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講座(1)
各位大德:
結夏安居的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承大德們的關懷,都很關心我們是不是要繼續(xù)上課,我看到大家都這么熱誠,非常地感動。因此,在結夏安居后,又繼續(xù)來開課。這一次上課,選的題目是‘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
為什么要選擇這個題目呢?因為在我個人的構想里,我們要學佛學法,如果不能從一個整體上去明白的話,難免會以偏概全,因為我們學到的都是一經(jīng)一論,或者是片片斷斷的東西。這樣的學習,對一個真心要學法求解脫受用的人,就會有很大的障礙。從歷史的角度以及現(xiàn)在社會上佛教發(fā)展的現(xiàn)象來看,其實我們都有很深的感觸:由于很多理論、宗派、修法的不同,因而讓我們無所適從,我相信一個有心于求法的人,一定會和我有共同的感覺。所謂“佛法無邊”,我們應該選擇什么樣的一個修持法門,才能真正達到安心受用?我相信每一個有心的人都會感覺到抉擇的困難。這個問題出在哪里呢?就是我們對佛教和佛法缺乏一個整體性的了解,因為我們所學到的,大部分都是一宗一派的理論,或者是某一個體系的理論。這樣,對于整體佛教的架構,就沒有辦法全面地去了解它了,由于弄不明白佛法真正的整體全貌,所以我們的抉擇就無從下手。我選導師的‘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就是希望從導師的這一篇論著中,不但能了解導師的理想以及他對佛法研究的真實內(nèi)容,更希望透過這一篇文章,順便來了解佛法的整個架構。我希望透過這一次的課程,大家能建立起一個整體佛法的架構。佛法是源遠流長的,幾千年下來,變化非常大,支流也非常多,因此使得我們難以抉擇了解。我希望透過這一次的課程,我們能夠明白整體佛教的架構,也知道里面的體系。明白每個宗派的理論、形成、源流,它是如何演變流傳而形成了現(xiàn)在的宗派。這個只有從整體上去了解,才能看出佛法的變化。甚至于我們可以溯源而上,去探討佛法的根本是什么,后面是由什么來分支的,為什么會分得這么復雜?我們?nèi)绾握业皆搭^?如果把源頭的根本思想了解了,回過頭來才能在整體佛法的源遠流長的流變中,從而看出什么是“了義究竟”,什么是“方便有余”。這樣對我們個人的修學就有了“擇法眼”,找到正確的適合個人修行的法門,也才能真正得到佛法究竟的受用。
導師的出家因緣,也是一個很特殊的因緣時節(jié)。那時的中國處于混亂的抗戰(zhàn)中,整個社會國家動蕩不安。在那個因緣中,他更看到了佛教的衰弱,已經(jīng)變質(zhì)到讓他非常地痛心的一種程度。他也是為了要找出這些原因,所以很用心地去研究整體的佛法。他知道中國的佛法是從印度傳來的,中國的佛教會演變到這種程度必定有它的條件,他要找出它的根源,因而去研究印度之佛教,要追溯到一個源頭,找出真正的原因。我感動于導師一生偉大的心血,常常感嘆:要不是因為有因緣能夠看到導師的論著,憑我們這種凡夫的智慧,要去了解整體佛法,甚至于找到自己的出路,那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我個人研究導師的論著,得到了很大的益處,也深深為導師的菩薩精神而感動,深深感受到導師的眼光氣度,他沒有為眼前的個人利益,導師實在是很不容易!最讓我感動的是他的目標,那是為未來千秋萬世的佛法發(fā)展,為未來際眾生而抉擇了一個正見,讓我們有路可走,有方法可以去提取,他只是為了給佛法和眾生找出一條真正的路,其他別無所求,因為整個社會所彰顯出來的是佛教的衰弱,是人們之間的斗爭,是眾生的苦啊!
我們研究‘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一來可以找到源頭;二來可以一一明白整體佛教里幾個大體系的理論及其衍生的宗派。從這一些結構中,將來要研究整體佛法時,我們就有跡可尋,還可以開課一一明白了解每一個體系和重要理論,但是架構要先建立起來。對佛法的整體架構先明白以后,才有跡可尋,才知道我們該研究了解什么,最后才能抉擇出我們個人所需要的法門和修持的方法。我個人也是一樣,過去還沒有出家以前很醉心于佛法。但是我們學的是傳統(tǒng)的佛法,雖然很用心地將整個生命都投入進去,但是二十年的探討,內(nèi)心還是有盲點有不安。盡管論也能論,講也能講,辯也能辯,但自己知道內(nèi)心的不安,那是沒有辦法騙自己的。學了導師的法,接受了他的引導,去探討佛法時,就把那些問題解決了,雖然所學還是有限,但是至少解決了我的問題。因此我很感動,也才能了解導師的用心,所以我非常的贊嘆景仰!由此我發(fā)心,希望大家都能明白導師的精神和他研究的重點,那是為我們留下來的一個最偉大的抉擇的地方,其實很簡單,講起來只有兩個字——正見。
我們每一個人,不管你學哪一宗哪一派,或者親近哪一位法師,哪一個人不說自己講的是正知正見?問題是我們學到的所謂“正知正見”,在我們的生命中到底產(chǎn)生了什么功能?我們到底要得到安慰依靠的信仰滿足,還是要真正的解決內(nèi)心中真正的不安疑惑?尤其是能不能真正解決我們的生死大苦問題?所以“正見”兩個字的抉擇太重要了!就像市面上有很多的藥,有病的人都會去服藥,問題是這個藥是不是真的有效,這才是最重要的。哪一家廠商不說他的藥是最好的?哪一家廠商不認為他的藥可以治某某。繂栴}是它的功效是不是真的這樣?所以要抉擇到一個真正正確的對你有效的知見,真的能解決痛苦煩惱和生死大事的,這就不容易了!如果只為了某一種功效,譬如說安維他命有功效,嗎啡也有功效,但是它們的副作用有多大!如果說只要是佛法講的都是正知正見,那么就要問:什么樣的正知正見才能讓我們真的解脫,什么樣的正知正見能讓我們真的受用?我想我們要的是能解脫的真正的正知見,這應該也是每一位學佛者 的心愿。
導師看到整個社會和佛教界的流變,已經(jīng)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印度佛教流傳了一千六、七百年,最后滅亡了,這是一個事實。為什么會滅亡?這也正是導師探討佛法的一個很重要的契因。導師感受到清末民初中國佛教的危機,就像印度佛教要滅亡前的那個危機是一樣的,所以導師的發(fā)心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一般的出家人總想弘法利益眾生,但是利益眾生有很多層次:帶領一些人念念佛,他們也得到安慰信仰,得到心靈的某一種程度的受用;再深入一點,可以建立一些重要的觀念(中觀、唯識),研究的比較深刻的,每一個人就會對佛法有進一步的了解,這都是在弘法。在這個過程中,出家人會希望建立個人的成就,如建立很大的道場,度了很多很多的信徒等,每個人都希望對眾生和佛法有所貢獻,但那個層面以及牽涉的范圍還是很窄。導師不是在這一邊下手,他是在一個佛法的整體知見上下手。他要影響的是整個佛弟子和所有的眾生,是整個社會的層面以及整個佛教界,而且是盡未來際,層面很廣。他在厘清一切知見,找出真正的源頭,他要影響的是千秋萬世的未來際眾生和整個佛教未來的發(fā)展。他不搞個人的眼前的什么利益成就。這一點,我認為非常非常的重要!如果每一個人都能真的厘清佛法的根本正見,就能像佛陀的時代,形成佛陀所引導的弟子一樣的那一種功效。
一個正確的知見理論,就像我們買到正確的藥一樣,病很快就會好的,而且?guī)缀鯖]有什么副作用。導師要做的工作就是這個,所以說他在用心的地方是非常廣大的。他不是只看眼前的利益——救某某人、幾個人、幾個皈依弟子,不是為這個!所以他不搞山頭,不建寺廟。他不是在為某一個宗派努力而已,而是在為整個佛教佛法和未來際的眾生設想,厘清源頭,找出正確的理論,把所有枝末上的種種障礙岐路以及混進來的外道東西的流變,全部把它厘清。這個工作你知道有多辛苦多難嗎?他今天不是為了哪一宗哪一派,不是想要當祖師,只是為佛法所講的一個整體性的根本問題。他沒有站在個人的立場,沒有站在一宗一派的立場,他只為了所有的佛教徒,為了佛教未來際的眾生有一條路可以走,那是一條人人學人人能受用的正確的路。導師希望找出這樣一個源頭,所以他要厘清的“正見”兩個字就不是一般自以為是的正見喔!他要從佛法中佛陀所開示的最根本的原始佛法,到部派佛教,到初期大乘、中期大乘、后期大乘,甚至流傳到我們中國的整個大乘佛法,每個宗派,他都要一一的把它厘清。你想想看,這樣的一份工作,什么樣的人能完成?
導師今年已經(jīng)九十七歲了,他出家到現(xiàn)在七十幾年,一般人很難了解他的一生在做什么。在每一個人的人性當中都有個“俱生我執(zhí)”,如果今天有一個人出來說幾千年的傳統(tǒng)佛教是有問題的,是不健全不夠正確的,你想想看,會遭遇到人性中怎樣的反抗?現(xiàn)在的科技文明很發(fā)達,但剛開始的科技研究,科學的理論是從牛頓開始,進化到達爾文,一直到現(xiàn)在,變化有多大?每一個理論出來,都被后面的推翻,這個過程是很正常的。佛法也是一樣,幾千年來的流傳,它產(chǎn)生變化是一定的。我以前用黃河的水來比喻:黃河的水經(jīng)過幾省以后,當?shù)匠隹诘臅r候,跟原來的源頭的水完全是不一樣的。尤其經(jīng)過黃土高原,加入了大量的泥沙,水的顏色都變了。那我們在黃河的支流、沿途、甚至出口,都在爭辯“我看到的是對的,你看到的不對”,誰對呢?
今天只有一個人,他想辦法讓你明白源頭是什么,帶你到那個源頭的地方看一看,然后沿途也帶你去看一看,你才知道原來源頭是這樣的,其中經(jīng)過了什么樣的地理,水質(zhì)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如果我們沿途都明白了,那么在支流、甚至出口的地方,還會爭辯嗎?就不會爭辯了!導師就是在做這個工作,他帶我們溯流而上,抉擇到根本佛法是什么,從歷史的角度中去探討它為什么會變。但是印度有一個缺點,他們對歷史的記錄不太重視,所以要研究印度的歷史很辛苦,尤其是佛教的歷史,非常的辛苦。但導師還是從大藏經(jīng)任何一處有記錄的一些文獻中,一一的去把它找出來。我想很多人看過導師的論著‘妙云集’、‘華雨集’以及其他的論著,應該和我一樣有很深的感慨。但是我們也會有一個問題,因為他研究的太深廣了,以致很多人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導師到底要表達什么?甚至很多人也有會錯意的。譬如說導師為了要讓你知道大乘佛法有三個大的系統(tǒng),為了介紹三個系統(tǒng)理論的內(nèi)容,對于每一個系統(tǒng)所根據(jù)的經(jīng)典或者是論著,他都會取一些代表性的經(jīng)典和論著來講。他的目的是要讓你知道每一個體系的經(jīng)論里面,它的結構、思想、根據(jù)和修行的方法。其實,他的目的是要讓你知道三系,去比較它法義上的不同。他要介紹這個體系,就必須要忠于這個體系的理論,照它原來的樣子來講,不是用我們現(xiàn)在的體會來講,這樣你才能看到它的本來面目,從本來的面目中去比較,你才會知道哪里同哪里不同。有的人就不了解,譬如說,他講中觀的體系,看中觀體系的人就覺得中觀體系很棒;他介紹唯識體系,你看到唯識體系的這些經(jīng)論,也覺得它很好;然后他也談到真常體系的經(jīng)典,看到這些經(jīng)論,你會認為他也是在宣揚真常體系,并且講得很好啊,這就誤解了!其實他是把三個體系代表性的經(jīng)論,把它的內(nèi)容,照原先的本來的樣子讓你們?nèi)ッ靼祝哪康脑谛麚P什么,它的主題在講什么。要讓你明白三個體系不同的內(nèi)容,我們才有個比較,才知道哪里不同。但如果不知道導師的用心,以為他也在講大乘起信論,就是在宣揚如來藏思想,其實不是這樣。他也談到根本的佛法,談到‘阿含經(jīng)’是一切法的根源,就有人說,這個根源才對,其他都不對,所以就錯會南傳的才對,我們大乘佛法不對!這個其實還是誤解。
今天來談‘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大家要明白,導師雖然是溯源而上,從雜阿含經(jīng)找到了源頭,但他并不是否定大乘佛法,他要宣揚的最后歸宿就是“人間佛教”,這個人間佛教是契理的,也是契機的。以前我們在上課,我曾講過‘解脫之道’、‘阿含經(jīng)選集’,聽到我的錄音帶,同樣,有很多人對我有一種看法和結論:這個法師是宣揚小乘的,他在破大乘。其實我是在破大乘的偏頗處,不是破整體的大乘。我們今天用這篇文章的用意,大家就明白了。我以前講過為什么要先帶你們到黃河的源頭去看,這是要建立我們對佛法的正見而已。佛法的基礎鞏固了,才能回過頭來抉擇大乘佛法。大乘佛法不可能與根本佛法不同吧?如果大乘佛法與根本佛法在根本上是兩回事,那這個還叫佛法嗎?跟釋迦牟尼佛有什么關系?如果我們今天要闡揚的佛法,就是釋迦牟尼佛所闡揚的,是為我們開示演說的,那根本的理論怎么會有兩個?所以我們抉擇到根本,回過頭來的目的就是讓大家有擇法眼。
大乘佛法演變到現(xiàn)在,千經(jīng)萬典宗派理論非常多,我們沒有辦法去選擇。如果所有的宗派理論都是一致的,我們就沒有盲點疑問懷疑。問題是這么多的宗派理論是矛盾而互相對抗沖突的,那怎么辦?我們非抉擇不可,那要用什么標準來抉擇?當然要用基礎的根本的東西!問題是源遠流長,導師有時會講得很不客氣:“很多人都數(shù)典忘祖”,從根本上忘記了我們的源頭從哪里來的,而只在枝末上探討、諍論、自以為是。所以如果先找到了源頭,有了擇法眼的基礎,再回過頭來,我們在大乘佛法中就不會迷失了?梢粤私馐裁礃拥捏w系與佛法的正見根本是相應一貫的,什么樣的體系是變質(zhì)的,什么樣的體系是在特殊時空背景中不得已的一個方便善巧而已。明白這些后,就可以將究竟的歸究竟,方便的歸方便,知道該抉擇什么,最后選擇的法門會很快在我們的生命中產(chǎn)生作用,真正地達到受用。所以各位不要誤解,以為我們在宣揚小乘佛法,其實在真正的佛法里面,沒有大小,它是一味的。由于時空背景的演變,加入了很多方便適應,最后難免有諍論,F(xiàn)在透過導師的抉擇,就可以把大乘和小乘共貫起來,可以把根本理論貫穿,那就不會盲目,就沒有盲點和爭論障礙了,但這個是相當不容易的。
從事實來看,導師在西元1941年就寫了‘般若經(jīng)講記’。從那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了六十年。我們也看出,導師的影響雖然慢慢在增加,但事實上這個六十年的過程中,我們在導師的自傳(‘平凡的一生’)里看到他遭受的一切辛苦,就像他自己比喻的:他是一個在冰天雪地里默默播種的癡漢!沙漠有時還會有植物,而冰天雪地就不容易有。
導師的這部論著是在1989年(八十三歲)寫的,他是在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辛苦以后,最后把他所有的研究論著作了一個歸納,來闡明他的理想和思想。這就不是早期的作品,應該算是晚年的作品了,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把他的思想和論著統(tǒng)合起來了。所以我們研究這一篇時,就比較能了解他思想的整體性,今天有這樣一個因緣來研究,我希望透過這一次上課,第一,可以了解導師真正的思想和理念,你會很感動,你才知道我們找到的是什么。第二,可以有機會了解整體佛教的架構,而不是片斷的、單一的、一宗一派、一經(jīng)一論的理論。第三,將來在研究佛法時就知道研究哪里,不管時空有多長,任何一個點,我們就知道它的位置在哪里,該研究什么經(jīng)論,那一個體系其代表性的經(jīng)論是什么,我們?nèi)绾蜗率?導師其實都幫我們疏導好了,讓你走得很輕松,研究得很愉快。第四,最后找到我們個人需要的法門,透過這個正見,人人很快的受用解脫。
這一篇‘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很短,只有七十多頁,很快就可以上完了。但他引申出來的架構——一個內(nèi)在體系的研究卻很寬廣,F(xiàn)在這個架構先建立了,將來有機會上課最好;沒有機會,自己也可以用功研究。如果愿意研究而投入的話,大乘三系的抉擇就足夠我們研究好幾年的。所以,我只是希望把這個架構讓大家先明白,有機會,我們可以互相研究;沒有機會,個人都可以用功,不必要依靠外在的,可以自己獨立用心用功,自己走路。希望這篇研究給大家?guī)硪粋方便,這是我這次選擇這一篇文章的動機。
一 探求佛法的信念與態(tài)度
“三年前,宏印法師的‘妙云集宗趣窺探’說:“我積多年的見聞,總覺得這些人的批評,抓不住印公導師的思想核心是什么,換句話說,他們不知‘妙云集’到底是在傳遞什么訊息””!
導師的第一個主題就是要表明他為何去探討這么深廣的佛法,他是抱著怎樣的信念和態(tài)度。大家都了解,宏印法師在臺灣也是很發(fā)心宣揚導師理念的,在出版導師八十歲紀念冊中,有他的‘妙云集宗趣窺探’這篇文章。他在文章中說到,那些批評導師論著和思想的人,其實根本沒有真正了解到導師的核心思想是什么,甚至不清楚‘妙云集’真正要傳給我們的訊息。
“最近,圣嚴法師在‘印順長老的佛學思想’中說:“他的著作太多,涉及范圍太廣,因此使得他的弟子們無以為繼,也使他的讀者們無法辨識他究竟屬于那一宗派”。二位所說 ,都是很正確的!我在修學佛法的過程中,本著一項信念,不斷的探究 ,從全體佛法中,抉擇出我所要弘揚的法門;涉及的范圍廣了些,我所要弘揚的宗趣,反而使讀者迷惘了”!
導師一開始就說,他有一個信念,并不斷地探究,就是希望在整體性的佛法中來抉擇出真正要弘揚的法門。譬如說,我的抉擇就是希望把導師的理念讓大家明白。我有這樣的抉擇和理念,自然有原因及抉擇的真正意義所在。導師也一樣,他的基本理念是希望透過抉擇而找到一個正確的弘揚的法門,因為法門太多了,其中矛盾也太多了,眾生彷徨而無法抉擇。≡趺崔k?他來抉擇,抉擇正確了,他所弘揚的法,大家就能得到真正的受用,就可以解決我們很多的盲點障礙及種種的痛苦煩惱而邁向解脫。正因為這樣,他涉及的范圍就很廣,所要弘揚的宗趣,反而使讀者迷惘了。為什么我強調(diào)這篇文章是導師在1989年(八十三歲)寫的?因為從開始研究到寫這篇文章時,已經(jīng)超過了五十多年。剛開始研究時,他總要一步一步的來,所研究的對象就是個別的,在這個過程中就不容易看出他的整體性,F(xiàn)在,從五十多年后導師寫的這篇文章里,再來研究他的整體思想就比較清楚容易了。
“其實我的思想,在民國三十一年所寫的‘印度之佛教’“自序”,就說得很明白:“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機應慎),攝取后期佛教之確當者,庶足以復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也歟””!
這就是導師的真正內(nèi)涵,他認為他的思想在1942年時已經(jīng)定位了,距離現(xiàn)在正好六十年。但在經(jīng)過六十年后的今天再研究他的思想,有些人還是不了解。其實那時他就已經(jīng)把根本思想說得很明白肯定了,六十年來都沒有改變。至于“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攝取后期佛教之確當者”的具體含義,導師在后面都有解釋。但在這里,我們先要把握一個重點――立本。什么叫立本?就是肯定地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個地方。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觀念,為什么都會那樣肯定自己的思想觀念呢?因為各人都有各自的立足點。凡是與我的思想觀念不一樣的,就要考慮考慮了,不會一下子認同;而與我們的思想觀念一致的,就會很快接受。這就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觀念,有一個立足點。現(xiàn)在有很多宗派體系的理論,你肯定、接受了某一個理論,就會站在那個理論角度的位置來看世間一切法,這就是你站立的 “立足點”。導師說他“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樸”,也就是說,他先站在這個基礎根本的位置上。要想站得穩(wěn),就要對自己所立本的立場內(nèi)容觀念很清楚明白,才會很肯定。因此這“立本”兩個字就已經(jīng)表達出導師在佛法上的一個根本立足點,那就是根本佛教。佛法的發(fā)源一定有一個源頭,而根本佛教就是佛法發(fā)源的源頭。導師在這個源頭中,已經(jīng)找到了他立足的理論與根本的東西,不然他是站不住的。
第二步為什么會“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呢?既然站的位置是在根本佛教,那為何闡揚的卻是中期佛教之行解?導師把整體佛法(從佛法的興起到衰滅)的過程分成五個時期:一、聲聞為本之解脫同歸;二、菩薩傾向之聲聞分流;三、菩薩為本之大小兼暢;四、如來為本之菩薩分流;五、如來為本之天佛一如。這里的“中期佛教”差不多就是大乘佛法初期,也就是龍樹菩薩到無著世親菩薩合起來的這個階段。所以你們會發(fā)覺,他站的位置和體認的佛法的根本是在根本佛教時期,但他闡揚的理念卻認為應該是初期的大乘佛法,這一點我們從后面的內(nèi)容中就可以了解。但在這個中期佛教里,“梵化之機應慎”,因為中期佛教里,也有發(fā)展到密教的過程,甚至也有混雜融入婆羅門教“梵”思想的傾向。中期佛教時間很長,內(nèi)容包含也很廣,也就是說大乘佛法涵蓋面很廣,尤其對于梵化過程中產(chǎn)生影響的一些理論體系,你可要注意(應慎就是要小心)!
第三,“攝取后期佛教之確當者”。后期佛教也不是一無是處,它也有確當?shù)牡胤,雖然流變很多,已經(jīng)摻進了很多的雜質(zhì),但也有確當?shù),我們就要抉擇那個確當?shù)臇|西。綜合這三點,才足以復興我們的佛教,暢佛之本懷,順暢地彰顯出佛陀真正的本懷用意。這幾句話導師在1942年就已經(jīng)確定了,而且一生到現(xiàn)在,又經(jīng)過了六十年,一直沒有變過,只有更加肯定明確而已。他的正確性,將來我們研究深一點,大家就會有同感的。
“我不是復古的,也決不是創(chuàng)新的,是主張不違反佛法的本質(zhì),從適應現(xiàn)實中,振興純正的佛法”。
有人認為,源頭是最正確的,后面變化的都不對,我們只要找到根本去復古就好了;而有的則相反,認為那是食古不化,為了適應時代,我們要有新的作風。所以導師表示:我的目的不是要復古,也不是要創(chuàng)新,而是不管如何創(chuàng)新及適應時代,都不能離開佛法根本的本質(zhì)。在佛法本質(zhì)不變的前題下去方便適應,這種隨機應變的方式才是正確的。譬如說我們大乘佛法的形態(tài)及弘法方式,確實與根本佛法時期是大不相同的。大乘佛法主張的是慈悲利他,關懷眾生。菩薩的精神是“緣苦眾生”,如果沒有眾生,菩薩就不能成就,所以依于痛苦煩惱的眾生,才能完成菩薩的修行。菩薩所緣的對象就是痛苦煩惱的眾生,所以大乘反而主張是入世的。我們?nèi)绾文懿贿`反佛法的根本,又能夠入世,從現(xiàn)實中推廣實踐真正的菩薩道?如何在這樣的一個模式中,既能夠振興佛法,又能保持它非常純正的本質(zhì)?因此導師又再表明說:
“所以三十八年完成的‘佛法概論’“自序”就這樣說:“深深的覺得,初期佛法的時代適應性,是不能充分表達釋尊真諦的。大乘佛法的應運而興,……確有他獨到的長處”。
導師溯源而上探討根本佛法的目的,是要看清楚大乘流變過程中那些變質(zhì)的部分。他溯源而上,在根本上找到了源頭,這才來厘清大乘佛法的流變,找出大乘佛法的正確處,導師目的其實在這里。他在長期的研究之下,雖然根本是在‘阿含’的“根本佛法”,但他又覺得,由于初期佛法的時代適應性,是不能充分表達釋尊的真諦的。也就是說,世尊那個時代,社會上所有的思想,尤其是宗教的思想都在消極的講出離厭世。因為那時政治很不安定,人類斗爭殘殺,國與國之間的戰(zhàn)爭非常殘酷,大家非常的苦,整個社會都彌漫著一種消極的心態(tài),都想著怎樣厭離、出世。佛法正是在那個時間開始的,所以佛陀不得不針對那時的社會條件來開演,使很多人能夠得到安慰和解脫。
但是人類的發(fā)展不會永遠在那種型態(tài)之中,從后來幾千年的發(fā)展就可以了解。如果一直停頓在那樣的風氣中,就不能真正了解佛法的真諦,無法彰顯釋迦牟尼佛真正的本懷,無法彰顯佛法真正的本懷,所以大乘佛法才會應運而興。導師認為大乘確實有他獨到的長處,佛法是講緣起無常變化的,人類的環(huán)境政治生態(tài)會變,人類的思想一直在演變,它不可能永遠停頓在那樣一個環(huán)境中,所以大乘佛法會應運而興,確實有他的條件和因緣,也有他好的地方。譬如說佛陀的時代,這些出家的圣弟子們都是放棄家庭和人間的占有而出家了,然而人數(shù)畢竟有限。釋迦牟尼佛弘法六年以后,他的弟子也不過增加到一千兩百五十人,就是經(jīng)典上?吹降“千兩百五十人俱”。但是佛法并不是少數(shù)人的專利品,我們身為人類就有五蘊,有五蘊就免不了痛苦煩惱,所以人人需要佛法,人人需要解脫!這絕對不是只有出家人才有的需求。既然人類有如此廣大的需要,總不能每一個人都出家吧?只要有解除煩惱痛苦需要的,不管是在家出家,如果都能學佛,就都能解脫,這不就是佛陀真正的本懷嗎?只要是人類,只要是眾生,每一個都能救度益他,這不就是佛陀真正的本意嗎?所以大乘佛法要宣揚的對象是所有的人類,可以讓居士界、甚至整個人類都學得到,那你總不能叫所有的居士都出家吧?所以,大乘佛法的應運而興,那是當然的,也是必然的。怎樣讓在家居士也能學佛,也能解脫,這就是大乘佛法的真正本意嘛!緣苦眾生——只要是眾生,只要是人類,有苦惱的,人人學人人解脫,這不就是我們佛法的本意嗎?如果一直處在過去根本佛法時期,那種出家人的修行方法,整個社會怎么接受?整個社會怎么改善?所以大乘佛法的應運興起,確實有他的特質(zhì),而且是必然需要的。
“……宏通佛法,不應為舊有的方便所拘蔽,應使佛法從新的適應中開展。……著重于舊有的抉發(fā),希望能刺透兩邊(不偏于大小,而能通于大。尫鸱ㄔ谶@人生正道中,逐漸能取得新的方便適應而發(fā)揚起來”!──這是我所深信的,也就是我所要弘揚的佛法”。
導師這幾句話把他真正的意念都表達了出來。在弘揚佛法時,我們不能被過去舊有使用的方便而綁住了手腳。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有很多時空背景的不同。尤其是帝王的政治,弘揚佛法的人都要配合他的政策——人民要乖乖的聽話服從。在帝王的政治下,如果不配合他,哪里能生存?所以就有很多不得已的方便。
現(xiàn)在的新時代,佛法就不能再被舊有的方便而拘束綁住,應該有其新的適應。那就必須要在舊有的理論中抉擇發(fā)揚出來,重要的是刺透兩邊——大乘和小乘的相對。過去因為大家不了解,大乘總是批評小乘“不了義”,而小乘則批評大乘“非佛說”,大乘和小乘就變成矛盾相對的隔閡。我們應該從舊有的抉擇中提出正確的正見,抉擇出大乘與根本佛法一脈相承的地方,這樣不就貫穿了嗎?也就是說,抉擇到根本佛法的正確處,看清楚大乘佛法與根本佛法相應的地方,這樣大小乘就沒有矛盾隔閡了,就叫刺透兩邊。所以不偏于大,也不偏于小,而是能通于大,通于小,這個“通”字就是貫穿的意思。所以導師抉擇正見及根本法義的目的,是要化掉大乘思想與小乘思想相矛盾的地方,這樣才能貫穿大小乘。只有這樣,佛法因適應時代方便而產(chǎn)生的矛盾才會消失,我們就不會執(zhí)著在哪一邊,而有了新的適應。所以說我們一定要漸漸去取得這個新的方便適應,才能夠把佛法發(fā)揚起來。導師要弘揚的佛法就是這個,他的理念也就在這里。研究導師的論著就會發(fā)覺,他在在處處都是根據(jù)這個理念,由此你就不會懷疑誤解了。他不是為了弘揚小乘,而是抉擇出小乘的根本正念正見,從而進一步抉擇出大乘從小乘中承繼下來的思想相貫處,這樣大小乘才不會有諍論。譬如說,印度大乘佛法有三個主要系統(tǒng),如果對這三個主要系統(tǒng)的理論都抉擇得很清楚,抉擇到其中心思想、正見和法義與根本佛法思想一致處,我們就能明白他的正確性,這樣就破除了小乘對大乘的一種錯誤的評判——大乘非佛說。從另一個角度同樣可以知道:原來大乘思想的正確性是在這里,小乘弘揚的根本理念原來和大乘思想是一致的,我們就不會去批評小乘不了義。
這就是導師要作的,要讓我們明白的。這樣,不管是小乘或大乘,當大家共同都有一個正確的正見,得到一個共識時,矛盾性就沒有了,我們的修行也才會更有信心。因為我們所學的法,已經(jīng)抉擇到正確的,那你很快的就會受用,心中對法的疑問就消除了。以前我在俗家時研究佛法,盲點和疑問非常多。看這一本經(jīng)和另外一本論,內(nèi)容是不一致的,甚至是矛盾的。每一本經(jīng)都說他是經(jīng)中之王,都是最高最究竟的,但是每一本論起來竟然是不一樣的,甚至矛盾一大堆。請問:我們信哪一個王?這就是我們的困擾。但是當我們把所有大乘佛法的經(jīng)論都抉擇清楚了,提取出正確的知見,而且明白他與佛法的根本完全一貫一致時,那還有什么疑惑呢?
這個很重要!其實回觀我自己過去的修學過程,是很辛苦的。用了很多的心血去探討、去實修、去印證,但是內(nèi)心還是有那一點不安,后來才了解到那一點不安是什么。因為很多大乘經(jīng)典互相是有矛盾的,在那個矛盾沒有消失以前,我們的心又如何安!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所以導師要帶領我們?nèi)ゾ駬窀镜姆,然后再貫穿大小乘――大小共貫,這對于我們對法的抉擇很重要,對消除盲點得到受用,非常非常的重要。導師要弘揚的就是這樣的佛法。
“這一信念,一生為此而盡力的,是從修學中引發(fā)決定的。在家時期,“我的修學佛法,一切在摸索中進行。沒有人指導,讀什么經(jīng)論,是全憑因緣來決定的。一開始,就以三論、唯識法門為研求對象,(法義太深),當然事倍而功半””。
他這樣的一個信念是從哪里來的?是在他出家以后,修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問題才引發(fā)出來,最后才決定。沒有人指導,就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所以碰到什么就學什么,也就是“由因緣來決定”。
“三論”是中觀體系龍樹菩薩的論著——‘中論’、‘十二門論’、‘百論’;唯識法門就是唯識系。這兩個體系的理論是過去在印度佛教里,兩個最主要最根本最重要的體系的理論。一般來講,它是非常深奧的,注意,括弧中寫“法義太深”,因為要探討中觀和唯識,實在講不容易,當然事倍而功半。
““經(jīng)四、五年的閱讀思惟,多少有一點了解。……理解到的佛法(那時是三論與唯識),與現(xiàn)實佛教界差距太大,這是我學佛以來,引起嚴重關切的問題””。
他所了解的佛法法義,與現(xiàn)實人間的佛教形態(tài)差太遠了。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于是引起了很大的關切。其實我們現(xiàn)在何嘗不是如此!如果哪一位居士或法師對法義比較深入探討,尤其是學到中觀和唯識的人,看到現(xiàn)在的佛教界,現(xiàn)在的寺廟,還有眾生對法的信仰和態(tài)度,難道與導師沒有同感嗎?佛教談的深義是一回事,現(xiàn)于人間表象的活動是另一回事,這個差距可真的是太大了!
““佛法與現(xiàn)實佛教界有距離,是一向存在于內(nèi)心的問題。出家來八年的修學,知道(佛法)為中國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漸失本真,在印度由來已久,而且越(到后)來越嚴重。所以不能不將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游心法海六十年’)”。
這就是導師的心路歷程。他由于研究中觀和唯識,在法義上的了解,跟我們現(xiàn)實社會和人生的真象差得太遠。我們從他其他的論著可以知道,當時清末民初的佛教界都在搞死人的宗教——超拔、超渡、誦經(jīng)、念唱,不然就是求神、求佛,觀念上都在求啊拜啊,都是在他力的信仰中。而且和中國道家的很多思想相融合,以為人死了作鬼,一直在求超拔。對現(xiàn)實人生的問題不去探討解決,卻都在搞死后的事,等于是佛教的末流了,那時的佛教就是這樣嚴重的狀況。寺廟中見不到講經(jīng)說法,所謂弘揚佛法的都在趕經(jīng)懺應付死人而已!導師看到他所學的法與現(xiàn)實佛教界相差太遠了,因此引起了很大的關切,所以就去研究這個問題。他知道佛法是從印度傳到中國來的,中國人根本不了解佛法的理念,當然就用我們固有的文化思想(如道家、儒家)來解釋。佛法要融入中國文化,自然就要接受超度、拜神、拜鬼、敬天等,無形中就把我們傳統(tǒng)的文化思想也融攝了進去,所以說,佛法為中國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但是佛法漸漸失去他的本真,其實這個問題不是來中國才發(fā)生的,是從印度就已經(jīng)由來已久了。也就是說,佛法在印度流傳一千六、七百年,一直到滅為止,在這個過程中漸漸的失去了本真!而且時間越到后面,這個問題就越嚴重。要探討這個原因,也只有用心的把佛教在印度的發(fā)展流變過程加以探討,所以他就把心力轉向了對印度佛教史的研究。
“我在佛法的探求中,直覺得佛法常說的大悲濟世,六度的首重布施,物質(zhì)的、精神的利濟精神,與中國佛教界是不相吻合的”。
尤其是大乘佛法,大乘經(jīng)典講的是菩薩道,而菩薩道最重要的就是大悲濟世,菩薩道的六度最重要的是布施,不管是物質(zhì)或精神方面,都要去利益眾生。但是當時導師那個時代的佛教形態(tài)卻不是這樣,根本沒有這樣的精神,都是在趕經(jīng)懺應付死人。
“在國難教難嚴重時刻,讀到了‘增壹阿含經(jīng)’所說:“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叵氲狡胀由介啿貢r,讀到‘阿含經(jīng)’與各部廣‘律’,有現(xiàn)實人間的親切感、真實感,而不是部分大乘經(jīng)那樣,表現(xiàn)于信仰與理想之中,而深信佛法是“佛在人間”,“以人類為本”的佛法。也就決定了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場與目標”。
國難,是對日抗戰(zhàn),那時,整個國家的形態(tài)可想而知。所謂教難,是由于當時佛教非常的衰弱,非但得不到政治上的支持,很多人還認為佛教是使我們腐化的東西,所以他們要破除迷信,把佛教的教產(chǎn)寺廟征收來,作為學堂或是什么機構用。當時導師身處在那個時空,國家在災難中,對日抗戰(zhàn),民不聊生;佛教界又是那么烏煙瘴氣,都在趕經(jīng)懺,沒有做到真正的弘法利生或是慈悲濟世。而且政治上又要壓迫,要充公這些寺產(chǎn),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導師心情怎樣就可想而知了。但導師仍然很用功,那時在研究‘阿含經(jīng)’,看到了‘增壹阿含經(jīng)’里寫到一個重點――“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這一句話,震憾了他的心,使他整個的思想發(fā)生了改變。因為當時佛教界的普遍思想都在拜鬼神求感應,一般都在持咒、修觀、拜天神。人類的思想,已經(jīng)偏頗到這種非常非常嚴重的地步。他看到了這句話,覺得是那么的重要!佛是在人間成佛的,不是在天上成佛的,佛是由人來成的。這個觀念使他得到最大的鼓舞,給了他最大的信心。他又回想到在普陀山閱藏時,也讀到‘阿含經(jīng)’以及各部的‘廣律’經(jīng)文里面所記錄的,都是在人間很親切很親切的那種感覺,也就是沒有神話,不是想像的,不是虛無飄渺的。所以他說“有親切感”、“有真實感”,而不是像部分大乘經(jīng)那樣的表現(xiàn)于信仰與理想之中。導師后來在講大乘佛法的流變時,把大乘佛法形容為“藝術化”,而根本的佛法是“淳樸的”。“淳樸的”就是很如實的,“藝術化”則屬于想像空間,是理想的,而不是事實。導師看到這里,深信佛法是“佛在人間”、“以人類為本”的佛法,這也就意味著,導師從此決定了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場與目標,這就是促使他走上了這條探討之路的動機和因緣。
“如‘印度之佛教’“自序”所說:“深信佛教于長期之發(fā)展中,必有以流變而失真者”。
我們的佛教已經(jīng)流傳兩三千年了,在這兩三千年來會不會失真?我以前常常比喻,我們在電視上看到傳話的游戲,把十幾個人分隔開,主持人低聲告訴第一個人一句話,叫他傳給第二人,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傳下去,傳到最后一個人說出來的,竟然跟第一個大不一樣!只有十幾個人,時間大概不會超過三、五分鐘,講了一句話,從那邊出來竟然完全不一樣!你們說說看:兩三千年流傳下來的佛法會不會完全都一樣?而且早期的佛法是沒有記錄的,那時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的紙張和文字印刷,當時是記在腦筋里。所以過去佛陀的時代,弟子中有的叫“持律者”,有的叫“持經(jīng)者”。有的誦的是經(jīng)典,有的誦的是紀律——也就是戒律,都是用記憶的。憑那個記憶的一個傳一個、一個傳一個,傳久了會不會失真?到現(xiàn)在的大乘佛法,已經(jīng)有兩三千年了,你說他會不會變化?這是很自然很簡單的道理。所以說“深信佛教于長期的發(fā)展中,必有以流變而失真者”。正因為這樣,導師說:
“探其宗本,明其流變,抉擇而洗練之,愿自治印度佛教始”。
既然有失真的地方,你今天不把他找出來,我們永遠在錯誤中、在失真中,我們怎么能解脫受用?難怪佛法會變到最后要滅了。當然最重要是印度的佛教,最后確實是滅了,如果那個原因不看清楚,在中國會不會重演一次?當時清末民初的佛教現(xiàn)象,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子。你們想像就知道,如果今天不抉擇,不闡揚,會不會跟印度的佛教一樣的滅?我告訴你,是大有可能的!所以導師的發(fā)心,就在這里。“探其宗本”,只好溯源而上,找到真正根本的地方。“明其流變”,在過程中產(chǎn)生的變化——流變,也要明白。那個流變是怎么發(fā)生的,什么因緣使這個佛法變質(zhì)的,那個因一定要找出來。就像我們生病,為什么會病,什么原因生?這個原因如果找出來,是不是才能治療?意思是一樣。所以“探其宗本,明其流變”,然后“抉擇而洗練之”,找到正確的、錯誤的,把他淘汰,“抉擇而洗鏈之”。因此而愿意從探討印度的佛教史作為開始,這個就是他為什么會在印度佛教思想的探討上用心的原因。從這里著手,就是這個因緣。
“察思想之所自來,動機之所出,于身心國家實益之所在,不為華飾之辯論所蒙(蔽),愿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
這幾句話也是導師很用心的地方——一個思想會演變,一定有他的原因。是從哪里發(fā)生的?當時會有這種思想的傳出,他的動機是什么?這個他要研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于身心國家實益之所在”,我們今天學佛法、探討正見,最要緊的就是這幾句話。對我們眾生的身心,還有我們的國家,到底有什么實質(zhì)的利益?他對我們眾生的貢獻、真實的受用處、對國家的利益在那里?注意喔 !這幾句話很重要,他探討這些為的是什么?為的是讓我們眾生有得利益的地方,讓我們的國家有實際受用的地方,他不是只為了搞個人的利益。這個就是導師的用心、動機之所在。所以站在這樣的角度,你要去探討他的根源,探討他流變的原因。既然原因動機是在這里,你還會不會被那個好聽的話所迷惑呢?不會了!所以“不為華飾之辯論所蒙蔽”,有人很會辯,講得頭頭是道,其實是沒有道理的。所以他不會被那個漂亮的話、好聽的話來蒙蔽。
我們剛剛講過了,現(xiàn)實的人間,人跟人之間,人跟事、人跟物之間,都是我們身心可以體驗的東西。這不是一個理想化的境界。很多佛法談的都是虛無飄渺,你不能證明的,不能體驗的,但是那個理論講起來好美喔,好虛玄喔,好扣人心弦喔!但是那些我們都不能體驗實證,那些漂亮的話、好聽的話,像神話一樣的美麗,對我們有什么意義呢?但是告訴你,我們偏偏就被這個美麗的話常常蒙蔽,就迷信了。但是你今天要探討真理、探討真相、抉擇他的源流,你就不能被這些迷惑,要如實。所以你看導師這幾句話,短短的幾句話,我們用心去體會就知道,他的動機在哪里,他的用心在哪里?“愿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他就站在這樣一個立場跟動機上來探討印度佛教。
“所以我這一生,雖也寫了‘中國禪宗史’,‘中國古代民族神話與文化之研究’;對外也寫有‘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上帝愛世人’等,而主要是在作印度佛教史的探討;”
在這個過程中,導師有幾本很重要的論著,其中一本就是‘中國禪宗史’。‘中國禪宗史’也是他由于一個特殊的因緣而作。因為那時我們佛教界在爭論一些事情,起因是胡適博士在研究‘六祖壇經(jīng)’,他認為‘六祖壇經(jīng)’不是六祖寫的,是神會寫的。他還作了很多考證,寫了很多文章,這就在佛教界引起很多諍論。后來導師就寫了一些辯證,把胡適的觀念破掉。導師認為胡適博士的觀念是不對的。他為了這樣的因緣,就要研究很多的經(jīng)論和祖師語錄,以及禪宗的歷史和公案。在了解的過程中,他反而對禪宗的內(nèi)涵有很大的抉發(fā)。因此他寫就了這本‘中國禪宗史’。這一本書作為論文,后來在日本得到博士。他是第一個得到文學博士的中國和尚。我們現(xiàn)在所牽涉到的每一本導師的論著,我大概點一下,沒有辦法一一講說他的內(nèi)容,但是這個過程你們就要知道了,我們將來要研究什么,我們想了解哪一個體系的理論,我們該讀哪一本,這個過程中你們也會明白起來。你們要研究禪宗,這一本就非看不可,當然還有‘如來藏之研究’,那一本也要看,因為禪宗根據(jù)的是如來藏思想。好,你要了解禪宗,從導師的論著中,你怎么樣可以很快去了解呢?第一看‘中國禪宗史’,第二看‘如來藏之研究’,這樣你們很快的就可以了解禪宗的立場。所以我說我們透過這一本論著,順便點出整個架構,就在談這個。
有一次導師在生病,他就看看書,看到很多中國神話的問題。他也研究中國的神話,寫了一本‘中國民族神話與文化之研’。那一本很厚,看了那一本,你才會感覺到它的難度,反正我是看不懂。我先講那一本我看不懂,因為我沒有那個國學基礎,我的程度不好,看不懂。你看那一本,你會覺得好像在讀天書,由此你就會知道,導師的研究,幾乎是無所不至的。什么領域、多么艱深的,他都懂。我看到這一本的時候,我就說,哇!這個是哪里學來的,我也搞不清楚,很厲害。
還有他這里講到的‘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在清末民初,我們中國的有心人士為了要振興佛法,其中有一位居士辦了個佛學院,是專門研究唯識的。這個熊十力當時也在這里研究。他研究唯識,后來呢,他卻回到儒家的立場來批評我們佛教,就是來破唯識的觀念。他建立了一個唯識,叫“新唯識”。其實他不是真正講佛法的唯識,他是用儒家的觀點來闡揚儒家的理念,是來破唯識,是在破佛法。那么導師看不下去,他就寫了‘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把熊十力的唯識論內(nèi)容中的重點,一一地把他點出來,然后一一把他評破,甚至于把他講得一文不值。所以這一本書有一個重點,譬如說你們要了解外道的思想,跟佛法的與世不共的特質(zhì)在哪里不同,看了這本書,你就會有很大的體驗。原來外道的理論是站在什么立場來講的,佛法是站在什么立場來破的,在這一本書上,你會有很深的體會。你要看了這一本,你們就會了解,我們學佛的人往往知見不正,融會了很多雜質(zhì)——外道的思想、外道的觀念,但是我們不知道。如果你把它用上來,就會把佛法的真正的淳樸、真正的正確性特質(zhì),都給破壞了,但是你自己還不知道呢!那么導師在這一本書中,把這些外道的觀念,尤其是道家、儒家、基督教的觀念,他都一一的把他評破,從而也彰顯出佛法與世不共的特質(zhì)在哪里。
再來下面這一本叫‘上帝愛世人’,這本書是針對基督教寫的。因為導師的理論是在破除所謂的神教的觀念,而基督教是神教之一,那基督教有一位牧師就受不了,就發(fā)起要攻擊導師、要圍剿導師。好,要圍剿就大家來吧,他就反擊對不對?他寫了這個‘上帝愛世人’,其實他在批評基督教?催@本書,你們會啼笑皆非。為什么,你會感受到導師也有幽默的一面,很嚴肅的辯論之中,他又是用嘻怒笑罵的方式,還不帶絲毫煙火,把基督教批評得,如果你去看了,你會哈哈大笑。我看導師的書會笑得很高興的,就是這一本。如果你們心里真的很煩的時候、很生澀的時候,你們看這一本,不由得你會忘記了煩憂,會很歡喜,從而發(fā)現(xiàn)原來導師在嚴肅的學術研究以外,還有幽默的一面。他在批評基督教時,都是用嘻怒笑罵的,你們看了以后就知道。所以基督教以后沒有一個人敢得罪他。
所以他就講,他雖然寫了這些書,但這些并不是他主要的。主要的是什么,他是在作印度佛教史的探討。
“而佛教思想史的探究,不是一般的學問,而是“探其宗本,明其流變,抉擇而洗練之”,使佛法能成為適應時代,有益人類身心的,“人類為本”的佛法”。
現(xiàn)在,我們一般可以看到我們的學術掛帥,尤其是日本,他們的學術研究是很發(fā)達的,所謂的佛學博士、碩士,都是一大堆。但是那個叫什么?叫“純學術的研究”。因為他們本身不是佛教徒,也沒有宗教情操,純粹是為研究而研究。我們現(xiàn)在也是一樣,佛法因為適應這個時代的需要,我們就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現(xiàn)在有一些新興道場,他們會建立起佛學院,或禪學院,或者是普通大學。那個院長的聘任,都是聘誰?留學美國回來的碩士、博士。尤其是禪學院,請問各位,禪學是什么東西,禪學只是學問文字的探討嗎?禪學最要緊的是內(nèi)證。今天一個外國的博士回來就可以當禪學院的院長,那不是成為學術的研究了嗎?那他有沒有內(nèi)證的那一種體悟?有沒有,其實都沒有關系的了。
我們現(xiàn)在也是一樣,談論佛法,跟一般的教學是不一樣的。不能只有純理論--純粹為研究而研究的理論。你想想看,碩士是怎么來的,博士是怎么來的,他要去搜集資料,要寫論文,要通過教授的考試就可以了。你就是博士,就是碩士。但佛法是這樣子的嗎?你把佛法的理論,譬如說我們研究隋朝的佛教動態(tài),我們研究某一位大師的生平事跡,你也可以得博士得碩士。請問你,你研究了那個人,你便成就了嗎?便了解佛法了嗎,便解脫了嗎?那個博士跟碩士,跟我們的解脫真的有關系嗎?所以我們現(xiàn)在有一個問題,現(xiàn)在社會也是這樣的。今天一個政府的重要官員如果來信佛,他會引起風潮。譬如說過去某某大居士,他信佛引起多大的風潮。他出來講話,很多人都會信。請問你,是那個官位、那種身份,代表他的境界、代表他對佛法的體證呢?還是一個學術博士、碩士就能代表內(nèi)心的真正體證?這些都是問題。但是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完全是學術掛帥,F(xiàn)在出家人還得想辦法弄個碩士、博士,不然你要弘法是很難的。你們知道嗎?這就是一個問題。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我是“為佛法而研究”,不是為研究而研究的”。
這幾句話很重要,他是為了我們整個佛法、我們整個教界,從整體佛法的立場,為法而研究的,不是要那個地位,不是要搞個人的知名度,不是為了個人的所謂得失跟成就。所以他這里講,“不是為研究而研究的”。我們今天為了得個碩士、博士,那就是為研究而研究。你想作一個出名的弘法師,有了這個名堂,你可能會比較有攝受力。但是導師不是,他是為佛法而研究。
“我的研究態(tài)度與方法,民國四十二年底,表示在‘以佛法研究佛法’一文中”。
他研究的態(tài)度,就是“以佛法研究佛法”。這個理論是什么意思?導師的對佛教的分期,他把最原始的佛法稱為“佛法時期”,所以這里講的“佛法”兩個字,不是普遍的佛法,是指根本的佛法、也就是原始佛教的正確的佛法。什么是根本的佛法?就是“三法印”。這個“三法印”,就是原始佛法中的根本。因此他是用原始的根本佛法--最基楚、最根本的佛法,來研究佛法。也就是說,他是以“三法印”為思想的中心理念來研究佛法的。所以他說的“我以佛法研究佛法”。上面的那“佛法”兩個字,是在講“根本佛法”。
“我是以佛法最普遍的法則,作為研究佛法(存在于人間的史實、文字、制度)的方法,主要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盤寂靜””。
什么是最普遍的法則?它都包括什么?即存在于人間的史實、文字、跟制度。如果我們今天要講釋迦牟尼佛,好,我們知道釋迦牟尼佛生于什么時代,他的父母親是誰,他怎么出家的,修行的過程是什么,最后在哪里入滅,是不是有這個歷史記載?這個就叫作人間的史實。但我們有很多經(jīng)論,里面有什么什么佛的一大堆,卻是無從考證的。說是過去過去幾劫有的,過去過去幾千劫有的,我們怎么考證?我們歷史上從來沒有這個人,沒有歷史的根據(jù)。我請問你,我們怎么去研究他,怎么來認為有這個人講這個理論呢?那個是藝術化的東西,也就是像寓言一樣的。這樣的史實不存在的話,我們怎么去研究他?所以導師很實際,我今天研究佛法,要根據(jù)什么?存在于人間的史實,歷史上能考證的文字,還有就是根據(jù)經(jīng)典--因為經(jīng)典也不能離開史實,還有就是制度。譬如說,我們有戒律,我們可以從戒律中去研究。那么這個理則上最主要的是什么?就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盤寂靜”。
這個就是我們根本佛法的“三法印”,佛陀所講的“三法印”。“印”是什么意思?印就是印證,就像我們現(xiàn)在每個人身邊有個印章一樣,那個印章代表什么,代表你。你那個印章一蓋,就要負責任。是不是這樣?所謂“三法印”,就是三個根本法則,是佛陀用來驗證“這個是佛法”的唯一的標準。離開這個法則,算不算佛法?那當然就不是了,因為這個就不是佛陀所印證的。所以這個“印”字的意思,是來證明他的正確性。所以導師他研究佛法,就是以“三法印”的精神來研究。
““涅盤寂靜”,為研究佛法者的究極理想”。
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要解脫,要得到真正的解脫,那就是要達到什么?--“涅盤寂靜”!這個是我們的目標。
““諸行無常”,從佛法演化的見地中,去發(fā)現(xiàn)佛法真義的健全與正常的適應”。
“無常”是什么意思?無常就是變化、遷流嘛。那么佛法演化的過程,就是無常,就是遷流變化。所以我們要從這樣的精神,也就是從把握歷史的遷流演變的過程中,去發(fā)現(xiàn)、去了解,佛法的真正意義在哪里?他的健全性、他的正常的適應性是什么?今天如果不從佛法演變的歷史中去探討他,我們從哪里去找他的正確性?所以第一,他應用“諸行無常”的法則去研究。再來就是“諸法無我”,“諸法無我”中有兩個,一個叫“人無我”,一個叫“法無我”。
““諸法無我”中,人無我是:“在佛法的研究中,就是不固執(zhí)自我的成見,不(預)存一成見去研究””。
今天如果我們只站在某一宗派的立場, 要用這一宗派的立場去解釋佛法,去研究佛法,那你就不可能客觀。--這個叫“預存成見”。我今天是學中觀的,就用中觀的理念來研究整個佛法,那你不客觀;你用唯識的角度去研究,也不客觀;用真常的角度,也不客觀。當然了,你用宗派的理論,更不客觀!所以他這里講,“諸法無我”,你要先站在客觀的立場,不要站在個人的成見上,不管你用哪一宗哪一派哪一經(jīng)哪一論的根本思想去研究佛法,那都是不對的。先不要有主見,先放下個人的觀念,從客觀的立場來研究他。--這個就是“人無我”的思想。
“法無我是:一切都是“在展轉相依相拒中,成為現(xiàn)實的一切。所以一切法無我,唯是相依相成的眾緣和合的存在”。也就因此,要從“自他緣成”,“總別相關”,“錯綜離合”中去理解”。
這幾句話很重,我們把他稍微解釋一下:“法無我”是講什么意思?一切法,它沒有自性、不可能永恒不變,不可能是單獨的、個別的存在,這個就是“法無我”。所以他又講,一切法都是“展轉相依又相拒”,相依為什么又相拒?因為,一切法既然是相對的存在,他就有相依性,也有矛盾性,這個叫相依相拒。比如我們今天說“明”,明如何來顯示,因為有“暗”。沒有暗,明就顯不出來。但是明不是暗,暗不是明,相依是什么?因暗而顯明,又因明而顯暗,所以他是相依;但是明的時候卻沒有暗,暗的時候卻沒有明,這就是“相拒”。這樣比喻你們知道意思了吧?一切法,只要是存在的,都是緣起的;而緣起的,必有相依性,又有相拒性。在這個相依相拒的理則下,才成為現(xiàn)實的一切。所以一切法的本身沒有不變性、永恒性,這個就是“法無我”。所以唯有什么?相依相成、眾緣和合的存在。只要是存在的,都是緣起的,都是條件的組合,它沒有不變性、永恒性、單一性,沒有這個東西。
所以如果你了解了這個“法無我”的真相--這樣的一個理則,那么你要去了解一件事情的時候,你還能不能站在一邊?不能喔!你兩邊都要明白,你要明白暗,也要明白明。知道他是相依又相拒的話,那你就知道,你今天要講明,就涵蓋著暗,講暗就涵蓋著明。你不能只有舉一邊,舉一邊就顛倒了,執(zhí)著了。所以要怎么樣?“自他緣成”,相依相緣才能成立,才能成就。“總別相關”,--我做個比喻:人這個身體叫“總”,他是一體的; 而我們的器官,我們的五臟是個別的。請問你沒有“個別”,有沒有“總體”?總體能不能離開個別?所以叫“總別相關”。你要研究一個人的話,不能只研究他的眼睛;要了解一個人,你也不能只去研究他的胃臟,用來代表這個人的一切。研究人也不能只是研究單一的方面,他是整體性的,而這個整體性又不能離開個別的。所以你要研究一件事情,要怎么樣?相依相緣、總別都要研究。還有什么?“錯綜離合”--條件是無限的,但是有親疏,主要條件是什么?可以厘出來,他能聚又能離,這個“法無我”的特性就是這樣。你不能只有看一邊,你看我們那個十塊錢的銅板,他是一件東西,也就是一法。只要是一法,必有兩面是不是?這樣子,好,正面我們說他是一個頭,后面是一個什么?那兩面合起來才叫一個銅板。我們不能只去看正面的,也不能只有看后面的?雌饋硎且惑w的,但卻有兩面,是不是這樣子?缺少一面就不成其為銅板。你要了解,銅板必須要具備兩面。是不是這樣子?這個道理我們要明白。
所以我們在研究佛法時,能不能片面的只研究某一經(jīng)、某一論,某一個時代、某一個人物?這只是個別的,我們還要從整體性去了解,從歷史的、發(fā)展的角度去了解。所以你看導師,他在研究一個法,他具備的知見是什么,你們就了解了。我們研究一件事情,有沒有這個觀念?若沒有這個觀念,能不能研究到法的正確特質(zhì)跟他真正的本質(zhì)?沒有辦法。你看短短這幾句話,我們可以從中看出一個人,他的思想、他研究的一個觀念和態(tài)度。我們在研究一個法時,我們有這樣的態(tài)度跟觀念嗎?由此我們就明白了,為什么我們的思想都偏在一邊?為什么我們的思想都自以為是?為什么我們的思想總是跟別人不同,總是矛盾、總是斗爭的?因為我們?nèi)鄙倭诉@個觀念--從自他緣成、總別相關、錯綜離合中去理解。沒有這樣的一個觀念,怎么能看到全體?以這樣的研究方法,研究出來的成果,才不會是變了質(zhì)的違反佛法的佛法。
這幾句話太重要了,所以我說導師他的研究佛法,他的氣度、胸懷、觀念、理念,都跟人家不一樣。他具備了這些條件,他研究出來的佛法就是整體性的,不是偏頗的,不是片面的,就不會造成任何誤解。你看我們現(xiàn)在在弘法,我個人喜歡什么就講什么,我說這個是天下第一,最正確,其他都不對。這樣真的會圓滿嗎?我們?nèi)绾晤櫟秸w?這是一個眼光的問題。我們常講宏觀,宏觀是什么意思?微觀,微觀是什么意思?宏觀就是整體性,微觀就是個別的,小小的微細地方都要注意。那么研究佛法,一定要這樣子--大處著眼,從整個歷史的宏觀來看。小處入手--對每個體系的理論,他在講什么?個別跟整體之間有沒有成立相依相緣的關系?這個都要研究。
所以要研究隨便的一件事情、一個普通的學問,都要很用功,何況是佛法呢!何況還是幾千年的流變呢!怎么把他厘清?今天沒有這樣的觀念、沒有這樣的智慧、沒有這樣的胸懷,你如何擔當一個研究整體佛法的舵手?所以從今天來說,如果真的要研究整體佛法,幾個人有這樣的能耐?你們就知道了,要是我們,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常常贊嘆,也是在這一點上。如果我今天沒有借助導師貢獻給我們的智慧跟研究的心得,就憑我這種三腳貓,我告訴你,不要講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三、五十劫都沒有辦法。我的贊嘆、我的感恩,就是這樣來的。我得到大利益,我為什么要跟大家分享這些?這是從我實際的感受來的--感受到導師的偉大,智慧如海,及其知見的正確。對我們又是無限的關懷,我們得到了很大很大的好處。
所以我們今天研究這個法,我希望大家有一個觀念:也許我們現(xiàn)在聽這些,跟一些買速食的不一樣,不是到麥當勞去,現(xiàn)成的一買,吃了我就飽。我告訴你,我們今天研究這個,要從大處著眼。我們要了解整個佛法,是為了我們自己將來的受用,我們將來也才能去利益眾生。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們希望大家在聽法時要有耐心,不要以為在別處,我今天聽了法回去就解脫了,而這個聽了太慢,我沒興趣。千萬要有耐心,要忍辱,這個地方真的要用心。你不要以為我今天聽了一堂課、三堂課,我就解脫了,不然這個太慢,我不想聽,我想去馬上吃得飽的。因此希望大家建立一個觀念:我們今天來要研究的是什么?是一個整體的佛法。為了法,為了我們自己,付出一點心血代價是必要的。不要求速食,我今天來拜拜,我今天來念念佛,我今天來怎么樣。不要求速食喔!大家先把這個觀念建立起來,等這個課上完了,你們會有不同的感受,你們就不會再站在個人主觀的立場上,一直地自以為是,就不會了。我們慢慢就有那個知見、有那個眼光、有那個胸懷,能夠來含受真正的佛法,來改變我們錯誤的觀念,我們慢慢地可以把佛法的正見厘清出來。這個不止是我們個人的利益,為了法,就像導師的胸懷一樣,付出一點心血,好好用功,將來對整個佛教未來際的眾生才有利益、才有幫助。
“這一研究的信念,在五十六年(夏)所寫的“談入世與佛學”,列舉三點:“要重視其宗教性”,“重于求真實”,“應有以古為監(jiān)的實際意義”,而說“真正的佛學研究者,要有深徹的反省的勇氣,探求佛法的真實而求所以適應,使佛法有利于人類,永為眾生作依怙””。
導師因為上面的這一些理念的關系,所以他寫了一篇‘談入世與佛學’。在這一篇文章里面有三個重點:
第一,就是要重視宗教性。為什么要重視宗教性呢?如果我們今天的佛學,純粹站在一種研究的立場,而沒有一點宗教情操的話,往往會造成很大的偏頗。宗教性應該帶著實驗、實證的精神,宗教性應帶著對眾生的關懷。這個在本質(zhì)上,跟純粹的研究是有天壤之別的。我們今天如果純粹只是在搞學術研究,那我們還有沒有辦法去實證?這是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真正去實踐?又是一個問題。那你為研究而研究,這個研究又是為了什么?為了名,為了利,還是為眾生?宗教性就不一樣,他所研究的有一個目標——為了眾生的利益、為了我們社會的、國家的利益,至少要有這個宗教情操。所以應重視其宗教性,而不是純學術的為研究而研究。
第二、重于求真實。你要求真實,你必要有所依據(jù),不是憑空理論的幻想。沒有辦法證明的東西,你就不能拿來應用。既使是現(xiàn)在的科學,他是先想像一個理論出來,但是最后還是要通過實驗去證明。沒有通過證明的東西,不管你怎么樣的玄妙,畢竟非實,于人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們要重視他的真實性。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說一個法,某一個法義,某一個理論,他這個理論的目的,是讓我們學的人能真正的解脫,能脫開煩惱顛倒,能讓我們解脫自在。——這個是目的。如果我們講的一個理論雖然很美,但是永遠證明不到,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實踐的,那我想這樣的理論對我們有什么幫助呢?所以我們要重于求真實,今天任何一個法門,必須是在你的身心、在你的生活、在你的人間活動的過程中,能證明、能實驗、能完成的。這個就是重真實、求實在。比如說我們今天一直求 、一直拜,求跟拜,如果功能真正能展現(xiàn),那我們求、拜是應該的。如果只是求只是拜,根本就沒有必然的效果,我們的求跟拜就變成了迷信。所以要求真實,看有沒有他的效驗性。
還有,就是應有“以古為鑒”的真實意義。研究某一段過去的歷史,某一位法師、某一個理論,我們研究他,是為了借鑒他,這才是對的。正確的,我們?nèi)绾紊朴盟克遣粚Φ,我們(nèi)绾畏词、修正。如果沒有這樣的功能,你研究出來的東西,對我們眾生有什么關系!佛教的歷史,讓我們看到印度佛教滅了。印度佛教的滅,探討它的原因,其中有幾個主要的因素。因為我們的佛法變質(zhì)了,佛法真實的真義不見了,外道的一些法混了進來。好啦,佛教真實的生命沒有啦,當然要滅。如果我們看到了這個事實,我們要不要引為殷鑒?如果我們不反省,而且因為我學的剛好是那個法,我就為這個法辯證,而不知道這個法,是讓我們整個佛教最后走入衰亡到滅的。你不以他為反省,不以他為殷鑒,你反而強調(diào)說,我們學的這個法才是第一的,那有意義嗎?所以我們今天研究一個法,知道是錯的,我們就要懂得修正、懂得反省,能夠以古為鑒。這個是很重要的,不然研究就沒有意義啦!我們今天上課也是一樣,如果我們上的課、講的理論,不能實證、不能改善你,你學這個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如果這個課的理論,確實能影響我們的身心行為,能讓我們真正的受用解脫,我們還有什么可懷疑的呢?如果它真的是正確的,對我真的有作用的,我們過去錯了,是不是要勇敢的改過,是不是該勇敢的修正?這個就是反省的作用,這個是很實際的、很如實的,他不是唱高調(diào)的。
所以說,這三個重點,就是我們真正想研究佛學的人必須要把握的。要有深徹反省的勇氣,必須要具備這樣的勇氣!這樣我們探討佛法,了解它的真實以后,我們才有新的適應。是不是這樣?
現(xiàn)在這個社會,用什么方式,才能把這個正確的,我們研究出來的有真實受用的東西給傳達出去?不一定要采用傳統(tǒng)的方式,新的時代應有新的適應。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能來這邊上課,我們要借這個場地。這個場地的空間,算一算也只能容納這么些人。再多,我們就沒有辦法上課了。好,我們一星期上一次課,像我們過去上那個‘雜阿含經(jīng)’,共上了一年多。我們要用多少時間來講,大家要花多少心血來聽?也不過一百多個人,對整個社會、整個人類來講,他的影響是何其微!那么如何尋求一個新的適應?如果今天我們這個法是真的能受用的,我們是不是應該善用?現(xiàn)在的科技媒體這么發(fā)達,我們不一定要跟以前一樣,到處去說法。即使你們想辦法一直堅持來聽,每天來這里上課的還是為數(shù)不多。怎么辦?好,我們現(xiàn)在如果能作成CD、VCD,現(xiàn)在成本比較低,如果我們把這個正確的法錄出來、制作出來,然后能普遍的跟大家結緣,深入到社會的每個角落去,只要你愿意聽,只要你愿意去學,你在生活中就能實驗、都能體驗,這樣是不是受益的人更多,是不是可以節(jié)省我們的時間?我們把每天工作以外的時間撥一點出來,聽聽法,那我們在工作、生活中,就可以去實驗、就可以去證明。如果能普遍的用這樣的方式來推廣我們這個法,將來是不是效用性比較大?這個就是新的適應。以前學法的人,為了問一個法,求一個善知識,千山萬水,從這里到那里,走了兩年,問了兩句話,回來又走兩年。時代不同了,我們把抉擇到的正見,如何用最現(xiàn)代的方式傳遞到每個角落去,既節(jié)省大家的時間,大家又能受用,這是不是新的適應?我們不是為了創(chuàng)新,而是為了它的功能、為了它的效用。
所以這個理想我一直都在考慮:將來我們所有上的課,我們都有錄音、錄影,再作成VCD,上字幕,送給所有需要的人,每個角落都可以去大量發(fā)行,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聽,不一定要來上課。沒有上課的人就一定沒有機會嗎?這個就是我們的理念——使佛法有利于人類。所以導師的理念,他不是講個人的成就,跟他的弟子之間的關系而已。他的胸懷,關懷的是整個人類,不是少數(shù)人。你發(fā)心、你供養(yǎng),你拜我作師父,我再教你,不是這樣子的。站在法的立場,眾生是平等的,你的慈悲關懷也是平等的,不是私相授受而已。那么這個角度就不一樣,這個就是導師的胸懷:“使佛法有利于人類,永為眾生作依怙”。上一次學‘雜阿含經(jīng)’,我也是跟大家講:我今天在這里上課,坦白講我的內(nèi)心中,不是只有為你們這幾個人說法。因為我們有錄音有錄影,將來都要從影帶變成CD送出去的。我們的理想不是為多少人,而是為所有的人類眾生。有因緣的將來都聽得到,甚至于隨著時間的遷流變化,未來際,他們還看得到聽得到——我們的用心要用在這里。不是個人的利益,不一定現(xiàn)在我得什么好處,只要能利益整個社會,利益未來的人類跟眾生。我們必須要有這樣的胸懷,這個就是導師的理念,我們要學的是這個。你要講“無我”,怎么樣才能“無我”?如果沒有“無我”的理念,導師他今天怎么有這樣的胸懷呢?這個很重要!
“那年冬天,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自序”,把“我的根本信念與看法”,列舉八項,作為研究佛法的準則(略)”。
這個細節(jié)他沒有寫。這里的‘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什么是“一切有部”?就是佛陀滅后,慢慢的形成了二十個部派,這是佛滅后的三、四百年間形成的。當時的思想,一般都傾向于“一切有”。好,一切有部的這個部派佛教的發(fā)展過程,有他的理論的建立,那這個理論的建立者是誰?當然叫“論師”。他們會作很多理論出來。就是這些論師,形成了不同部派的不同理論。
導師為了追尋佛法的根本,他當然要透過這個階段,這一本書就是研究這個的。所以,你們要研究從根本佛法到部派佛教的發(fā)展過程,可以看這一本書。部派佛教以后,就發(fā)展成大乘佛法的“初期大乘”,就是中觀大乘的時代。先有‘般若經(jīng)’,然后就有中觀大乘。這個就是在部派佛教以后發(fā)展起來的。那么大乘佛法的前面就是部派佛教,部派佛教再前面就是根本佛法,這個過程要明白。所以你們研究到這個次第、這個內(nèi)容的時候,你們要看這一本書就對了。部派佛教怎么形成的?有幾個部派?每一個部派的理論哪里不同?是根據(jù)什么理論而引申和形成的?這個部派理論的根據(jù)、其法義的根本是什么?從根本佛法演變到部派佛法,最后發(fā)展成二十個部派的原因是什么,你們在這里就都會明白。你們想想看,不要講幾百年,佛陀入滅以后馬上就分出了很多不同的觀念。其實佛陀在的時候,有一些弟子他們修苦行、頭陀行習慣了,這樣,那些具有相同傾向性的人就會在一起;傾向于說法弘法的人,他們會在一起;傾向于修戒律的,他們也會在一起。你們都知道,佛陀當時也是允許的。佛陀之所以允許,是因為他認為這是正常的。好,佛陀的時代就是這樣,那佛陀滅了以后呢?很自然的,喜歡這樣思想的會在一起,喜歡那樣思想的又會在一起,所以慢慢的就引申。由于對戒律解釋的不同,后來就分成大眾部跟上座部,這個是最開始的分裂。由這兩部,又分出很多部,所以最后變成二十個部派。其實佛法一開始就是這樣,這個還是在部派佛教,那么到兩千五百年后的今天,會分成多少,你們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導師對部派的研究,就差不多都在‘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的研究’中。這一部份,你們需要的就去看,可以參考。
“我是在這樣的信念、態(tài)度、理想下,從事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但限于學力、體力,成就有限”。
這是導師的謙虛。學歷確實是沒有啦,因為他沒有大學畢業(yè),也沒有博士碩士,他只讀到相當于現(xiàn)在國小到初中的程度。如果照學歷來講,就是這樣。他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進過研究所,體力也實在是不好。他從小到老,一直都在生病,只是吹不倒,像那個草很柔的,即使暴風雨來,他也不會倒的。他今年九十多歲了,他的弟子,身體很好的,很有智慧的,都走啦,他還在。他一生都在病,你看他‘平凡的一生’,真的從年輕到老都在病,但是為什么能屹立不動,這個是有道理的,我們要深思。所以他講自己成就有限,這是謙虛。
“如七十一年六月致繼程法師的信上說:“我之思想,因所圖者大,體力又差,致未能完全有成”。
這幾句話,我們很感動的。“所圖者大”,這在講什么?他的愿力是非常廣大的,他“圖謀的”,也就是他的愿力。不搞個人的,不是為那一宗那一派的,他是為整體的佛教、整體的佛法,為未來際的眾生的慧命,要完成這個劃時代的任務,把所有的法,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法都要厘清。你們想想看,為的是把佛法的正見抉擇出來,什么是佛法的正知正見,要把他厘清。佛法經(jīng)過兩千多年的流變,怎么去厘清?所以說“所圖者大”。就是這個思想感動了我。
今天我不敢講自己所圖者大,但我現(xiàn)在至少不會站在個人的立場,要你們相信我,要你們跟我學,要你們來護持我。我從不搞這個!我只愿意把導師真正的“所圖者大”的部分——但是他非常謙虛,他不會膨脹。他講的很謙虛,所以一語就帶過——我只是把這個一語帶過的部分,給他放大,讓大家看得清楚。把這個“所圖者大”的部分,讓你們真的能理解,這個就是我要做的。所以我所圖者也很大,就在這里。我們個人真的所學有限,尤其是比到導師的時候,我常常講,哇!看到導師的智慧、他的愿力,我真的會感嘆的,有時候會落淚。我時常覺得,以前我們都自以為很了不起,很狂妄自大,但是了解了導師的愿力跟他的智慧以后,我常常講我自己是好比什么,——星星之火。就像拿螢火蟲的那個光去比月亮一樣。我的狂妄不見了,自大不見了,為什么?你跟誰比?有種就來跟導師比。哪一個還會狂妄自大,我不信他是真的。你越學就會越贊嘆,你那個“我”就不見了。這個是好辦法!沒有一個令我們折服的人,天下都是唯我獨尊的。但是導師他沒有降服你,他只是如實的在展現(xiàn)他的生命,如果我們看懂了,服了,真的是心服口服!我們服在什么地方,你們知道嗎?服在真理。我們不是服在某一個個人的某種作為,而是服在真理——導師的展現(xiàn)就是真理的展現(xiàn)!我們要贊嘆的是什么?他的言行一致,他講的法,跟他一生生命的過程,是完全一致的。你們把這個法學得清楚了,你們再回想一下,看導師一生幾十年的日子是怎么樣過的,你們會嘆為觀止。真的!所以這里所謂的“所圖者大”就是重點。他愿力大,為眾生、為佛教,沒有絲毫為個人。既然所圖者大,體力又不好,當然就不容易了,辛苦哪!因為“所圖者大”,我們要了解他就更難。所以他遭受的際遇,你們看他‘平凡的一生’那個過程,你們會感動的,真的會感動的。因為他的講法,不是站在個人的立場,是在客觀的法的立場,難免就得罪了很多的宗派觀念者,打、壓都來了,毀謗也來了,障礙也來了。但是他只是默默地承受,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初衷。
但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反而覺得,導師的成就就在這里。如果沒有這一些過程,我們還看不出他的偉大!我在學佛的過程中常常鼓勵大家,我們學佛不是怕困難、怕災難、怕挫折,不是。就是因為有困難、有挫折、有壓力,我們才有超越的機會,我們才有成長、才有解脫的機會。今天沒有這一些,你從哪里歷練出來?今天沒有這一些,你怎么能覺悟、能超越呢?真的,一個“所圖者大”的那樣的愿力、那樣的觀念和思想,要讓普遍的人了解是很困難的,所以知音者少啊。因此他是很寂寞、很孤獨的。如果對他“所圖者大”這一部份的理念、思想,我們能夠深入地去體會一點,就不會去毀謗他了,就不會去破壞他、去阻礙他,就不會了。
導師的書,曾經(jīng)被人家收集起來燒掉。導師也曾經(jīng)被白色恐怖所中傷。——你們知道嗎?過去的白色恐怖會發(fā)生什么事?人會消失不見的!為什么有人會中傷他,為什么那么多人要破壞他,就是因為他“所圖者大”!但他是為個己嗎?不是!那么要破壞他,不容許他的,是什么角度,你們就明白了。所以這一條路,真的不容易喔!辛苦、又孤獨。就是因為這一點讓我發(fā)心,我走他的后路,一步一步來,他不能自我表現(xiàn)的部分,我來代發(fā)言;他不能講的話我來講,不能讓人家明白的,我盡量把他放大,讓大家看清楚。我所能做的,只有這樣。 所以我常常跟大家講,我個人沒有什么成就,沒有什么德行,但是我愿意做的是經(jīng)銷商——經(jīng)銷商你們知道吧?我不是制造商,我沒有那個能力,我沒有那個工廠,也沒那個企業(yè)組織,但是我可以經(jīng)銷,把他的東西批出來,讓大家好好地去使用。——介紹好產(chǎn)品,我所能扮演的,只是這個角色!
導師在這里一開始就講了,他有一個信念,并不斷地探究,為什么?他希望在全體的佛法中,也就是從整體性的佛法,來抉擇出真正要弘揚的法門是什么。譬如說,我今天抉擇出來的,是希望把導師的理念讓大家明白,這個就是我的抉擇。那我有這樣的抉擇,有我的理念,有我的原因,以及這樣決擇的真正意義所在。那么導師也一樣,他要抉擇成立的佛法是什么?他希望找到一個正確的來弘揚的法門。法門太多了,矛盾太多了,眾生彷徨。怎么辦?他來抉擇,抉擇正確了,他弘揚的法,大家就能受用,就可以解決我們很多這樣那樣的盲點啦、障礙啦,以及種種的痛苦煩惱。——這就是他的基本理念。
“大抵欲簡別余宗,必須善知自他宗”。
我們要去批評一個理論,要去研究某一個思想體系,前題是什么?——“善知自他宗”。你對自己這一邊的理論跟那邊的理論有什么差別,都要清楚明白。你說某一個理論是對的,某一個理論是錯的,你必須對兩個理論都有相當深入的體會。也就是說,今天想在大乘佛法不同的體系之間,我們要去加以簡別,什么樣的體系理論跟根本佛法是相應的,什么樣體系的理論是已經(jīng)變化了的,什么樣體系的理論,是已經(jīng)加入了其他的雜質(zhì)的,那你要怎么去簡別他?當然對這三系的內(nèi)容,你都要了解。好,我今天要介紹這三系讓你們知道,你們才會有個比較、分別的因緣。所以導師為了讓大家了解三系的不同,便把三系所根據(jù)的重要經(jīng)論,一一地抉擇出來,講解讓你們明白:中觀根據(jù)的是什么經(jīng)、什么論?唯識是根據(jù)什么經(jīng)、什么論?真常系是根據(jù)什么經(jīng)、什么論?什么經(jīng)論來代表這三系的主要思想?為了讓大家能明白,他就把三系的經(jīng)論分別作“講記”。所以中觀的部分,我們就知道了,有‘中觀論頌講記’、‘中觀今論’;唯識的部分,有‘唯識學探源’、‘攝大乘論’;如來藏思想,就有‘如來藏的研究’啦,真常系的,有‘勝鬘經(jīng)講記’等等。他用代表這個體系的幾本重要經(jīng)論,來作講解,讓每一個人知道,這一些體系經(jīng)論里面的真義在闡揚什么,注意聽,這個很重要喔!他用中觀來解釋中觀,用唯識來解釋唯識,用真常理論來解釋真常。而不是用中觀解釋唯識,唯識解釋真常,真常解釋中觀。不是喔!這樣才能揭示出每一種體系的本來面目,我們的分別抉擇才有所依據(jù)。但現(xiàn)在我們一般的解釋就不一樣,比如說我們在講‘般若經(jīng)’,或者‘金剛經(jīng)’,或者講‘心經(jīng)’,這個是最普遍的。我們首先應該知道,‘金剛經(jīng)’跟‘心經(jīng)’是屬于什么系的?它是屬于般若系的經(jīng)論,那么你要解釋‘金剛經(jīng)’或者‘心經(jīng)’的話,就要用‘般若經(jīng)’的思想來解釋它才是正確的。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們是不是有一本‘金剛經(jīng)五十三注’,“五十三注”,也就是中國歷來對‘金剛經(jīng)’有五十三家著名的解釋。這五十三家當中,哪一宗、哪一派的思想都有,中觀的思想,唯識的思想、真常的思想都有,用各家之言來解釋‘金剛經(jīng)’。還有用儒家的思想、道家的思想,用中國文化的思想,甚至外道的思想來解釋的。那么‘金剛經(jīng)’豈不是面目全非了!所以我們要解釋‘金剛經(jīng)’,‘般若經(jīng)’體系的思想你先要明白。用‘般若經(jīng)’體系的思想來解釋‘金剛經(jīng)’,那才是‘金剛經(jīng)’的本來面目。導師在解釋這三系的經(jīng)論的時候,都用各宗的本來含意來解釋它,所以他很正確。
由此我們才知道,每一系的理論都有它個別的特質(zhì)。當我們看出它的同與異,相同的基礎在哪里,不同的分別在哪里。我們才會知道,唯識是站在什么角度來談唯識,中觀是站在什么立場來談中觀的,真常是怎么演變而成為真常思想,他跟唯識、跟中觀哪里不同?這樣子我們才能真正抉擇到每一本經(jīng)論本來的特質(zhì)。這樣的“講記”是少有的,也就是沒有“預存主見”,我今天學唯識的,我把‘金剛經(jīng)’解釋成唯識的意思;我今天學真常的,把‘金剛經(jīng)’解釋成真常的意思,其實就面目全非了。解釋‘金剛經(jīng)’,就要用‘般若經(jīng)’的“性空”思想來解釋,才是正確的。這一點很重要喔!如果我們沒有辦法講出它的真面目,我們?nèi)绾伪容^?問題就出在那里。我們中國人講“圓融”,全煮在一鍋叫圓融。‘般若經(jīng)’的思想是講“性空”的,真常的思想是講“自性有”的,怎么會一樣呢?那不一樣、不“圓融”了怎么辦?把它講成一樣,那表示我“圓融”了。這種現(xiàn)象的奇怪,其實就是在這里,F(xiàn)在變成面目全非喔,搞不清真面目喔!我用真常的思想來解釋‘般若經(jīng)’、‘金剛經(jīng)’或者是‘心經(jīng)’,‘金剛經(jīng)’跟‘心經(jīng)’的真正意義就沒有了,就不是這樣了,怎么會圓融呢!所以我們在研究這三系的理論體系,如果對三系思想的根本是什么沒有搞清楚的話,你的研究會落入所謂“圓融”的陷阱,只能是自以為是而已!有的東西是不能圓融的,根本不可能圓融,你硬要把它圓融,變成了什么?四不像!
“故在‘妙云集’上編,曾有三系經(jīng)論之講記,以明確了知三宗義理之各有差別,立論方便不同”。
三宗體系不同,它的差別性一定要先弄明白,怎么能囫圇吞棗的把他“圓融”呢!義理不清不明,似是而非的一大堆,變成了打混仗,這問題就大了。這三系的義理各有差別,立論方法不同,同樣講緣起,解釋出來的緣起,內(nèi)容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你們看到的我,現(xiàn)在是正面的,如果站在我的后面,看到的就不一樣了,從側面看到的也不一樣。有的人以前面的所見來形容我,有的人從側面來形容我,有的人從后面來形容我,會不會一樣?對,即使他講的這個目標是一致的,但由于角度的不同,——我們中國人怎么講,“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同一座山,我們?yōu)槭裁磿袝r看到的是峻嶺,有時看到的是險峰?這只是因為角度不同罷了!所以他這里就講喔,“三宗義理之各有差別,立論方便不同”,這就有必要把它抉擇出來,講三系的目標,就在這里!
“晚年作品,自史實演化之觀點,從大乘佛法興起之因緣,興起以后之發(fā)展,進展為如來藏佛性──妙有說;從部派思想之分化,以上觀佛法之初期意義。澄其流,正其源,以佛法本義為核心,攝取發(fā)展中之種種勝義,以期更適應人心,而跳出神(天)化之舊徑。此為余之思想,但從事而未能完成也””!
導師年紀比較大以后,他的研究就從歷史的角度去考察:大乘佛法會興起,有它興起的條件因緣。這樣他就要去了解,從部派佛教那個因緣條件中,為什么會興起大乘佛法呢?大乘佛法應該是在佛滅五百年以后,才正式的發(fā)揚光大起來。當時的部派佛教還是其潛流,尚在醞釀,還沒有真正的發(fā)煌。但是到五百年,也就是龍樹菩薩以后,就開始興盛起來。這樣導師必須從歷史的角度去了解他,大乘佛法怎么興起?他是什么條件、什么因緣?興起了以后,發(fā)展過程又是如何?比如說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有‘般若經(jīng)’,它講的是“性空”,“性空學” 講“空”義。后來呢,中觀就興起來了,龍樹菩薩將‘般若經(jīng)’跟‘阿含經(jīng)’的源流,以中觀貫穿起來,所以他展現(xiàn)的就是中觀的體系。后來呢,世親、無著菩薩他們又發(fā)展成唯識,這個大概是在龍樹后兩百年,再后來,差不多在一千年以后呢,如來藏的思想就大興了——真常系的思想、佛性的思想、如來藏的思想就出來了,它講的反而是“不空”義了,是自性的“妙有”。這個大乘佛教的變化過程,他都要相當清楚的去了解它。
從部派思想之分化,上觀初期佛法之意義,部派佛教就成了一個“臨界點”。從部派佛教的前面直探而上,就是初期佛法,也就是我們講的根本佛法;部派以后,就發(fā)展成了大乘。所以部派佛教是一個“臨界點”,大乘佛法的醞釀而成,最主要的就是在部派佛教的這個發(fā)展過程中。那么要澄其流、正其源,我們就應該以佛法的本義為核心,這就要往上面去追——“正其源”就是往上追溯,找到根本佛法的最基本的特質(zhì),也就是把佛法的根本找出來。這里講的“以佛法本義為核心”,就是找到根本的立足點。
大乘佛法在發(fā)展以后,雖然有很多的變化跟方便,但這些不會是無因而生的,也是有條件的,絕對有它特勝的地方。所以導師就講,找到了源頭、找到了立足點,也要“攝取大乘發(fā)展中的種種勝義”,也就是說中觀的特色是什么,唯識的特色是什么,對這個發(fā)展過程中有特勝的地方,也要把它攝取。佛法不可能一成不變,佛陀的時代為了適應社會的需要、眾生的需要,所用的方式,跟大乘佛法流傳以后需要的形式和方便,不可能完全一樣。所以后期的大乘佛法的發(fā)展,一定有它的特色。中觀有中觀的特色,他有時節(jié)因緣的需要;唯識有唯識的特征,有它時節(jié)因緣的需要。所以我們要怎樣去攝取它,中觀的意義是什么,它的偉大處在哪里,它的特殊在那里?它的特勝我們要攝取。對唯識也是一樣。
所以導師不但是找到了源頭,找到了立足點,也吸收了大乘佛法演變過程中的特色,都把它攝取了。通過這樣的的融合,“以期”就是希望、期望;“更適應人心”,就是把這些好的東西、正確的東西,都攝取了以后,能應用在現(xiàn)在的時空中。希望更能夠適應現(xiàn)代的人心,而跳脫出“神化”和“天化”的舊路。
其實這幾句話,已經(jīng)點出了重點所在。不要講過去清末民初的時代,就是到現(xiàn)在,縱觀我們的社會,是不是充斥著怪力亂神,是不是迷信搞的糊里糊涂?第一個是“神話”,把佛陀也神化了,把菩薩也神化了,甚至把現(xiàn)在的宗教師都神化了,而不是在正確的義理、正確的佛法知見中去改善我們的人格、去凈化我們的人格。都在信仰、崇拜他力,等他庇佑。這都是神化、天化,好像我們的命運、我們的因緣條件,都是在它的操控之下:我拜它、信它、尊敬它,它就能給我什么。這個就是邪知邪見,這個就是神化、天化的一種表現(xiàn)。演變到最后,讓我們顛倒,佛法的正見將喪失無余!佛法有談這一些嗎?
佛法尊重民俗信仰,但不會信奉,是“隨”而不“流”,佛教是不拜天神的。但是我們現(xiàn)在的整個社會變成了什么?不是信仰、就是迷信!我們現(xiàn)在有生病啦,事業(yè)不順利啦,感情有障礙啦,我們都在干什么?拜啊,不然就“消災”,消一消就沒有了。請問,誰來為你消災?誰來主宰、誰來控制?誰有這個權力消你的災?誰又有權力給你災難?我們都不了解。由于我們的無知,由于我們的錯誤觀念,造成了很多錯誤的行為,帶來了痛苦煩惱。不知去找到原因,都求外力的加被。這個天、神化的觀念,使我們錯上加錯!如果我們今天所學的都是佛法的正見,也就是人人學緣起,知道我們現(xiàn)在所受的,就是我們過去所做的,我們現(xiàn)在所面對的,就是我們過去曾制造的因緣。所以痛苦有痛苦的條件,煩惱有煩惱的原因;我們不如意,有不如意的原因;我們失敗,有失敗的原因。我們應找出原因,找出原因而加以修正。這個跟求、跟拜,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但是,今天我們?nèi)绻麤]有學到佛法的正見,不知道緣起,我們就會流入傳統(tǒng)的民俗信仰,而陷入迷信和糊涂——隨無明而轉,除了崇拜、搞他力,還有什么辦法!所以導師才講喔,“澄其流 ”的目的是什么,攝取大乘的“確當者”的目的是什么?“以期更能適應人心,跳出天(神)化的舊徑”。這一條舊路,不能再走了!——這就是導師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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