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師傳奇 第十二章 鍥而不舍

  第十二章 鍥而不舍

  話說真達和尚稱如果執(zhí)意拜謁,他又擋駕不住該怎么辦,大師沉吟片刻道:“他執(zhí)意,我也執(zhí)意,那就看佛緣如何吧!”

  俗話有云:“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對印光大師來說,總統(tǒng)賜匾給他帶來太大的盛譽,盡管宣布閉關(guān),還是有人執(zhí)意堅持面見大師,居然有人還循跡找到了大師的住處。到了這時候,連真達和尚身為住持也無從拒絕來人誠摯的請求。

  民國11年(公元1922)的初冬,一個遠道而來的居士專程前來太平寺禮覲皈依,還奉上了親筆寫的《禮觀音疏》請求指正。真達和尚躊躇再三,只得親自稟報大師:“大師,這位居士原已皈依凈土門,非得聆聽師父開示不可,請師父示下。”

  一聽來人早已皈依凈土門,印光大師慨然說:“我之閉關(guān),原為避開塵世浮華虛名,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然而不敢須臾忘記普渡眾生的重任,必當時刻身體力行?磥,閉關(guān)也有阻隔佛緣的弊端,還得入世弘法才妥,我就見見他。”

  來人名叫許業(yè)凈,江西彭澤人氏。這個許業(yè)凈并非尋常居士,跟先前的吳引之一樣,也是進士出身,為光緒翰林,精通儒家典籍。辛亥革命后,他看破紅塵隱居不仕,早在民國2年便專修凈土法門。他拜讀過《印光法師文鈔》之后,心存欽佩,得知總統(tǒng)給大師親筆題“悟徹圓明”,更加認定大師是實至名歸的佛門龍象,當之無愧的凈土泰斗,于是,他專程來到上海太平寺,懇求大師開示。

  大師一看,此人相貌堂堂一臉紅潤,便估摸出平日里講究保養(yǎng)所致,仍然不動聲色,低頭閱讀他的《禮觀音疏》,藉以估量他的佛學功底,以便因勢利導。忽然,看到疏文中出現(xiàn)了“食廷璋之芋,克日西行”,便以此斷定此人果真還沒有斷葷。為了謹慎,還是問他說:“居士吃素否?”

  許業(yè)凈沒留意大師臉色,坦然說:“吃花素。”

  話剛落音,只聽得大師厲聲呵斥:“倒架子!你皈依我凈土門九年了,這樣的大通家,尚且不能以身作則吃長素,鬧什么‘吃花素’的玄虛,怎么能感化別人?”

  真達和尚聽了大師如此聲色俱厲,頓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里,唯恐這個翰林居士先前聽慣了別人的阿諛,此時必定面子上受不了會拂袖而去,如此免不了影響大師聲譽,他正在斟酌詞句如何挽回僵局,沒想到那許業(yè)凈反而躬身施禮:“大師當頭棒喝,勝過千言萬語,弟子惶恐領(lǐng)教!”

  印光大師對他厲聲呵斥過了,自己也覺得太過嚴厲暗自后悔,眼見許業(yè)凈如此恭謹,神色聲音透露出一片真誠,頓時回嗔作喜:“老衲一時情急,口無遮攔,深感慚愧。居士能有如此寬廣心胸,老衲慚愧之余,不能不深表欽佩!”

  印光大師細心體察,覺得這個老翰林果然是貫通儒佛兩家的淵博之士,那篇《禮觀音疏》見解純正文筆超妙,尤其難得的是虛懷若谷,實在是當世罕有,跟當初那個吳引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不由得產(chǎn)生相見恨晚之感,于是,熱情挽留他在寺院歇息,兩人就凈土法門學識進行研討。言談之間,許業(yè)凈說及大師編輯的《凈土圣賢錄》能感化信徒——《凈土圣賢錄》緣起《凈土圣賢錄》,是一冊導向凈土的寶書。由于文言簡略難解,很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信佛人閱讀,印光大師當時便用通俗的現(xiàn)代語言把它疏理出來,并作序。

  卻說許業(yè)凈對這部《凈土圣賢錄》頗為看重,并懇請印光大師繼續(xù)編輯,自己愿意捐資相助。大師贊賞他文筆精妙,也請他執(zhí)筆編撰《觀世音菩薩本跡感應(yīng)頌》。

  許業(yè)凈看到大師對自己如此器重,心里萬分感激,誠摯地說:“大師,弟子雖皈依凈土多年,自認頗有心得。經(jīng)大師當頭棒喝,才知不過井底之蛙,決心從此洗心革面,皈依大師座下,懇請大師恩準!”

  印光大師聽了很是欣慰,也誠懇地說:“我凈土法門向來是‘三根普被,利鈍全收’,那凡夫俗子尚且能往生凈土,居士乃淵博之士,何愁正果不成?老衲坦言,我凈土法門正需要居士這樣慧根深厚的人士,宗門才能更加發(fā)揚光大。”

  于是,欣然答應(yīng)收錄為記名弟子,法名“止凈”?吹竭@止凈歡喜致謝,還贈給他四句偈語:“昔日翰林今日止,當年凈土今日始。莫道前路多漫漫,雨過天晴天下知。”

  那許止凈居士大喜。從此精修凈土法門,后來在黃龍寺荼毗,留下舍利保存至今不提。

  且說自此之后,由于各處寺院一再懇請,印光大師不得不親自前往,開始了漂泊不定的日子,輾轉(zhuǎn)往來于東南沿海各地,接受四方信徒親近皈依,一并誠摯給予開示。

  民國12年(公元1923)6月,施省之居士懇請印光大師到杭州弘法,發(fā)愿心重修梵天寺。

  杭州梵天寺原名南寶塔寺,位于杭州城南鳳凰山南麓,建于五代吳越。乾德三年(965年),吳越國王錢弘俶重建,后改名梵天寺。此處的香火曾經(jīng)鼎盛一時,尤以梵天寺的木塔聞名天下。后來,梵天寺在歷史變遷中,終于損毀殆盡,而名噪一時的梵天寺木塔徹底已消失在的塵世,施省之要重建此寺當然是件大好事。

  這個施省之早年由知縣官至駐美國紐約總領(lǐng)事,回國后擔任過隴海鐵路局局長。他在中年皈依大師,被推舉為上海佛教凈業(yè)社董事長。大師欣然前往,指點修建梵天寺有關(guān)事宜,接著,又應(yīng)魏梅蓀居士邀請轉(zhuǎn)道南京。魏梅蓀發(fā)善心在上海創(chuàng)建慈幼院,還在法云寺建立放生池,大師認定這是功德無量的大善舉,便親自前往指點開示。南京名流仰慕大師的很多,聽說印光大師來到,相約前來請求開示皈依,多達上千人,傳為一時盛事。

  不久回到上海,前來請求皈依的應(yīng)接不暇。在這些人里面,有一個人叫張一留,家中資產(chǎn)豐饒,在家里建了一個碩大的園林贍養(yǎng)年邁的老母,故此名曰“贍園”。他得知印光大師是凈土龍象,虔誠前往親近,受戒于觀音庵。

  張一留誠摯地說:“弟子早年喪父,承母親茹辛含苦撫育,方得小有所成,而今老母年邁,決計竭力盡孝,故此建立‘贍園’,然老母要求禮佛吃素,弟子尋思老年吃素不利于身體,因而至今猶豫不決,請求大師開示。”

  印光大師心有靈犀,驀地想起俗家已經(jīng)去世的老母,可嘆自己出家之后未曾伺奉,不由得黯然神傷深感愧疚……他很快收攝心神,和藹地說:“居士一片孝心伺奉老母,印光感同身受。據(jù)老衲看來,孝敬父母,乃人生立身之本,正所謂‘忠臣出自孝門,非孝子不足以成忠臣’,然而孝道如天,并不拘泥于外在形式,需得注重一個‘順’字。居士老母要求禮佛吃素,即是心有慧根而身在凈土。老衲以為,百善孝為先——百孝不如一順,請居士留意。”

  張一留連忙說:“大師一語點破,弟子領(lǐng)教遵命,然弟子還有疑惑:贍園之外,還有商號俗事纏身,實在不能舍棄不顧;而一旦進入俗事,又難以虔心念佛修行,住往會有違佛門清規(guī)。弟子左思右想,熊掌與魚不可兼得,勢必舍棄其中之一,懇請大師開示!”

  印光大師沉吟之間,腦子里浮想聯(lián)翩,自己少年時在田間地頭的往事歷歷閃現(xiàn),無數(shù)為溫飽奔波的信徒霎時出現(xiàn)眼前,這是天下蒼生同樣面臨的大問題,每個人都難免因此困惑。大師懇切地說:“居士休得疑惑。當年佛祖正因為人生面臨生老病死苦諸般苦難,才豁然悟道創(chuàng)立佛教,發(fā)下天大愿心普渡眾生。居士試想,倘不得生存生活,何以能虔心念佛?天下蒼生無不以生存為第一需要,絕不可不食人間煙火而修行佛法。老衲以為,眾生皆可成佛,即便那十惡不赦之徒,尙可放下屠刀而立地成佛,居士不必拘泥于形式,盡管用心辦好贍園外商號事務(wù),隨時隨地皆可念佛。”

  張一留恍然大悟,欣然領(lǐng)受大師的開示,隨即拿出自己翻譯的《凈土教史》請求指點。大師看了,認定這是極大功德而欣喜異常,親筆寫了千余字的序言,鼓勵他出版流通。張一留喜出望外,知道大師第二天要回普陀山去,翌日還是擠出時間親自前來送行。

  其時正當傍晚,大師在車站等候。普天下的車站碼頭,無不是人山人海人聲鼎沸之處,大師便盤腿坐在空坪里,半閉著雙眼專心念佛。那些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自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僧裳破舊的老和尚就是天下聞名的印光大師,只管盡情談笑風生,不時驅(qū)趕拍打身邊飛舞的蚊蟲。然而大師對此視而不見,只顧專心念佛,任憑蚊蟲在身上叮咬而無動于衷。待到汽車開來,大師臉上手臂上盡是粟米粒大小的小紅疙瘩。張一留見了心疼,善意問他說:“老法師,您難道感覺不到蚊蟲叮咬嗎?”

  印光大師微微而笑說:“出家人四大皆空,心中唯有極樂凈土,而不知其它。”

  張一留聽了不由得嘖嘖稱奇,夸獎?wù)f老法師修行到了這個境界,想必是物我一體、物我兩志!他的稱贊引起了車上其他人的注意,終于有一個到過普陀山的居士認出了,當即頂禮:“印光大師,恕弟子有眼無珠,幾乎當面錯過!”

  這一聲“印光大師”,如同綸音天籟,所有的乘客悚然心驚,也不顧座位窄逼,忙不迭爭相詢問頂禮。那司機得知仰慕已久的印光大師就在自己開的車上,居然也將汽車?柯愤呄嘶,慌忙過來請求皈依……

  且說印光大師隨著名聲遠播,他所到之處,聞訊專程前來拜謁皈依的絡(luò)繹不絕,究竟收下了多少緇素弟子,大師自己也記不清。本著普渡眾生的宗旨,大師對前來請求開示的善男信女幾乎是大開方便門有求必應(yīng),從不將來人拒之門外?墒,有一次他卻破例了。

  就在民國13年(公元1924)的初夏,大師回到法雨寺,忽然來了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出家人,請求收錄為弟子。這個人,就是聞名天下的弘一法師。

  弘一法師,俗家名字叫李叔同,1880年出生于官宦世家,從小穎悟異常,是光緒年間進士,被譽為“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他在日本留學回國之后,涉獵多個領(lǐng)域,詩詞、書畫、篆刻、金石和音樂各方面均取得卓越成就,享譽海內(nèi)外。李叔同創(chuàng)作的歌曲《送別歌》歌詞意境優(yōu)美,曲調(diào)平淡略帶哀婉:“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這首歌一度被視為經(jīng)典歌曲唱遍大江南北,即便是來到寺院燒香的年輕男女也時常掛在嘴邊不時哼唱。李叔同的書法獨具一格,連茅盾、郭沫若、葉圣陶那樣的大文豪也視為難得的墨寶。他的得意高足豐子愷、劉質(zhì)平也是聞名大家。正當他名聲如日中天的時候,忽然于1918年在杭州虎跑寺出家,虔修華嚴宗,成為當時聞名的佛學家,人稱弘一法師。他閱讀了《印光法師文鈔》之后,時常聽到朋友皈依大師座下,對大師淵博佛學和崇高人格贊不絕口,毅然來到普陀山,專程拜謁印光大師,請求印光大師收為弟子。

  得知這樣一個盛名卓著的法師光臨法雨寺,印光大師欣喜異常,連忙讓明空獻茶?僧斅牭胶胍环◣熞鐾降艿囊螅」獯髱焾赞o不受,誠摯地說:“法師太過謙虛,也錯抬舉印光了!印光知道自己的斤兩,仰承四方緇素謬贊,強加了蠅頭虛名,卻自知才疏學淺,不敢妄為人師。為佛道衰微之故,不得不勉為其難貽笑大方而已。法師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于一身,早已飲譽海內(nèi)外,印光自恨年老無緣領(lǐng)教,豈敢不知天高地厚,玷污佛門清德?法師如若共同研討切磋,印光理當領(lǐng)命,可要拜我為師的話題,請千萬莫要再提!”

  須知弘一法師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骨子里卻有著堅忍不拔的拗勁。大師愈是這么堅決拒絕,弘一法師則愈是信念堅定。眼見大師不肯答應(yīng),弘一法師轉(zhuǎn)身點燃了三支香縛在自己手臂上,跪在大殿里,堅定地說:“弟子燃臂香發(fā)愿,誓死拜大師為師方休!”

  在佛門里面,燃臂香和燃指香都是極高也極難的愿心。隨著縛在指頭手臂的香火漸漸燃燒,發(fā)愿者的指頭手臂勢必遭受炙烤乃至昌出縷縷青煙,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并非尋常人所能忍受,故此古往今來,不是心如鐵石的人不敢輕易發(fā)這樣的宏愿。印光大師不愿接受這個才學聲譽遠遠高出自己的弘一法師為徒弟,忍心掉頭走進了關(guān)房。

  不多時,關(guān)房里飄進來皮肉燃燒發(fā)出的奇臭,不言而喻是那弘一法師燃臂香的結(jié)果。目睹此時此景,印光大師再也忍不住了,大步奔出去奪下弘一法師的臂香,眼里早已涌出熱淚來,哽咽著埋怨說:“弘一法師快快請起!哎呀,你這是何苦呢?”

  弘一法師仍然直挺挺跪在佛像前,慘然一笑說:“大師,你若答應(yīng)了,弟子才肯起來!”

  “你呀!叫我說什么才好呢?”印光大師也動了執(zhí)拗脾氣,“我早就說過,法師才學聲譽遠遠勝過我百倍,萬萬不敢以師父自居!你若愿意彼此師兄弟相稱,老衲才敢答應(yīng)。如果執(zhí)意硬要鬧玄虛當什么弟子,印光也情愿燃臂香發(fā)誓!”

  見大師也這么堅決,弘一法師開顏一笑:“別人都說弘一癡,不料師兄更要癡!”

  大師聽到弘一法師叫了“師兄”,懸在心頭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趕緊將師弟攙起來,弘一法師隨同走進房里,明空搶著搬過一張竹椅來請師叔坐下。弘一法師微微一笑,隨手在椅子上拍打幾下,還拉開幾尺才坐?吹酱髱熝劾锪髀冻鲈尞,幾分不自在的解釋說:“師兄休得誤會,師侄也別尷尬。古賢尚且‘愛惜飛蛾紗罩燈,走路常惜螻蟻命’,我輩佛門弟子更應(yīng)如此。剛才拍打幾下,并非嫌上面落有灰塵,而是唯恐有什么小蟲子,一不小心給坐死了,便是殺生害命的罪過。”

  大師聽了,從心里敬佩這個弘一師弟不愧是當世高僧,深得佛門普渡眾生之真諦,他讓明空趕快去庫房給師叔尋找藥物療傷,然后誠摯詢問他何故半路出家?

  弘一法師這才敞開心扉:正因為涉及的學術(shù)范圍面積寬廣了,才越發(fā)感到無知的范圍越大,心里充滿困惑。個人以為人生有三個層次:第一是物質(zhì),第二是精神,第三是靈魂。在物質(zhì)方面,自己出身官宦世家,世人所能享受的物質(zhì)差不多已經(jīng)享受過了;在精神方面呢,別人夢寐以求而沒能得到的也基本得到了,自認沒有遺憾;于是追求靈魂的解救。說到出家,自己家有嬌妻兒子,并不是容易割舍的事情。在那無所適從難以決斷的時候,才真正領(lǐng)會到出家是大事情,是大丈夫所為,非將相所能為。恰巧那時到了虎跑寺,看到摯友受寺院梵音感悟毅然出家,于是痛下決心皈依佛門,F(xiàn)在想來,多虧了那時到了虎跑寺,才得以跳出三界外!

  聽了弘一法師的肺腑之言,印光大師不由得勾起了終南剃度前后的回憶,頓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也慶幸自己當初下定了決心。停停,又詢問他已經(jīng)是華嚴高僧,何以轉(zhuǎn)求凈土。

  弘一法師坦然說:師兄佛學淵博,當知如今想求沙彌戒和比丘戒福報都不可得了。因若想授沙彌戒,必須兩個沙彌傳授;而若想授比丘戒,還得十位比丘戒師方可。我們生在這末法時代,哪里能找到傳授戒律的人呢?先前拜讀了師兄文鈔,更覺得蒼生難得溫飽的今天,僧人尚且難以領(lǐng)悟艱深佛典,何況那目不識丁的民眾?又何以談普渡眾生?左思右想,自然認定凈土宗倡導的“三根普被,利鈍全收”完全符合當今的國民國情,故此毅然轉(zhuǎn)求凈土。

  印光大師聽了深受感動,更生出相見恨晚之感,當即請他留在法雨寺朝夕探討凈土法門。

  弘一法師求之不得,擇大師鄰室而臥,討教有關(guān)凈土法門之經(jīng)典。他畢竟是個觀察力敏銳的文學家,每天都跟印光大師寸步不離,細心觀察大師的一言一行。他發(fā)現(xiàn),大師房里的用具極其簡樸,一床薄被,一張?zhí)J葦草席,白色的帳子上綴滿了補丁,白、黃、黑不同的顏色相映成趣……一個名滿天下的高僧如此自律,令他深深嘆服。大師每天早餐只吃一碗粥,卻并不用菜,不由得觸動了好奇心,詢問大師為何這樣節(jié)儉。大師坦言說:“師弟誤會了,印光還未節(jié)儉到如此程度。乃是初到普陀時,早餐的咸菜吃不慣,就干脆只吃白粥,已經(jīng)三十多年,反而習慣白粥了。”說話間喝完粥,用舌頭將碗舔得干干凈凈,還要用開水反復蕩滌,再用來漱口后喝下。他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察覺大師每餐如此,便明白這是大師不肯輕拋殘余飯粒的緣故,深深敬服大師節(jié)儉惜福之至。

  就在第五天晚餐的時候,弘一法師卻發(fā)現(xiàn)大師居然對侍者明空大動肝火:“你有多大的福氣,竟敢如此糟蹋糧食?”明空委屈地辯解說:“師父,我沒有糟蹋。”聽了明空的辯解,只見大師臉色鐵青咆哮開來:“你還敢強辯?看看你碗里!”

  弘一法師看到明空眼里的淚水直打轉(zhuǎn),趕忙過去以客人的身份勸解。定眼一看,明空的碗里果然還殘留著幾顆飯粒,只得委婉勸說:“師侄,你跟隨師兄的日子不短了,須知道師兄最是惜福的,容不得糟蹋半粒糧食,還是聽師父的話吧!”

  這件小事,在弘一法師心靈里引起了強烈的震撼。離開普陀山以后,他對自己的生活小事嚴格自律,還逢人贊嘆說:“佛家說:一粒米中能看大千世界。俗家說:一滴水能反映太陽的光輝。印光師兄如此自律,無愧天下緇素楷模!”后來,他還邀請著名作家葉圣陶一起親近大師,葉圣陶深受感動,特別在他的《兩法師》中寫到弘一法師——

  因為弘一法師是過午不食的,十一點鐘就開始聚餐。我看他那曾經(jīng)揮灑書畫彈奏鋼琴的手鄭重地夾起一莢豇豆來,歡喜滿足地送入口中去咀嚼的那種神情,真慚愧自己平時的亂吞胡咽。

  ……

  閑話休題,話說隨著年事漸高,印光大師更加熱情接待四方拜謁,給他們進行切合各自實際的修行開示,尤其注重佛學年輕人才的培養(yǎng),以保障佛學事業(yè)后繼有人。

  到了民國14年(公元1925),大師已經(jīng)65歲了。這年秋天,德森法師偕同了然法師前來親近。言談之間,大師覺得這個德森年輕有為,是難得的后學才俊,便十分喜歡,寫信推薦到佛頂山藏經(jīng)樓掛單。后來,德森果然沒有辜負大師的殷切期望,伺奉大師二十余年,成為后來著名高僧。

  然而,對顯蔭的英年早逝,大師卻留下長久的哀痛。

  顯蔭,俗家名字叫宋今云,江西崇明人。他早年進入師范講習所讀書,天資聰明悟性奇高,學習成績優(yōu)異。在他17歲那年,禮拜寧波觀宗寺諦閑法師出家,法名顯蔭。諦閑法師非常器重這個悟性奇高的弟子,讓他到五磊山受戒,又推薦到觀宗學社受業(yè),研習天臺教觀。憑著扎實深厚的文學功底,加上出類拔萃的悟性,顯蔭很快鶴立雞群,其佛學造詣甚至諦閑法師也自愧不如。于是,在顯蔭20歲的時候,他就擔任了上!妒澜绶鸾叹邮苛挚返木庉嫴恐魅危蛔u為當今不可多得的佛學傳承人。顯蔭少年得志,卻并不滿足,第二年東渡日本,進入高野山大學深造,跟隨金山穆韶阿闍黎學習密宗,在日本他考察日本佛教現(xiàn)狀后,還雄心勃勃草擬了“遠東佛教協(xié)會組織大綱”,之后歸國,到寧波拜見諦閑法師。

  諦閑法師眼見自己的得意高足學成歸來,而且顯示出非凡的氣概,心里很是欣慰。為了幫助顯蔭盡快成就大事,便讓顯蔭給印光大師寫信,祈求大師參與振興佛教的大事業(yè)。

  大師接到顯蔭來信,沉吟再三,立刻委婉回信:“座下聰明過人,不幾年,于宗于教于密悉已通達。恨光老矣,不能學座下之所得,惟望座下從茲真修實證,則臺密兩宗當大振興矣!但座下現(xiàn)在年紀尙輕,急宜韜晦力修,待其涵養(yǎng)功深而出弘法,則其利溥矣。聰明有涵養(yǎng)即成法器;無涵養(yǎng),或所行所言有于己于法不相應(yīng)而不自知者。此光區(qū)區(qū)愚誠也,道:師已來勿念。春風易于入人,祈保重調(diào)攝,當勿藥有喜矣……”

  信件寄出之后,大師將顯蔭的來信拿出來翻來覆去閱讀,不由得雙眉緊鎖長吁短嘆。明空莫明其妙,不知師父何故憂愁又不敢問。倏忽之間幾個月過去,忽然接到顯蔭去世的消息,印光大師頓時臉色慘白老淚縱橫:“天妒英才,可悲可嘆!”此時,明空才委婉地說:師父的許多摯友去世,也不過嘆息而已;這顯蔭又不是你的弟子,何必這么難過?大師黯然說:“顯蔭雖并非我的弟子,乃是當今難得的佛學人才,我不為顯蔭傷心,而是為佛門悲哀!”

  大師當晚徹夜不眠,給恒漸法師寫信,指出顯蔭天資很高,對于顯密諸宗都能領(lǐng)會要領(lǐng)精髓,可惜生性浮夸不務(wù)真修,對念佛之事向來不理會,以至于自身的顯密功夫不能得力,別人的幫助也無濟于事,實在令人哀痛!顯蔭之死,乃是他氣量狹小生性浮躁,不懂得韜晦涵養(yǎng);顯蔭之死,是年輕的聰明人一大警策,也是一面令人觸目驚心的鏡子。

  一年過去,印光大師還是對顯蔭之死念念不忘。當他第二年到了上海太平寺,大醒和尚前來請求開示的時候,大師直言無忌批評大醒等人說:“中國的禪凈密博大精深,每一門都夠僧眾鉆研一輩子。日本的佛教源自中國,聽說日本密宗還允許娶妻吃葷,已經(jīng)完全變了味嘛!顯蔭實在不該修習日本密宗,才招致英年早逝自取其禍,這個教訓太深刻了!”

  大醒等人蔚唯領(lǐng)教,然后叩問對整頓僧伽制度的開示:“近日來,不斷有人告發(fā)僧人不守清規(guī),提出進行整頓,許多寺院都在為整頓僧伽惶恐不安,弟子該如何對應(yīng)?”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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