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雨集第四冊 四、淫欲為道

　　四、淫欲為道

　　一

　　「秘密大乘」中的無上瑜伽anuttara-yoga,內(nèi)容非常豐富,而最具代表性的,是與印度教中性力派S/a^kta相同,男女和合的秘密。如編入『世界佛學(xué)名著譯叢』(九十七冊)的,『印度思想與宗教』(四0‧一0四──一0五)說:

　　(唐玄奘所見的)「佛教在北方和南方的多數(shù)地區(qū)之中,已經(jīng)衰落不堪了。這種衰落,由于和叫做性力崇拜的那些魔術(shù),和色情形式的秘密主義的不幸結(jié)合而加速了」。 「印度宗教有一獨特的方面,雖然不易討論,但是引人注意,我指的是對于生殖力量的崇拜。……常見的是女神的崇拜,存在于許多國家之中。這 [P202] 種崇拜在巴比倫和小亞細亞很突出,在埃及雖然不很突出但仍顯著存在。 ……在多數(shù)國家之中,這些神祇和儀式,都是歷史上的陳跡,隨著文化的發(fā)展而消滅了。……只有在印度,以及在受了印度影響的西藏,在某種程度上一直流行到現(xiàn)代,不以為恥!……這些習(xí)俗,主要盛行于孟加拉和阿薩姆的性力崇拜中間(這就是從前盛行無上瑜伽的地區(qū)),但某些毗瑟紐教派也容許放肆行為。兩者都受到大多數(shù)有身分印度教徒的指責(zé),但是兩者都有受過教育有能力的辯護者」。

　　以上所引,出于李榮熙所譯,英人Charles N. E. Eliot所著『印度教與佛教史綱』。從女神崇拜而引起的「猥褻儀式」,「放肆行為」,有的在文化發(fā)展中消滅了,而流行于印度的性力派,從印度傳入西藏的無上瑜伽,卻在文化發(fā)展中,與某些理論相結(jié)合而流傳下來,并信為「與神合一」,「即身成佛」的神圣行為。或說是猥褻可恥的,或說是神圣無上的,千百年傳來的神秘性行為,我不想作是非的論斷,只從我理解到的略加敘述。 [P203]

　　二

　　女神崇拜與神秘性力的宗教,是人類文明初啟,原始神秘信仰的遺留,當(dāng)然已隨著文化發(fā)展而有所演變。原始女權(quán)的氏族社會,是「民知母而不知有父」的。一個個的新生命,從女人生育而來,女人成為氏族中心,女人當(dāng)然也就是氏族的領(lǐng)袖。如我國古代夏族傳下的史跡,明顯的表示了這一事實。夏代,已進入男人中心──父家長的時代,但君主還稱為后,如后禹、后啟、后羿等。在甲骨文中,「后」是女人生育兒女的象形。稱領(lǐng)袖為「后」,表示了女權(quán)時代的名稱;在『國語』中,還留有「后帝」的名詞。原始社會是政教不分的,人間社會的后帝,也就是神秘信仰(氏族祖先)的神。女神,在夏民族中是女媧:「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九州,積蘆灰以止淫水:于是地平天成,不改舊物」(『淮南子』「覽冥」)。這是在天地大破壞后,重建天地的女神�！�山海經(jīng)』說:「女媧一日而七十化」。在漢代石刻中,女媧與伏羲(傳說是 [P204] 兄妹),是龍蛇形而互相交尾的。這是我國古代史傳下來的女神(也就是氏族領(lǐng)袖)。從石刻的交尾形,意解出女性生殖器的神秘,新生命從這里源源不斷而來。這一神秘(古人以為神秘)感,在文化發(fā)展中,演化為深玄的道學(xué),如『老子』說: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玄牝,朱熹解說為:「玄,妙也。牝,有所受而生物者也」(『朱子全書』「老子」)。說得非常正確,只是意義含蓄了些。牝,本來是匕(平聲),是女性的陰器(后來有人造了一個與匕同音的「屄」)。在動物中,古來母牛寫作牝,母馬寫作[馬匕],母鹿寫作麀等,但后來通寫作牝。人類,起初寫作[女匕],后來寫作妣,成為母、祖母等的代名。所以,玄牝是深秘微妙的女陰,形容生生不已的大道。牝是中虛而生生不已的,所以說谷神。『大戴禮』「易本命」說:「丘陵為牡,溪谷為牝」。谷是溪谷,中虛而不盡的流水出來,與牝是象形的同義詞。谷神是神妙的谷,是永恒(不死)的,就是深玄莫測的牝�！豪献印坏摹柑撿o」、「守雌 [P205] 」,都依此而引申出來;玄牝是宇宙根源(天地根)的大道。人類進步到成立家庭,夫婦匹配,已是男性中心的時代,玄理也就是「一陰一陽之謂道」了。文化一天天發(fā)展,而原始女陰、女神的神秘敬畏,還在人心中潛流下來。直到現(xiàn)代,一貫道所崇奉的「無極圣母」,「無生老母」,還不是原始女神信仰的變形。

　　原始人類對女陰的神秘感,在男家長時代,演化為男人(男與女)取得神秘欲樂的場所。這類秘密宗教的理想是:印度教的性力派,是神人合一;秘密大乘的無上瑜伽,是即身成佛;我國道家的房中術(shù),是得道登仙。西元一世紀,班固所作的『漢書』「藝文志‧方伎篇」,房中術(shù)共有八家,可見起初以黃老思想治國的西漢,房中術(shù)是非常盛行的。房中術(shù),不只是一般的性交,而是別有方術(shù)的。我國的道家思想,根本表現(xiàn)在老、莊中�！豪献印徽f到:玄牝為天地之根;「根深柢固,長生久視之道」�！�莊子』說到「坐忘」,「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分明是共世間的(禪)定境。戰(zhàn)國末年,方士道盛行,可說是道教的先聲。道教,除符箓治病等外,高級的是:求長生不老的仙藥;冶煉金銀等丹藥,服食而 [P206] 求長生;對自己身體的修治,如漢初(西元二世紀初)的張良,「導(dǎo)引不食榖」(『史記』「留侯世家」)而求仙,導(dǎo)引是行氣(運氣)術(shù)。東漢桓帝時,安世高來華,譯出『安般守意經(jīng)』。 安般a^na$pa^na是出入息,以呼吸修習(xí)止觀而得定慧的法門。那時的道家,修「吐納」(即出入息)也是很流行的。東漢張衡的『樂府』說:「素女為我?guī)?天老教軒皇」(黃帝)。王充的『論衡』說:「素女對黃帝,陳五女之法」。在道家的傳說中,素女(仙女)教黃帝修男女交合的房中術(shù),黃帝這才得道而登天的。道家「陳五女之法」;在無上瑜伽中,可以多到九人。徐陵「答周處士書」說:「優(yōu)游俯仰,極素女之經(jīng)文;升降盈虛,盡軒皇之圖箓」。素女房中術(shù)的「升、降、盈、虛」,不正是無上瑜伽的「提、降、收、放」嗎?神秘的男女交合,一定要修風(fēng)(呼吸);運氣通脈,在交合時,能對精液「提、降、收、放」自在才得。我國方士們這一修煉,存在于后來稱為「天師道」,而起源于漢末三張的「太平道」或「五斗米道」中。西元五世紀初,元魏的道士寇謙之,傳出『云中音誦新科之誡』;該書編入『道藏』「洞神部」、「 [P207] 戒律類」,名『老君音誦誡經(jīng)』�！何簳�』「釋老志」引文說:

　　「吾(太上老君自稱)此經(jīng)誡,自天地開辟以來,不傳于世。今運數(shù)既出,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張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女合氣之術(shù)。大道清虛,豈有斯事?專以禮度為首,而加之以服食閉煉」。

　　三張,是張(道)陵,張衡,張魯。東漢末年,道流非常興盛。如(黃巾賊)張角的「太平道」,張修的「五斗米道」,都與張魯通聲氣。張魯是張陵的孫子,繼承張陵的符箓,治病驅(qū)鬼。信道教的,每年繳納五斗米,稱為「天租米」,這就是寇謙之所說的:「三張偽法,租米錢稅」。所說的「男女合氣之術(shù)」,就是房中術(shù)。據(jù)『老君音誦誡經(jīng)』,說當(dāng)時是「淫風(fēng)大行,損辱道教」的。寇謙之要革除三張偽法,成立新的天師道,主張「以禮度為首,而加之以服食閉煉」。禮度是禮儀法度,奉行儒家的禮法�！阜�食閉煉」,那就是導(dǎo)引(服氣),辟榖,冶煉丹藥的長生術(shù)了。從上來所引述,可見神秘的男女術(shù),在天師道中是非常流行的。道教徒從來沒有否棄這一方術(shù),只是更隱密些,在唐代(道教)南宗 [P208] 的『悟真篇』中,也還在說「種在彼家」呢!

　　三

　　釋迦牟尼S/a^kyamuni在印度創(chuàng)始的「佛法」,以解脫為究竟目的。對男女問題,在家弟子,應(yīng)過著國法與社會倫理所容許的夫婦正常生活;出家弟子,修「離欲梵[清凈]行」,嚴持「不得非梵行」[淫欲]的戒行。在家與出家,都可以從修行而得解脫,那為什么在家的有夫婦生活,而出家的要受持「不得非梵行」戒呢?這點,留在本篇的末后去解說。

　　「食色性也」,在生死流轉(zhuǎn)中的人類,確是有此本能與需要的。所以在(不完善的)人性傾向下,發(fā)展中的佛法,漸有類似印度的性力派S/a^kta,中國道家的房中術(shù)出現(xiàn)。先是潛在流行,或作神秘與暗昧的表示,到西元四、五世紀,才漸漸的公然流行。這里,先舉「一經(jīng)」,「一論」,「一事實」,「一傳說」來說明。 [P209]

　　「一經(jīng)」:『不可思議解脫經(jīng)』,就是編入『華嚴經(jīng)』的『入法界品』。『入法界品』的傳出很早,龍樹Na^ga^rjuna的『大智度論』已一再引用,約在西元二世紀末集出�！喝敕ń缙贰粩⑹錾曝擲udhana童子參訪善知識的歷程;在善知識中,有一位婆須蜜多Vasumitra,是最美麗的女菩薩。婆須蜜多的功德莊嚴,可說是以色相度眾生的,如唐譯『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六十八)『入法界品』說:

　　「若天見我,我為天女,形貌光明殊勝無比;如是乃至人非人等而見我者,我即為現(xiàn)人非人女,隨其樂欲,皆令得見。若有眾生欲意所纏,來詣我所,我為說法,彼聞法已,則離貪欲」。 「若有眾生暫見于我,則離貪欲,……暫與我語,……若有眾生暫執(zhí)我手,則離貪欲」。 「若有眾生暫升我(床)座,……暫觀于我,……見我頻申,……見我目瞬,……抱持于我,……若有眾生唼我唇吻,則離貪欲」。 [P210] 「凡有眾生親近于我,一切皆得住離貪際,入菩薩一切智地,現(xiàn)前無礙解脫」。

　　依經(jīng)文說,這是大菩薩化度眾生的一門方便。婆須蜜多是天[神],也是人(及非人),是神人合一的女菩薩。她為男性眾生說法,使他們離貪欲;他不只說法,也以執(zhí)手,擁抱,接吻等行為,而使男性離貪欲的。依佛法的傳說:不同類的眾生,有不同類的「淫事」,如「二二交會」的,「相抱」的,「執(zhí)手」的,「相顧而笑」的,「眼相顧視」的,都能滿足「淫事」而「熱惱便息」(『瑜伽師地論』卷五)。一般眾生滿足了淫欲──「熱惱便息」,但不久又有淫欲熱惱的需求。婆須蜜多可不同了,從顧視,執(zhí)手,抱持,唼吻等的行動中,能使眾生永離貪欲。這顯然是「以欲離欲」的法門;與后起「秘密大乘」的無上瑜伽anuttara-yoga ,雖還沒有完全一致,但到底傳達了從淫欲中離欲的消息。特別值得一提的,婆須蜜多是「險難」地方人,險難的梵語為Durga──突伽,正是印度教中自在天──濕婆S/i^va天后,烏摩Uma^的別名。突伽,早已存在于印度 [P211] 神教中,后來從濕婆派中分出的性力派,就是以突伽為主神的。還有,婆須蜜多的婆須,或譯作婆藪,是印度一部分天神的通稱。婆藪天,婆藪天女,婆藪大仙,都見于「秘密大乘」的教典。婆藪是天[神],蜜多譯為「友」,所以婆須蜜多,可解說為天神的女友。突伽與婆須蜜多,出現(xiàn)于『入法界品』以欲離欲的法門中,決不是偶然的,與后起的性力派及無上瑜伽,有一脈相通的一定關(guān)系。圓融無礙的『入法界品』,融攝了這一秘密法門,然在一般學(xué)佛人的心目中,多少有是非不分,邪正莫辨的感覺。

　　「一論」:『阿毗達磨集論』,西元四世紀中,無著Asan%ga菩薩所造的。在『集論』(卷七)「抉擇分中論議品」,論到「秘密抉擇」,引「經(jīng)」說:

　　「又契經(jīng)言:菩薩摩訶薩成就五法,名梵行者成就第一清凈梵行。何等為五?一者、常求以欲離欲;二者、舍斷欲法;三者、欲貪生已,即便堅持;四者、怖治欲法;五者、二二數(shù)會」。

　　「二二數(shù)會」,原文誤作「數(shù)食」,依『雜集論』(卷十六)改正。經(jīng)上所說 [P212] 的「五法」,如依文解說,那是一、求從淫欲中離欲的法門;二、不取一般的斷欲法門;三、如欲貪生起了,要一直堅持下去;四、厭惡對治貪欲的法門;五、男女一再的交合�！阜鸱ā贡臼切蕖鸽x欲梵行」的,而所引經(jīng)說恰好相反,不用斷欲,反而稱為「第一清凈梵行」。這類不合佛法正道的語言,如「逆害于父母,王及二多聞,誅國及隨行,是人說清凈」等(『集論』卷七),應(yīng)怎樣去解說?無著在『集論』(卷六)中,又稱之為轉(zhuǎn)變秘密rarin!a^mana$bhisam!dhi。意思說:語句隱密,不能依通常的文義去解說,要轉(zhuǎn)變?yōu)榉疵娴膭e解,才不致于誤會。如「二二數(shù)會」,『阿毗達磨雜集論』(卷十六)解說為:「于染凈因果差別四真諦中,以世出世二道,奢摩他[止]毗缽舍那[觀]二道,數(shù)數(shù)證會故」。無著、世親 Vasubandhu的時代,「以欲離欲」的法門已開始流行,這就是無上瑜伽男女和合的密法。這一秘密法門,早期的偶然流露,在正常的佛法中,還不能被容忍,所以無著作了這樣的抉擇──秘密的不了義說。唐不空Amoghavajra在西元七四六年來華,譯出『一切如來真實攝大乘現(xiàn)證大教王經(jīng)』;「廣本」中一再說 [P213] 到:「蓮華、金剛杵相合,此說即為最上樂」等。不空是知道的,所以在『大樂金剛不空真實三昧耶經(jīng)般若理趣釋』(卷下)中說:「想十六大菩薩,以自金剛[男根] 與彼蓮華[女根],二體和合,成為定慧;是故瑜伽廣品中,密意說二根交會,五塵成大佛事」。不空不說男女的實體和合,而說觀想男女和合,修成定慧相應(yīng)。說「二根交會」是「密意說」,與無著說部分相同。其實,不空的時代,印度的無上瑜伽,男女和合的即身成佛法門,已相當(dāng)興盛了。不空這樣的解說,也許是覺得不合中國的倫理觀念,怕引起障礙而故意這樣說的吧!

　　「一事實」:中國佛教史上,曇無讖Dharmaraks!a是一位卓越的大譯師。他所譯的『大般涅槃經(jīng)』(卷七、卷二)說:「佛法有我,即是佛性」;「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后期「大乘佛法」的重要論題,是如來藏tatha^gata-garbha,我a^tman,佛性buddha-dha^tu, buddha-garbha ,在曇無讖的譯典中,有了充分的說明。他譯出『大般涅槃經(jīng)』四十卷外,還譯了『大方等大集經(jīng)』,『大方等大云經(jīng)』,『金光明經(jīng)』,『菩薩地持經(jīng)』( [P214] 『瑜伽師地論』「菩薩地」的古譯),『優(yōu)婆塞戒經(jīng)』等,「后期大乘」在中國的開展,曇無讖是有貢獻的。曇無讖的譯經(jīng),是在姑臧,得到北涼沮渠蒙遜的護持而譯出的。譯經(jīng)的年代,依可見的記載,從北涼玄始三年(西元四一四)起,十五年(四二六)止。永和一年(四三三),曇無讖四十九歲就死了。

　　曇無讖是中天竺,或說是罽賓人。在佛教的記錄中,曇無讖是一位「明解咒術(shù),所向皆驗,西域號為大咒師」(『出三藏記集』卷十四、『高僧傳』卷二)�！撼鋈�藏記集』說到:曇無讖隨國王入山,國王口渴,曇無讖持咒,使枯石流出水來;故意說:這是「大王惠澤所感」,國王當(dāng)然非常歡喜,也就尊寵曇無讖。但時間久了,國王對他的待遇也薄了。于是曇無讖打算「咒龍入甕,令天下大旱」,然后放龍下雨,以便再得國王的優(yōu)待。事情被泄露了,國王要殺他,才逃到西域來(『高僧傳』部分相同)。曇無讖為了取得國王的優(yōu)待──豐厚的供養(yǎng),不惜天下大旱,害苦無數(shù)的人民。從佛法在人間的立場來說,曇無讖的心態(tài)與行為,是多么卑鄙與邪惡!「大咒師」的無比神驗,與純正的佛法是不相干的!其實,曇無讖 [P215] 的邪僻行為,還多著呢,如『魏書』(卷九十九)「列傳」(八十七)「沮渠蒙遜」傳說:

　　「始罽賓沙門曰曇無讖,東入鄯善,自云能使鬼、治病,使婦人多子。與鄯善王妹曼頭陀林私通,發(fā)覺,亡奔涼州。蒙遜寵之,號曰圣人。曇無讖以男女交接之術(shù),教授婦人。蒙遜諸女、子婦,皆從受法」。

　　『北史』卷九十七,所說相同。曇無讖的使鬼(即「役使鬼神」)、治病,是一般咒師的行為,他的專長是「男女交接之術(shù)」,能使婦女生子的。「男女交接之術(shù)」,就是「二二交會」,無上瑜伽的男女和合。不過曇無讖修到怎樣程度,是不得而知的。希奇的是,沮渠蒙遜的女兒,兒媳婦,都跟他學(xué)習(xí)�！罕笔贰�(卷九十七)「列傳」(八十一)「僭偽附庸」中說:「蒙遜性淫忌,忍于殺戮;閨庭之中,略無風(fēng)紀」。淫亂,猜忌,殘酷,是蒙遜的性格�！妇谇�氏本胡人,其先為兇奴官,號沮渠,因氏焉」(『通志』「氏族略」)。淫亂,殘酷,閨庭中沒有禮法,確是文化低而粗獷的胡人模樣�！搁|庭之中略無風(fēng)紀」,正是女兒、媳婦都 [P216] 從曇無讖學(xué)習(xí)「男女交接之術(shù)」的情形。蒙遜「性淫忌」,雖沒有文證,怕也是從曇無讖學(xué)習(xí)的。學(xué)而有效,這才「蒙遜寵之,號曰圣人」了。沒有來涼州以前,也就因為這樣,曇無讖與王妹曼頭陀林私通了。鄯善王不信這一套,大概要處分他,這才逃到?jīng)鲋輥��！杆酵ā惯@一名詞,多少出于社會倫理觀念,如在文化低落,習(xí)慣于神秘信仰的地區(qū),那王妹的行為,正是供養(yǎng)上師修行呢!曇無讖是被殺死的,被殺的原因,依佛教『高僧傳』等說:魏太武帝知道曇無讖的神術(shù),一再派人來,要求沮渠蒙遜讓曇無讖去北魏。蒙遜怕曇無讖的咒術(shù)幫助了北魏,而魏的勢力,又不敢得罪太武帝。曇無讖自知處境困難,以去西域求經(jīng)名義而去,蒙遜派人把他殺了。然『北史』卻這么說:「太武帝聞諸行人,言曇無讖術(shù),乃召之。蒙遜不遣,遂發(fā)露其事,拷訊殺之」。蒙遜的確是淫亂、猜忌、忍于殺戮的。不愿曇無讖去,又不敢留他,來個彼此都得不到:揭發(fā)曇無讖的穢亂宮庭,拷打?qū)弳?把他殺了。曇無讖的使鬼、治病術(shù),男女交接術(shù),正是「秘密大乘」的風(fēng)范。 [P217]

　　「一傳說」:罽賓──迦濕彌羅滅法的傳說,傳說不一,但這應(yīng)是有事實的。魏延興二年(西元四七二),吉迦夜(Kin%kara編譯的『付法藏因緣傳』(卷六)說:

　　「有比丘名曰師子,于罽賓大作佛事。時彼國王名彌羅崛,邪見熾盛,心無敬信,于罽賓國毀壞塔寺,殺害眾僧。即以利劍,用斬師子頭,頭中無血,唯乳流出。相付法人,于是便絕」。

　　師子sim!ha比丘的被殺,依『佛祖統(tǒng)紀』(卷五), 還別有原因,原因是:「師子尊者在罽賓弘化,聲聞遐邇。外道摩目多,部(或作「都」)落遮二人,素學(xué)幻術(shù),乃盜為僧形,潛入王宮,淫犯妃后。且曰:不成,則歸罪釋子。既而事敗,王大怒,……即毀寺害僧,……遂斬師(子)首」�！悍鹱鏆v代通載』(卷五),也有相同的記載。這樣,師子比丘的被殺,罽賓佛教的大破壞,是由于外道的假冒釋子,入宮淫亂而引起的。然迦爾訶那缽提多Kalhan!a Pan!d!ita纂輯的『罽賓諸王史』說:那拉Nara一世,曾興建一所伽藍。住在這所伽藍的 [P218] 一位佛教行者,以魔力誘拐王后,引起那拉一世的憤怒,將這所伽藍及所屬的數(shù)千伽藍,一律焚毀。所說的王名不同,而由于淫犯妃后,卻是一致的。『佛祖統(tǒng)紀』的外道偽作釋子,怕是佛教徒在傳說中的文飾吧!入宮淫亂,不是一般的「私通」,而是「幻術(shù)」,「以魔力誘拐」。幻術(shù),魔力,是宗教的,是神秘的「男女交接之術(shù)」;在印度教中是性力派,佛教是秘密大乘的無上瑜伽。依玄奘所傳,迦濕彌羅的佛教,受到二次破壞:一、『大唐西域記』(卷二)說:迦膩色迦王Kanis!ka沒后, 土著訖利多Kri^ta人取得政權(quán),破壞佛法。后來得呬摩呾羅Hemata^la國王力量的幫助,佛法才復(fù)興起來。二、(西元五世紀后期) !2嫢噠的大族王──摩酰邏矩羅(或譯作寐吱曷羅俱,彌羅崛,婆!7畝羅拘婆),侵入印度,印度北部的佛教,受到了最嚴重的摧殘,如『付法藏因緣傳』(卷六),『大唐西域記』(卷三),『蓮華面經(jīng)』(卷下)等說。傳說的「入宮淫亂妃后」,「魔力誘拐王后」,因神秘淫亂而引起的罽賓法滅,是在摩酰邏矩羅王大破壞以前的,如隋阇那崛多Jn~a^nagupta所譯『大威德陀羅尼經(jīng)』(卷十七)說: [P219] 「彼等比丘所至家處,攝前語言,后以方便令作己事。于彼舍中共語言已,即便停住,示現(xiàn)身瘡。于俗人所種種誑惑,種種教示:彼應(yīng)與我,如來付囑汝,病者所須。彼即報言:汝明日來,如己家無異。……我住于此十年勤求,猶尚不能得是諸法,如汝今者,于一夜中已得是法」。 「常至俗家,攝受白衣,道(遂?)相染愛,舍離戒行。……如是因緣,滅此法教。……時城中王既聞此事,即大瞋忿,捉彼三千比丘,一時斷命」。

　　「如是因緣滅此法教」的事實,不只是一佛教行者、二外道,而是多數(shù)比丘。經(jīng)文沒有明說罽賓,但經(jīng)上接著說:部分比丘,渡河到多剎尸羅Taks!as/i^la^ 城,這可見是罽賓了。經(jīng)中再說到邊地的婆!7畝羅舒婆王來,比丘們多逃走了,北方的寺院,都被放火燒毀。在大族王破壞以前,罽賓的佛教墮落不堪,遭受國王的殺害破壞,經(jīng)文隱約,實際是與男女有關(guān)的。但不是私通,而是公開的說:「彼應(yīng)與我,如來付囑汝」。要女人奉獻身體,因為這是佛說的。在信仰佛教的熱 [P220] 情下,既然是佛說的,是無邊功德的大供養(yǎng),就與他好合了。這就是「以方便令作己[私]事」;「如己家無異」,就是儼同夫妻。還說這是我勤求十年后得來的佛法,「如汝今者于一夜中已得是法」。一夜就學(xué)會的佛法,就是無上瑜伽的雙身法,歡喜法。后來元順帝的太子也說:「西番僧教我佛經(jīng),我一夕便曉」(元權(quán)衡『庚申外史』卷下)。一夜就學(xué)會的秘法,在初期流行時,會受到正統(tǒng)佛法的抗拒,也是社會所不能容忍的,罽賓佛法所以受到嚴重的破壞。罽賓本是說一切有部 Sarva^stiva^din的重鎮(zhèn);受到破壞而又恢復(fù)起來,僧徒的品格低落。他們受持『根本說一切有部律』,竟然說:沒有全部毀犯四根本戒而懺悔的,還算是苾芻(依常規(guī),犯一種根本戒,就不是比丘而要逐出僧團的)。所以受到世親 Vasubandhu的嚴厲呵責(zé):「此言兇勃」!「若如是人猶有苾芻性,應(yīng)自歸禮如是類苾芻」(『阿毗達磨俱舍論』卷十五)!近代秘密行者陳健民,在所著『禪海燈塔』(十章)中說:

　　「此時宜離鄉(xiāng)別井,遠走生疏地帶,佯為瘋子,向禮教不重之邊地,如西 [P221] 康、西藏一帶,可得許多機會。既不會遭官家之刑罰,亦不受士大夫階級之批評。此時已早有神通,康、藏一帶婦女,自知前來以身供養(yǎng),工夫因此必大長進」。

　　依陳氏的意思,參禪到家了,還要進一層,就是在男女和合上下工夫。他不愿受禮教──社會文明的約束,贊同不重禮教的邊地。其實,康、藏地區(qū),受千百年來秘密欲樂宗教信仰的熏習(xí),加上政教合一,女人才會自動來奉獻身體。否則,文化落后的邊地,不一定能讓秘密行者稱心如意!一切不必說,罽賓佛教受到「幻術(shù)」,「魔力」,「一夜已得是法」的影響,遭到破壞,是佛教史上的慘痛事件,純正的佛弟子應(yīng)多多為佛教著想!(下缺) [P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