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研究——“傳統(tǒng)之繼承”篇(之一)

  印順導師禪學思想研究——“傳統(tǒng)之繼承”篇(之一)

  釋性廣

  前言

  “人間佛教”思想,一重人間,二倡佛道;故“人間佛教”,不是神教者的人間行——如友教的慈善事業(yè),也不是佛法中的人乘行——為求未來的福報而持戒行善,更不是時潮世說的“人本主義”思想——即不脫“人類沙文主義”的“人類本位”驕慢!叭碎g佛教”,是以人間正行而直趨佛乘,行菩薩道圓滿佛乘的佛教。而這些,又統(tǒng)攝于“即世間而出世間,入世不礙出世”,和“即人而成佛,成佛不礙為人”的緣起空性正理,發(fā)為不著二邊的中道實踐。

  一、“人間佛教”的焦點議題——“禪修”

  “人間佛教”思想,相當重視它的“契理”性。倘不契應(yīng)正理——亦即本質(zhì)的佛法,則在時空座標中所做的一切,都將無關(guān)乎佛法。畢竟人間善士與其它宗教也多行慈善,勸發(fā)愛德;佛教即使同樣從事于此,倘若在根源的思想上不契佛法正理,那又與人間善士或其它宗教何異!如此一來,則走入人間的佛教,怕不免于徒留佛像、經(jīng)典、殿堂的軀殼;走入市井的佛教徒,恐怕尚未令他人‘入于佛智\’,自身已先陷于‘五欲牽纏\’之中了。

  誠如昭慧業(yè)師所說:“〔印順導師的〕“人間佛教”思想,卻不妨是我們每一人、每一團體在人間弘法利生時,常?梢阅脕碜晕覚z視的一面鏡子,它讓我們可以檢視自己是否有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是否曾重視目的而忘了過程?是否已耽于“以欲勾牽”的游戲,而無視于是否能達到“令入佛智”的效果!

  過往的山林佛教以逃塵避世而貽世輕藐,過往的聚落佛教以腐化墮落而貽世譏嫌,如何舍此二邊而行中道?這正要系諸“契應(yīng)正理”的“人間佛教”!

  而甚么是本質(zhì)的佛法?當前的佛教現(xiàn)況,無論是漢傳、藏傳還是南傳佛教,到底有些甚么“契應(yīng)正理”的長處與“不契正理”的流弊,值得吾人引為借鑒?人間佛教的行者,又要如何面對煩惱,安身立命,從而培養(yǎng)出智德兼?zhèn)涞娜烁?思慮這種種問題時,都不約而同會觸及到“禪修”此一重要議題。亦即,無論是對于時代佛教的風貌有所省思,還是因著省思而探索佛法的本質(zhì),這兩個學問進路,都必然要處理有關(guān)“禪修”的課題。

  本質(zhì)的佛教里,不可能略去禪修不談,因為佛陀教導的三增上學中,定、慧二學即是禪觀修持的學行;菩薩六度門中的禪波羅蜜與般若波羅蜜,正是大乘的禪觀行門。所以要談本質(zhì)的佛法,絕對會觸及到禪修課題。而倘要鑒往知來,談“現(xiàn)實佛教界”的狀況,并思有以契應(yīng)機宜,則更要面對當前漢傳、藏傳、南傳的修行法及修行人,分辨彼等之所思所行及其利弊得失。

  還有,菩薩走入人間,這與“親里尋思”——耽著親里眷屬,不舍五欲之樂的戀世,其間要如何區(qū)隔?又如何培養(yǎng)出“入世”而不“戀世”的能耐?這顯然要有修持的基礎(chǔ)。而在聲聞經(jīng)典與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要修持就得遠避人群;一旦走入人群,則在時間上可能被雜事切割,在空間上也就不能遠離俗務(wù)與人群,這又如何可能從事自凈其意的修持(特別是禪觀修持)呢?這“人間佛教”的焦點議題——禪觀修持,是印順導師一向關(guān)懷的主題之一,更是“人間佛教”行者走入人間時,不可一時或忘的重大功課。

  二、禪修問題反思

  印順導師的禪學思維

  印順導師著作等身,世人多注意他義理方面的研究成果,而忽略他在修持方面上的見地。甚至有一種印象,也就是認為導師是“不修行”,或不重視(禪)修行的;而也更由此衍生一種心態(tài):認為他的著作是不討論修行問題的,他對于修行問題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以上所說一些對于印順導師的浮面感覺,其實有待商榷,這可以從導師的治學目標和他在禪學方面的研究成績二方面來加以說明。

  第一,在治學目標方面:以導師顯揚佛陀本懷,建立契機教法的治學理念,絕不可能忽略佛法依禪觀以入于空慧的究極理想;更由于他敏于“辨異”,也絕不可能對變質(zhì)異化的修持方法模棱兩可而不置可否。所以印順導師在探尋本質(zhì)佛法,消化傳統(tǒng)遺產(chǎn)之后,必然會凝成其依于“人間佛教”思想主軸而有的禪觀思想結(jié)晶;而在“辨異”方面,他面對漢傳、藏傳、南傳佛教中那些不修行的人,修行錯誤的人,還有把修行定義得太狹隘的人,必然有一些想要表達的意見。

  第二,在研究成果方面:從印順導師論說禪法傳衍,辨析修行知見的篇章看來,不但數(shù)量頗多,而且多有卓越獨到的發(fā)明。最著稱的是禪宗初期從印度禪演變到中華禪的一系列研究,其它諸如《修定——修心.唯心與秘密乘》等,舉凡對于宗見思想之所由出,方便適應(yīng)之必然轉(zhuǎn)折,宗門設(shè)教的隱微和歧途等,都一一加以剖析,可說是充分說明了修持應(yīng)有的正途與宗派歧出的關(guān)鍵。

  印順導師對禪修的關(guān)切點

  印順導師的禪學研究,是從闡揚純正佛法的愿心出發(fā),立足于“人間佛教”精神而有的研究成果,故除了學術(shù)意義以外,更有實用價值。在禪學專題的學術(shù)討論方面,他對于研究方向的確立與分析概念的設(shè)定,有助于拓展禪學的思維深度與研究廣度。在實用價值方面,他對于禪修學理的辨異與實踐成效的考核,有助于禪法系統(tǒng)的辨識和禪修知見的厘清。

  “人間佛教”的禪學思想,從實踐的功能取向而言,有“倡佛本懷”而匯歸于“人菩薩行”的標竿價值;從研究的發(fā)明意義而論,是“立足人間”的關(guān)懷,而力求大乘禪法的真貌重光。

  這從“倡佛本懷”出發(fā)而歸趨“人間關(guān)懷”的原則,透過印順導師依于“緣起中道”精神的運用,將禪學研究的討論內(nèi)容和分析概念,指向“人間佛教”的主體訴求中。更明確地說,印順導師自有一套“人間佛教禪學研究”的價值觀;其據(jù)以論斷各家禪法的分析標準和研究進路,都嚴謹而有系統(tǒng)地匯歸于“人間佛教”思想的范疇中。

  例如,在禪學論義的實際操作方面,一、用之于義理的討論,則其對各類禪法的理論內(nèi)容與行踐成果,均以“空觀的純粹度”和“人間的參與量”等原則而加以檢驗。二、用之于禪學的研究,則直接穿透禪修的重要特性——宗教經(jīng)驗,與禪史的重大關(guān)鍵——神秘、附會,明確地加以討論剖析,還原真象。三、用之于“人間凈土”的建設(shè),則宣揚人間菩薩的大乘禪法,使禪修的所有努力,都能有效兌現(xiàn)“嚴土熟生”的支票。

  三、禪法檢驗原則

  佛法的究極目標,是從禪觀的實修實證中,臻至證果或成佛的境界,所以禪觀的修行實踐,是學佛的重要功課。但是談到修行——禪修,在佛教中有幾種情狀:

  第一種是不修行的人。不修行會有甚么后果呢?不修行如何調(diào)理煩惱,安頓情欲?又如何安身立命呢?

  第二,雖然修行,也要看是走對路還是走錯路,若是錯了,更是會產(chǎn)生可怕的后遺癥,印順導師在〈美麗而險惡的歧途〉一文中所談的種種,就是指出修行錯誤的情狀。原來,不是光有修行就好了,觀念錯或方法錯都必然帶來一些傷害,所以錯誤的修行觀念和修行方法也要提出來討論。

  第三,是正確的修行方法。這其中可再略分為二:一是聲聞佛法。雖然正確,但修行者只求自己全身而退,快得解脫。二是菩薩愿行。這個則更艱難!菩薩行人修學禪觀,是為了鍛練成一身本事,所謂“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身心依于禪修所得的堪忍力道,以走入世間、人群,成就一切幫助眾生,濟世益人的事業(yè)。

  總結(jié)而言:“其知見不契于中道者,離生死涅槃,沈空滯寂,病不可勝言。即生死為涅槃,則又極于欲樂為道。即知見正確者,經(jīng)謂得無生忍菩薩,有欲入涅槃之心。龍樹謂悲愿不足而空智生,必墮聲聞。應(yīng)知安心禪觀而游心空際者,大非易事!”

  禪修是重要的,然而,如果不能契合于緣起中道的教說,則一、若以一切法空性,無所得故,而不能于空法中觀察緣起法相,得法住智,以行悲濟眾生事;但只急求證入,好高騖遠,則末流多墮于真常祕密而不可收拾。二、縱然緣起空性的知見正確,然如龍樹菩薩所說,不能輔以悲愿(即悲愿不足)的空性智慧,將墮入自了的聲聞法中。由此可見,聲聞與菩薩同得法空慧,而因菩薩悲心充溢,故能以利生為前提,不會急求涅槃解脫。所以印順導師認為,能夠以般若無所得空慧而安住于(利人濟生的)禪觀行中,絕非易事,亦不應(yīng)等閑視之。

  以下開始探究“人間佛教禪法”的理論原則。

  印順導師所架構(gòu)的禪學理論,并不是自由心證,而是一方面探尋佛法根源,而上承佛陀法脈;另一方面,消化傳統(tǒng)遺緒,讓“人間佛教”的禪學思想綻放著古德遺芳。

  筆者認為,印順導師研究禪學的基調(diào)是:回顧佛教傳統(tǒng)禪法,爬梳故舊遺珍,揚棄陳年糟粕。簡言之,他回應(yīng)時代詰難,而提出了“人間佛教”的主張;復(fù)出入取舍于傳統(tǒng)禪學思想,而擘畫出了“人間佛教”中“菩薩禪法”的鴻圖。

  故筆者將印順導師對禪學義理的討論,置于時空座標中:在時間上,貫穿了“傳統(tǒng)”到“當代”的禪學思維;在空間上,涉及了漢傳、南傳與藏傳佛教的禪修批判。

  由于所討論的問題極根本,所牽涉的層面極廣闊,故此一部分,分做三大段落來討論:

  就“面對傳統(tǒng)”而言:一、在“傳統(tǒng)精華”的繼承部分,將討論印順導師研究禪修重大課題的內(nèi)容,以了解其深入古王宮殿、故園門庭后,對于禪學遺產(chǎn)的繼承深度。二、在“傳統(tǒng)異化”的洗汰部份,將討論印順導師對歷史時空中變質(zhì)禪法的批判,以探究其鳥瞰可愛化城、羊腸迷陣后,對于方便教法的關(guān)懷廣度。

  就“回應(yīng)當代”而言,依循理論與實踐的兩條線索:在理論建構(gòu)方面,拈出印順導師掘發(fā)禪法正義精髓與鋪演人間佛教禪法行門要旨的內(nèi)涵;在實踐范型方面,則討論“人菩薩行者”寓禪修自利于度生利他的無礙解脫門。

  以下進入本節(jié)的主題,即就“傳統(tǒng)之繼承”部份,探索印順導師的禪學特見。

  開掘古德意蘊,顯發(fā)佛法真義的活力,來自于“提撕”的意象。亦即從故籍古典中,提煉純凈的修持之道;俾益于對禪法當來的發(fā)展,指點開闊的前途。

  印順導師的禪學研究,在“繼承傳統(tǒng)”的部份,有兩項重大成就:一是解析整體禪學知識,二是重光湮沒蒙塵的禪法;前者表現(xiàn)了印順導師解析禪修知見的功力,后者是立意古典而重新掘發(fā),彰顯了“人間佛教”禪學思想歷久卻彌新的研究特見。

  而若欲清楚導師在這同一禪學領(lǐng)域中的不同成就,自以分別敘述為佳,然而為使讀者能從基本禪修知見入門,承前啟后,環(huán)節(jié)相扣地一路讀來,終能一窺禪觀知見的完整堂奧,故本章采取一氣呵成方式,從禪修的知見與所緣等重要組件開始盤點,終于到次第、系統(tǒng)等整體結(jié)構(gòu)的驗收完成。

  “人間佛教禪法”對于佛教傳統(tǒng)修持法的繼承,奠基于三個基本論題:

  (一)、掃除禪修知見的迷障:

  禪法歷經(jīng)千百年的演變,許多后人對禪修意義任意附會,對禪修內(nèi)容妄作添加,經(jīng)過這些變化之后,佛法定慧二學的本初真義已面目全非,所以印順導師相當重視禪觀之學的古義重光。

  (二)、重提禪觀所緣的正境:

  他將龍樹菩薩觀慧所緣“先修觀身”的主張,對比于千百年來禪法趨于“觀心”——修心、唯心與祕密的歧途,使修持的優(yōu)先次序,重新接續(xù)《阿含經(jīng)》中佛陀的教導:從觀身以至于觀受、心、法——“四念處”。在“觀照內(nèi)容”方面,提醒吾人“假想觀”可能流于修心修定的偏差方向,強調(diào)唯有“勝義觀”方能入于真實。

  (三)、建構(gòu)禪法系統(tǒng)的分類:

  這是從依機設(shè)教的需要,而對禪法作綱舉目張的系統(tǒng)歸類,更進而分辨各類禪法“因目標不同則所行有異”的取向。而這系統(tǒng)分類的三類禪法,印順導師又將之統(tǒng)合匯歸于佛陀護生本教的究極一大乘理想——“成佛之道”。

  故本文依此三個方向,展開四個主題的討論,即:一、厘清禪修知見,二、抉擇禪觀所緣,三、簡別修觀次第,四、劃分禪法系統(tǒng)。以下分述之:

  第一節(jié) 厘清禪修知見

  在討論印順導師“厘清禪修知見”的內(nèi)容之前,應(yīng)先交代幾個背景資料:

  第一、他對于“禪修”意義的掌握,多從淳樸的根本佛教出發(fā),認為應(yīng)依《阿含經(jīng)》“三學”中的“增上戒學”為基礎(chǔ),進以修習“增上定學”與“增上慧學”,以此論議禪修的進境。

  第二、他雖然強調(diào)定慧二學互為表里而“相應(yīng)不離”,然而也有印度大乘論師的治學風格,毫不含糊地細究定慧二學的各別性能。更由此發(fā)揮“以禪修正見導引禪修實踐”的功能,也就是分辨禪修過程中“定以發(fā)慧”或“修慧成定”的分岔關(guān)鍵。

  第三、從“修慧成定”以至于“耽定生天”的禪修歧途中,他解析原始佛教安立禪定諸天的依據(jù),以及后期大乘佛教傾向于唯心假想的禪修——修定的歧途。在原始佛教方面,分析其依據(jù)禪定進境而成立“修定生天”——生四禪天、四空天的次第;在祕密大乘方面,從修定觀佛像現(xiàn)前,而走向“生天成佛”的發(fā)展。

  一、增上定學

  ? 解析名義

  ?名目與意涵

  印順導師搜羅“定學”的相關(guān)詞,頗為周延,除了介紹一系列的修定名目之外,也解說各名相之含義。如說:“定有種種名字,如一、禪,譯義為靜慮,舊譯作思惟修。二、解脫,舊譯為背舍。三、三摩地——三昧,譯義為等持,定。四、三摩缽底,譯義為等至,舊譯作正受。四類中,禪是從初禪到四禪的專稱。四禪也是等至,如加上四無色處,合名八等至。再加滅盡定,名為九次第(定)等至。這九定,是有向上增進次第的。又如四禪,四無量,四無色定,都是等至,合名十二甘露門。三摩地,是空等三三摩地,有尋有伺等三三摩地。三摩地,也是一般定法的通稱。解脫,是八解脫。這四種名義不同,都含有多種層次或不同類的定法。此外,如三摩呬多譯義為等引;心一境性、心、住,也都是定的一名(都沒有組成一類一類的)。”

  (一)、一般說“定”或稱“禪定”,是梵語“禪那”的音譯加上漢語“定”的義譯而成的梵漢合稱詞。要注意的是:“禪定”的心念狀態(tài),是對于所緣境不稍加分別而“制心一處”的特質(zhì);也因為不對所緣境加以思惟、觀察,故此不可能對于所緣境的究竟特質(zhì)(不安定相、無獨存性)生起覺知。

  其中四禪是佛說的根本定法,往上,定心愈加微細深刻,則入“四無色定”——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四禪四空處,總稱“八定”,這是共世間的,外教也能修得的經(jīng)驗。若加離欲圣者的境界“滅盡定”(亦名“滅受想定”),則共稱“九次第定”。這九次第定是依次升進的;而滅盡定因不與我執(zhí)的煩惱相應(yīng),有定心的安住再加上離執(zhí)的清凈,所以是最殊勝的。

  在梵文中與“禪那”有相似意涵的,尚有:

  (二)、“解脫”(或譯“背舍”),說世間共學的“禪定”,而采用“解脫”(背舍)的意象,可從“八解脫”中諸解脫的名義可知。由透過這八種禪定的修習,定心依次增上,凸顯其漸離于下界心意散動的層次。如入初禪,則能離欲界五蓋的干擾(即解脫于欲界),進二禪,則能離初禪微細尋伺心念的干擾(即解脫于初禪)。如此依次增上,以至于遠離一切散動不安之相。

  (三)、“三摩地”(漢譯“等持”)、“奢摩他”(漢譯為“止”)等語詞,其意皆指心意的專注——“止”,這是對于一個目標(即所緣境)長時間維持專注力;“等持”則系專注于一個目標(即所緣境),讓心念維持于平和安穩(wěn)的狀態(tài)。古來禪那、三摩地與三摩缽底這三名,每泛稱為“定”。

  經(jīng)論中所說的諸多定法,印順導師指出:“禪”是殊勝的,而三摩地則是泛通一般的;如舉空、無相、無愿三摩地(與緣起空慧相應(yīng)的三三昧),和與尋、伺心所有關(guān)的定心三三摩地?梢,定可以單獨訓練——共世間,也可以依定發(fā)慧,而成為佛法不共世間的三摩地(解脫)。

  ?特性與層次

  (一)、特性:印順導師舉《解深密經(jīng)》,說:“止是‘心一境性\’;‘內(nèi)心相續(xù)\’。定是‘平等持心\’的意思。所以止是安心一境而不散動的!辈⑻嵝颜f:“定與慧是有分別的。??修學者,必須肯定定與慧的特性,否則就會以禪為慧,以修得四禪為證四果,得定德而以為得慧成佛了!

  (二)、層次:“禪定”是心的專注訓練,訓練的過程中,心意從跳躍奔散,漸趨于安定,所以定心是有層次的。定心由淺入深的種種階段,就是從未到地定以至于四禪八定的階段。

  調(diào)心修定的過程,是先使心安住一境,念念相續(xù),至心是極其安定,也非常明了,才能入定。深入初禪,還有粗分別的尋(考慮),細分別的伺。初禪到二禪中間,得中間禪,這才不再起粗分別。到了二禪,連細分別也沒有了。印順導師分析此一境界,“雖有自性分別,不再有概念分別,所以也就不會引發(fā)語言了(語言是內(nèi)心尋伺的聲音化)!钡降谌U,直覺得內(nèi)心平等清凈,身之樂受無與倫比。第四禪則脈停息止,更舍身樂,而達于心念之最極清凈。至于四空處定,這是世俗的唯心定;定力更深了,慧力卻反而昧劣。這是定力由淺至深的全貌,也是共世間的境界。

  由上可知:印順導師對散見于經(jīng)論中的相關(guān)定學名義,有廣泛的留心與了解,而其研究禪定之學,也相當重視古典原義的重現(xiàn)。相較于后來禪師們“依己意解義,循自心論禪”的宗風(如慧能說:“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何名禪定?外離相曰禪,內(nèi)不亂曰定!),顯然嚴謹而有據(jù)。透過印順導師重新厘清禪學,使得我人在欣賞禪師們神來之筆的稱性之談時,不致于完全不曉定學原義,而忽略了定慧二學本質(zhì)性的不同與修持上的差異。

  ?修定目標

  印順導師依于“瑜伽行派”經(jīng)論所整理的內(nèi)容,而說明在佛法中,修定的正確目標。如其依《瑜伽師地論》的“四種所緣境事”,而總結(jié)為“凈除惑障”與“順向正理”之修定兩大原則。

  (一)、“凈除惑障”:

  這是對治各種煩惱的禪修所緣(故名“凈行所緣”),如以不凈觀對治貪欲心,以慈悲觀對治瞋恚心,以緣起相的觀察對治執(zhí)為有我的愚癡,以分別身體諸界而知其為因緣生法,來對治驕慢,古稱“五停心觀”。

  (二)、“順向正理”:印順導師重視禪定引向慧觀的輔助功能,依禪定力而引向法的正觀,得斷除我執(zhí)煩惱,如果貪圖定樂,或以定力而增長罪惡,則非佛法修定的本意,更不是佛法中的“正定”。他說:“定是離(煩惱)欲而修得的。這或是共世間的,或是出世的,‘能向于出離\’道的斷惑證真,這才是值得緣以為境的。如緣荒謬悖理的,反增煩惱的,如緣淫欲,緣怨敵,或是緣土塊木石無意義物,那不發(fā)狂成病,就算萬幸,不要說得定了!”

  如前所說的“五停心觀”中,有屬于“凈除惑障”的,如為凈化貪、瞋、昏沉、掉舉等煩惱而有不凈觀、慈心觀與持息念;也有屬于“順向正理”的觀慧,如緣起、三處(即五蘊、六處、六界)、處非處的觀察;這五種禪修法,是能契合于正理而凈除于染污的。無怪乎“五停心觀”的禪修法,成為佛教重要的修持方法,而且流傳廣遠。

  ? 校量功德

  ?禪定功德

  在《成佛之道》中,導師指出:修習禪定,就可以獲得對治“散亂”與“欲樂”的功效。原來凡有修定經(jīng)驗者,必能體會周遍浹洽之身心輕安,此時對于男女情欲與感官享樂,自然不思不欲,不須出自勉強而自然離欲。

  他更以“制心一處,無事不辦”,說明修定有“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的特勝。因為散亂的心念,易使意志渙散無力,不但受制于情緒的波動,煩惱的擾亂,也更無力于心神的寧靜和善法的進修。而若能習禪而得定,則依此所生身心輕安的堪任性,將能具足成辦一切善法。

  而修定所欲成辦之善法為何?印順導師歸納為四種,即:“一、為了“現(xiàn)法樂”(住);二、為了“勝知見”;三、為了“分別慧”;四、為了“漏永盡”。為了得到這四種功德,所以行者要修禪定。”

  (一)、為得現(xiàn)法樂

  即修禪定者,能得現(xiàn)生(不必等到來生)的身心安樂,隨心之漸次安定,引發(fā)身心輕安愉悅的“現(xiàn)法樂”,這是修定的益處之一。

  這當中需要分別的是,修禪定是調(diào)心以住于靜定的,而身心又是相互依持的,心專一而離于散動,身自然隨之而有得定的樂受。故經(jīng)中常說色界四禪有身樂心喜的禪支功德,但是入于無色界純心理的唯心定——“四空定”,則不立禪支,“也不說現(xiàn)法樂住了!

  (二)、為得勝知見

  印順導師歸納修定而得的“勝知見”有三種:

  1、修“光明想”。修此定成就后,于眠寐中但得一片光明,可使睡眠自然減少,遠離顛倒夢想而神清氣爽。定心盛烈者,更可于光明中見天界眾生。

  2、修“凈想”!安粌粝搿彪m有對治貪欲的功能,然而也曾引起少數(shù)禪修者厭世自殺的后果;為保留不凈對治貪欲的意義,從不凈觀引向凈觀——如從觀死尸白骨的不凈,轉(zhuǎn)為觀白骨的白相,以至于定心成就而于定中見一片白(骨)光晃耀。從凈觀中所開展出來的觀法,如“八解脫”、“八勝處”、十遍處等。印順導師指出:“凈觀是觀外色的清凈,近于清凈的器世間。光明想與凈色的觀想,是勝解作意——假想觀,而不是真實觀!

  3、引發(fā)神通。一般說有“五神通”:天眼通能見一切遠近、前后、明暗事物的內(nèi)外一切;天耳通能聞及遠處或微弱聲響;他心通能知他人內(nèi)心意念;宿命通能知自他宿世之情事(知未來事則屬天眼通);神境通能往來無礙及能變化事物為大小等。

  (三)、為得分別慧

  在禪定的初學階段,應(yīng)修六種方便,以為得定的前行準備;在這當中,尤其在一切行住坐臥中,皆能與正念正知相應(yīng),這才能于當前所行所止,正知其所當行所當止。然而“正念正知”對于初學者是困難的,因為在靜中心意都不免妄想紛飛,更何況是在動作中!然而于修得禪定以后,則:“深入禪定而定心明凈的,出定以后,有定力的余勢相隨,似乎在定中一樣,這才能語默動靜,往來出入,觸處歷歷分明,不妨說語默動靜都是禪了!

  不但如此,印順導師并舉《阿含經(jīng)》說,以明修得禪定者,才能進而觀察思維,斷五蓋而入禪,知五取蘊等三十七道品,為明與解脫的證得精進。

  (四)、為得漏永盡

  “漏”,為煩惱的通稱,修學佛法的最終目的,就是為凈除一切我執(zhí)煩惱而得究竟解脫。“依定發(fā)慧,依慧解脫”,也就是說:悟得無常無我的空慧,要依于禪定力而引發(fā)。

  ?禪定局限

  禪定是共世間法,佛陀將其引以為調(diào)心的工具,并藉此以養(yǎng)成身心的堪能性,俾以成辦解脫道的無漏智慧或菩薩道的利生事業(yè)。然而印順導師強調(diào),佛法畢竟還是以智慧為本的,倘耽溺于禪定之樂,除了不得解脫,還容易有忽略現(xiàn)實,脫離世間的傾向,這對于人類的群體互助,或佛教的正法久住,反而會形成障礙。

  對照上面所說禪定的四種殊勝,在“現(xiàn)法樂”部份,印順導師警惕行人,不可耽溺于禪樂之中,而成為不問人間疾苦的隱遁者。他說:“四禪的‘現(xiàn)法樂\’,與身體——生理有關(guān),所以如修行而偏重于禪樂,那就不是多在身體上著力,就是(即使是圣者)不問人間,而在禪定中自得其樂(被一般人指為自了漢)!

  在禪定“勝知見”的流弊部份,印順導師指出二種:

  (一)、依于禪定凈觀的修持法,不但與見緣起證解脫的佛法精神背道而馳,且將使佛教走向偶像崇拜的鬼神信仰形態(tài)。如說:“如專在色相——有情(佛也在內(nèi))與國土作觀,定境中的禪心明凈,色相莊嚴,與禪定的“現(xiàn)法樂”相結(jié)合,不但遠離解脫,更可能與見神見鬼的低級信仰合流。”

  (二)、于“發(fā)神通”方面,雖不否定“神通”的真實性,卻認為神通對于得解脫的助益不大。印順導師指出:“在宗教界,一般人聽來,真是不可思議。但在佛法中,這不是能得解脫道的主體,沒有這些,也一樣的可以得到究竟的解脫。所以,如偏重于求得‘勝知見\’,那就意味著純正佛法的低落!”

  ~下期待續(xù)~

  ~摘自《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第二、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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