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吳普明函

　　致吳普明函

　　明真法師

　　(一)

　　老菩薩:

　　累勞惠明書慰問,情意殷殷,未遑一覆,想能諒我。老弟痛念生死,專志凈土,只要愿具足,必定往生,這是用不著狐疑的。但有兩點,似應(yīng)注意:煩惱生死,如果實有自性,我等將永遠不得生西方,成佛道。過去已滅,未來未生,現(xiàn)前一念,剎那不住。此不但諸佛誠言,亦今日科學所能證明者。身,不是在不斷的新陳代謝嗎?物,不是在不斷的運動變化嗎?在時間上,諸行無常,事物皆是剎那剎那,遷流不住的。從空間上說:此剎那生滅的事物皆是在一定的條件下生滅滅生不已的。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離緣無諸法,離緣亦無諸法的生滅,宇宙事物,皆是互相牽涉互相影響的。這亦是今日科學所能證明的,事物本來是互相聯(lián)系的。遷流不住的,我們把事物看成絕緣孤立的,停滯不變的。內(nèi)執(zhí)有我,外執(zhí)有物,于是起惑造業(yè),輪回生死不休。我們應(yīng)于無生死處,熾然求了生死;熾然求了生死,實無生死可了�；罨顫姖�,以深信切愿一直念下去。不要怕這怕那顧慮重重,這是自造障礙。也是不信佛法的具體體現(xiàn)。不知以為如何?身本不是我,我在《法音》創(chuàng)刊寫得相當明確。知身非我,則能勉強自他平等,應(yīng)發(fā)大菩提心求生西方。應(yīng)以十方三世諸佛之心,十方三世之愿求生西方。這太“海”了一點嗎?不!我們的心量本來是與諸佛眾生圓融無礙的嘛。封此不解不信,實亦“執(zhí)身為我”之弊。又不知以為如何?我自己也還是過不得河的泥菩薩,但于佛法,微具信解,愿與老菩薩共之。我想今天中國佛學院學僧,應(yīng)有一口吞盡太平洋水的心量,不應(yīng)把自己的祖國和世界人民推到心外去。佛法離開了世界、眾生,佛法是會枯萎的。這也是大話空話。學僧素質(zhì)很好,我對學僧無貢獻。此中有些話,幾乎無法說清白。愿發(fā)廣大心清靜心念佛,愿以佛心佛愿念佛。“我”、“普明”,都是尋覓不著的。要了生死,絕不是為“無是么”了生死。祝

　　法喜。

　　弟真上言

　　一九八一年八月八日

　　(二)

　　普明佛:

　　你的問題提得很好。對我很有啟發(fā)。我的答覆,很可能不能使你完全滿意。如有不同意見,望再寫信來,我們重新商量。

　　念佛的,是心,不是口。心與身雖有密切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但心終不是身。在中陰身(亦是色法,如夢中影,是心所支攝持的)投入母胎時,心即興父精母血相結(jié)合,執(zhí)父精母血為身為我,于是靈就為肉所縛死的。心是無有形相的,無有質(zhì)礙的。非眼所能視,非耳所

　　能聞,非手所能捉摸,因而我們很難相信自己還有一顆心。加之身與物,是有形可見,有聲可聞,有質(zhì)可捉摸的,我們又執(zhí)身為我,身我不分,于是身就在生活中成為主人公,而心反為形所役使,更難相信自己還有心了�！睹献印飞险f:“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聰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睕]有心,我們能開口講話嗎?沒有心,我們能起腳走路嗎?沒有心,我們能分別是非,分別親疏,分別你我嗎?你感到有問題,念佛不能暢通無阻寫信來問我,這難道不是心嗎?第一,你應(yīng)該相信自己有一顆心。

　　思想感情智志欲望,皆是心的組成部分。我們每個人難道沒有這樣的心嗎?恐怕誰也不會否認,說我沒有這樣的心。這樣的心,這樣活生生的心,你能發(fā)現(xiàn)它的形相嗎?你能找到它的體積嗎?不能,不能。為什么不能?因為心本來就沒有體積,沒有形相嘛。

　　見聞覺知,皆心之用。見聞覺知之所在,亦即心之所在。我們能找到見聞覺知的體積?找到見聞覺知的形相嗎?不能,不能。為什么不能,因為心本來就沒有體積形相嘛。第二,你必須相信眾生的心,皆是沒有體積沒有形相的。

　　不但心無體積心無形相,即身與物,亦是無有體積,無有形相的。只是我們愚癡不覺,執(zhí)身有體積有形相而已。普老明十歲時的體積形相到哪里去了?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的體積形相到哪里去了?五十歲六十歲的體積形相到哪里去了?沒有了,如夢如煙渺不可得了�！爸T行無�！�,佛言不虛。唐宋元明清的人、物、事件,到哪里去了?還有體積形相嗎!?兩漢魏晉南北朝的人、物、事件,到哪里去了?還有體積形相嗎!?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人、物、事件又到哪里去了,還有體積形相嗎!?再遇一萬年以后,不!一千年以后,不!一百年以后,還有今天的這些人、物、事件嗎!?還能找到今天這些人、物、事件的體積形相嗎!?后之視今,將亦必如今之視昔。是找不到的,根本一點什么東西都找不到的。難道過去就已經(jīng)過去了嗎?完成沒有,根本找不到了嗎?不!不!沒有過去,根本沒有過去,而是轉(zhuǎn)化成了現(xiàn)在。沒有過去,是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們不妨以近喻遠,以小喻大。沒有普明佛十歲時的形貌,沒有普明佛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的形貌,五十歲、六十歲的形貌,就絕對不會有今天普明佛的形貌。今天的這些形貌,完全是由過去的那些形貌轉(zhuǎn)化而來的。這是我們生活中的事實,任何人皆無法反對的事實。諸形無常的行,遷流義。主客觀的一切事物,皆在不斷的遷流轉(zhuǎn)化。皆在前滅后生、相似相續(xù),不斷的遷流轉(zhuǎn)化。因為相似相續(xù)的密度,異常微渺,我們的視覺粗劣,覺察不到,于是乎就主觀認為身與物皆是有體積和有形相的,如果我們對這一著有較深的理解,那就什么話都好說了。

　　心就在腔子內(nèi),有感情,有欲望,有意志,能見能聞,能覺能知。使無見無知,能見有天地萬物嗎?能知有天地萬物嗎?見有天地萬物,知有天地萬物,這是我們生活中的事實。一點兒也不奧秘,一點兒也不神奇,充分說明心是能與天地萬物相吻合的。電燈大一點,質(zhì)量好一點,光就強一些,明朗一些。我們現(xiàn)在的電燈,量比蟲蟻大,質(zhì)比牛羊好,但比之天人,比之佛菩薩,就要差多了。雖不大,雖不好,卻能與天地萬物相接觸,亦足以使我們自慰自豪矣。心是無有體積的無有形相的,因而我們每個人的心,皆能與無量諸佛心,無量眾生心,圓滿遍法界,無障無礙。這就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理論基礎(chǔ)。正因為佛法眾生心是平等平等、圓融無礙的,故諸佛以眾生的痛苦為自己的痛苦,眾生的歡樂為自己的歡樂,對眾生生無緣大慈,起同體大悲。大愿地藏王菩薩“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偉大愿望,實際也是諸佛諸大菩薩的共同愿望。我們既然發(fā)心學佛,就應(yīng)該以諸佛之心為心,諸佛之愿為愿。求生西方,決不是只求個人的清凈安樂,而是要求“見佛了生死,如佛度一切”的。在未生前,一定要識破身是臭皮囊,不要迷執(zhí)為我,尊重自己所見一切人,不損害一切人,努力向自他平等,人我一如的理路上走下去,這是往生凈土的殊勝資糧。極樂世界,是我們心內(nèi)的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是我們心內(nèi)的阿彌陀佛,只要我們信深愿切,斷無不能往生之理。光是物質(zhì),每秒速率,猶能行將近三十萬公里,何況心力不可思議,佛力不可思議,十萬億佛土,又何遠之有。普明佛,你是有善根的人,應(yīng)念人生百年,轉(zhuǎn)眼即空,光陰迅速,時不待人。你現(xiàn)在衣食無憂,環(huán)境較好,應(yīng)該清清凈凈把一句佛念下去。不要彷徨,也不要焦急,每日讀誦心經(jīng),助長慧根,一日持誦幾遍《普賢行愿品》,增長愿力,時時作臨命終想,心傾向西方,釋迦、彌陀,是決不會欺騙我們的。琴弦松了彈不響,繃緊了也有折斷琴弦的危險,安安穩(wěn)穩(wěn),一步一步向著蓮花世界走下去。要修慈悲觀,不要嫌惡人,切要切要。

　　我身體勉強還好,精神舒暢請勿念。

　　巨法師、光老宗,身心健康。佛源因病回廣州療養(yǎng),近又卷到南華寺去了。

　　即頌

　　凈祺

　　明真合十

　　一九八二年四月十八日

　　(三)

　　老同學:

　　深信切愿,老實念佛,勤勤懇懇,把自己工作做好。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不要急于退休。從一個佛弟子說,兩件事并沒有矛盾,行年八十,氣力日衰,成天勞勞擾擾,寫一封長信不容易,;但從來信反映的問題,我認為自己應(yīng)該向你好好地寫一封長信,有些問題,我也不甚了了,只是供你參考而已。抱住臭皮囊不放,頑固的執(zhí)之為我,以為我有生死,不能了脫,這是完全錯誤的。因為我們不僅以身為我,還以身為人一人我兩個概念,是有矛盾的,例如在我們生活用語中,有人類、人格、人生等,決未聞有什么我類、我格、我生的。佛教建立“人乘”,提倡“人無我”認為一個人如果“我”字當頭,不能認真好好地做一個人,就失掉了學佛的基礎(chǔ),是無法學佛的。從世間法說:一般以身為我的人(當然也包括我們在內(nèi)),大多鼠目寸光,見不到廣闊的天地,遇事“我”字當頭,皆先為一身一家的利益打算,是·不能實現(xiàn)人類和平、民主、社會主義事業(yè)的。

　　問題在于:身是不是我?以身為我,是不是錯誤的?上面已經(jīng)說了:我們不但心身為我,還在以身為人——人我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有矛盾的。如以身為人,即不應(yīng)以身為我;以身為我,即不應(yīng)以身為人,何義名人?為什么要以身為人?何義名我?為什么要以身為我?身究具有一些什么特點?為什么要以之為人?同時又以之為我吶?這是今天東方的人,東方的我,西方的人,西方的我,皆還不能解答的問題。你能解答嗎?長沙市一般以身為人,以身為我的女士先生們能夠解答嗎?不能�，F(xiàn)在還不能。因為以身為人,以身為我,只能說是囿于傳統(tǒng)的習慣勢力,根本講不出一丁點道理來的。我幸喜學了一點佛學,對這個問題,勉強能有一點發(fā)言權(quán)。

　　人是由肉體和精神組成的。這是今天誰也沒法反對的。肉體即身,是沒有“知”的,不能自知為我為人的。以身為我,以身為人,是精神,亦即是心,不知你老菩薩相不相信?——因此流轉(zhuǎn)生死的,不是身,是精神,是心。精神,或者說心為什么要執(zhí)身為我?執(zhí)身為人呢?我通過研究,暫時可作如下答覆:

　　每個人的精神,皆是以自我為中心,概括了思想感情欲望的混合體,是具有強大力量的,欲動,欲向外表達的;遺憾的是:精神是無形無相的,不能直接向外表達的。這怎么辦呢?就不能不執(zhí)身以為我、執(zhí)身以為人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僅以身為人,以身為我,還以身為你為他,還以身為我們、你們、他們。你不是成天在以身為人,以身為我你他,以身為我們你們他們嗎!?我們不是成天在以身為人,以身為我你他,以身為我們你們他們嗎!?天下滔滔如是,又何只我們兩個人。

　　為了生活,心不能不把身當作人,心不能把身當作我你他,心不能不把身當作我們你們他們,不這樣做,生活就不方便,我們心里的思想感情就無法表達。使天下之身,皆是我,而不是你,你就找不到談話的對象,使普明佛之身,只是有我,不是你,人家也就不會以你作為談話的對象的。心確實是非常靈的。

　　物質(zhì)是實在的嗎?不!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假定他能活八十歲,他的未來就還有六十年,還有六十年的形貌和生活。這六十年的形象和生活在哪兒呀?只能說,在未來。未來又在哪兒呢?普明佛!你說說。你可能還不懂,還說不出來:佛法告訴我們:未來的六十年,就孕育在當前二十歲內(nèi),還有待于當前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沒有現(xiàn)在,是不會有未來的。未來的好壞,完全操縱在現(xiàn)在的手里。現(xiàn)在能為未來創(chuàng)造有利的條件,未來的生活就會好,反之就會壞。說未來還孕育在現(xiàn)在內(nèi),還是現(xiàn)在的理想,有待于創(chuàng)造。無論你信不信,這是事實。你我的未來,必然是死。沒有現(xiàn)在的生存,會有未來的死亡嗎?死時好不好,全憑現(xiàn)在用功不用功,能說離開現(xiàn)在還有未來嗎!?未來是沒有,是還沒有實現(xiàn)的理想。你能說未來的物質(zhì),是實在的嗎!?二十歲的青年,是從弱嬰、兒童、少年、初期青年慢慢轉(zhuǎn)化而來的。如果過去的嬰孩、兒童、少年、初期青年,皆是實實在在的,不是遷流變化的。會有二十歲的青年嗎?當然不會有,二十歲以前的形貌和生活到哪兒去了呢?我們說:皆轉(zhuǎn)化到二十歲來了。過去的物質(zhì),還實實在在的存在嗎?沒有了,不存在了,轉(zhuǎn)化成了新的東西。因己轉(zhuǎn)化為果,故說非有;因能轉(zhuǎn)化為果,故說非空。你所說的物質(zhì),并不是板結(jié)的,僵死的,而是活動的,是在生滅滅生,遷流轉(zhuǎn)變不停的,是當體非空非有的。我們認為天地萬物,常一不變,這只是我們的妄想執(zhí)著,不是天地萬物的本來面目。

　　離物無心,離心無物。心是無形無相,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捉之而不可得的。在長沙八角亭熙攮往來的人,皆能見天見地,見街道,見鋪面,見一切人。無“見”即不能見。見猶非心,就有如此力量,而況于心乎?而況于真心乎?安隱、玉照二師,就是驗證,就是我們的典范。老菩薩,我們業(yè)深障重,愚癡無智,為什么不信佛言,而信自己的妄見呢?心體無形無相,威力無比,眾生心內(nèi)始有諸佛,諸佛心內(nèi)始有眾生,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平等平等,圓融無礙。感應(yīng)道交,不可思議。愿善思審,勿自貽誤�！�…順頌

　　清凈念佛,不要胡思亂想。

　　明真謹復(fù)

　　一九八二年八月廿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