書原系性廣法師八十九年六月提交之碩士論文。八十九年十一月至九十年元月間,性廣法師在江燦騰教授之悉心指導下,復將其碩士論文加以大幅改寫,并增補內(nèi)容。由于法師本即有深刻之禪觀體會與教學經(jīng)驗,在教界已深得口碑,又廣為涉獵南傳、藏傳、漢傳諸家禪法之內(nèi)容,卻在學理的比較研究與實際行持的經(jīng)驗中,肯定地指出印順導師禪學思想之更為卓越,并在經(jīng)典依據(jù)與導師禪學思想的基礎上,揉合自己的禪觀體會,肯定地提出一套“人間佛教禪法”的正面主張,并強調(diào)人菩薩行“法門須與見地相應”的重要性。故本書未出,即已深受學界與教界之矚目。法界出版社列為“印順導師九秩晉六嵩壽志慶”新書之一,擬于三月底發(fā)行。

   三月三十一日上午,性廣法師將于第二屆“人間佛教薪火相傳”學術研討會第一場論文研討會中發(fā)表本版新書,有意參加者請參閱本刊公告,并填寫報名表,向佛教弘誓學院秘書處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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