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jīng)

《六祖壇經(jīng)》,佛教禪宗典籍。亦稱《壇經(jīng)》、《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禪宗六祖惠能說,弟子法海集錄。《釋門正統(tǒng)》卷八《義天傳》有“大遼皇帝詔有司令義學沙門詮曉等再定經(jīng)錄,世所謂《六祖壇經(jīng)》、《寶林傳》等..[詳情]

六祖壇經(jīng)講記 序 題前概說

  六祖壇經(jīng)講記

  序

  佛教對悟,不唯禪宗重視,各宗各派都極重視,甚至整個佛法都是說明如何開悟而成佛的。原因佛在菩提樹下證得無上正等正覺,就是由夜?明星而悟道的,而且不悟則已,如真是悟,會得一悟永悟,不會再入于迷。古德有說:「如日出不與暗合,智慧日出不與煩惱俱」。壇經(jīng)有說:「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是則佛法行者,對悟怎可忽視?

  佛在菩提樹下悟道,這是歷史事實,每個佛子都知,但佛所悟的究是什么,可能是初學佛者所要問到。對這答復;以現(xiàn)在話說,就是悟到宇宙人生的真理,以佛法話說,就是悟到諸法緣起性空。世間呈現(xiàn)的萬有一切諸法,無一不是緣起和合而有,而緣起和合的法,無一不是空無自性。真理是永恒存在的,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未來仍是如此,問題就看我們能不能對它有所體悟。

  佛在未證覺前,與眾生一樣的,每日接觸緣起性空的諸法,但不能體悟它是緣起性空,同樣以為諸法有它實在自性,到了體悟以后,始知萬有無一有其實體,乃被尊為覺者。佛陀體悟了真理,不以自己體悟為滿足,為悲心所驅使,欲將自己所悟,告訴每個眾生,希望眾生也能體悟這一永恒真理。聽聞佛陀開示以后,依稀彷佛的了解,但對佛體悟的緣起性空,仍未透徹知道是怎么回事!

  印順導師在「中國禪宗史」自序中說:「從佛(祖)的自覺境地來說,是一切知識,語言文字所無能為力的。正如發(fā)現(xiàn)的古王宮殿,怎么向人去說,即使別人承認那是事實,也不等于親身經(jīng)歷的古王宮殿。要證實,還得自己去一趟」。體悟是屬于自證的,且認是從佛陀傳來,才可說是真實體悟,才能達到解脫自在。如從佛經(jīng)或從祖師修持所得經(jīng)驗,作為自己的理論體系,不得說為有悟!

  要看一個人是不是有所體悟,不是從他口頭上說得怎樣生動,也不是從他文字上寫得怎樣流暢,而是要看他的修持工夫如何。宋朝大慧杲禪師說:「你有沒有開悟,你站在那兒我就知道」。因為開悟者的風度,是不同于一般常人。未開悟者固看不出那人是不是開悟,但已開悟者是會看得出的。宗鏡錄卷九七說五祖弘忍的法語:「諸祖只是以心印心,達者印可,更無別法」。

  現(xiàn)在有些學佛者,看了一點祖師語錄,或者翻過禪宗典籍,就以禪者自居,動輒為人談禪,并將祖師悟道的偈語,拿來照自己意見解說,并認為自己解說是對的,別人都誤會祖師的偈意,好像自己與祖師已到一樣悟境,但是不是吻合祖師的本意,或已超過祖師的見地,唯有論者自己知道,我是不敢妄下論斷的。自己工夫未到這程度,或是「揣摩公桉」,或是「空談禪理」,不得說是體悟。

  禪德語錄中有這樣兩句話,說明行者怎樣的悟道:「香嚴擊竹響而明心,靈云見桃花而悟道」。按照兩句話的次第,談談香嚴禪師的明心見性。

  香嚴是唐朝時代的人,是個極為聰明伶俐的行者。他為悟道,首先參訪百丈懷海禪師,百丈不論問他什么,都能無所留礙的回答,在還沒有得到開悟之前,所親近的百丈禪德就告示寂,于是就去參訪溈山靈佑禪師,靈佑首先問他一個問題:「你先對我說一說生死根本,當你父母還沒有生你之時,究竟是怎么回事」?素被人稱為聰明的香嚴,到此竟然沒有辦法答復,想從所看過的書中找答桉,同樣的找不到,于是懇切請求靈佑為他指示!

  靈佑對他說:「我不能為你說出,如現(xiàn)在為你說出,你將來會罵我的,與其讓你罵,不如不說好;況且,我縱然為你說,那還是屬于我,與你絲毫無關,此事還得要你去參。」香嚴沒有辦法,照樣到田間工作,一天無意間掘出一片瓦礫,就將瓦礫隨手拋出去,無巧不巧的擊到竹子發(fā)出聲響,而且就此得到開悟,并對大師兄靈佑說出這樣感激的話:「啊!如果當時大師兄應我所求而說出,我那里會有今天的體悟,又那里會得悟后的喜悅」!

  至于靈云禪師的悟道,既不是從參禪中得來,也不是從所參訪的禪德開示得來,而是從不斷行腳中,見到桃花的或開或謝,體悟到所修的道。因為禪者行道,往往從「萬物一體」,或是從「物我一如」,來看萬有諸法,所以能從所見的桃花而得悟道。同樣是外在的事物,如果把它看得很復雜,或者以為有它的實體,當然不能得到體悟,必須對所禪觀的一切事物,通過智慧予以適當?shù)姆穸?才能獲得應有的悟境,不是自己說悟就已得到開悟。

  佛法在印度流行,固有很多人開悟,甚至證到所應證的圣果,到佛法傳入中國,歷史告訴我們,東漢之后以及隋唐之前,由于佛法初傳,接觸佛法的人,對于修持非常誠摯,開悟的固不少,證果的人也很多,但到宋明以后,或許人根淺薄,或許行不踏實,不特證果的人不多見,就是開悟的人亦很少。佛法特重般若,禪宗極重見地,沒有得到正確見地,怎么能夠開悟?沒有得到般若妙智,怎能證得圣果?現(xiàn)在有學佛者,不是說自己開悟,就是說自己證果,是否如其所說,很難令人相信。老實說,見不正,理不明,功夫尚且不能上路,還說什么開悟證果?

  近年在獅城福慧講堂,為眾宣講六祖法寶壇經(jīng),略知悟是不如所說簡單,且有各種不同開悟。如根性銳利,不需要多言,只一言半語,立即得到開悟;若根性遲鈍,任你怎樣解說,總是無法開悟。如四祖道信從三祖僧璨聽到「既然無人縛汝,何更求于解脫」句,當下就得開悟。諸如此類的悟道,語錄中說很多。有的甚至不用語言,擎拳豎拂,扭鼻拳擊,就得開悟。所以悟是不需多言,或者不用語言,擠眉弄眼,拳打腳踢,都可開悟,如大愚問智常禪師:「如何是一味禪」?智常未為解說,只是舉手便打,愚就立刻大悟。禪是以心印心,何用多言?

  不用語文亦可悟道,大珠慧海禪師有說:「經(jīng)有明文,我所說者,義語非文,眾生說者,文語非義,得意者超于浮言,悟理者超于文字,法過語言文字,何向數(shù)句中求」?因而禪宗乃有:「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主張。但這是禪宗發(fā)展到后來才有,不是禪宗初有的思想。因達摩來中國傳法給慧可,除心心相印,依續(xù)僧傳的慧可傳說:「初,達摩禪師以四卷愣伽授可曰:我觀漢地,唯有此經(jīng),仁者依行,自得度世」。這是一般佛法行者所共知的,而是任何人不可懷疑的事實,怎可說是「教外別傳」,不用「藉教悟宗」。

  傳說四祖道信勸導吉州大眾念「摩訶般若波羅密」,使得群賊悉皆退散,因而對于般若法門,有了深切信解尊重,因而所修所弘的禪,仍然是「藉教悟宗」,仍然是「依教明禪」,不過糅合了愣伽與般若,不唯是傳統(tǒng)的愣伽禪,當然將禪推向了新境界。五祖弘忍雖承受四祖道信的大法,也使親近他的行者誦金剛經(jīng)。但在印順導師「中國禪宗史」論到「東山法門」時說:「弘忍門下(北方)的禪法,充分表現(xiàn)出:『不立文字』、『頓入』、『傳心』的禪宗特色……『天竺相承,本無文字』,是『不立文字』。『別有明宗矣』,正是『教外別傳』的自覺。『直入法界』,『屈申臂頃,便得本心』,是『頓入』(頓悟)!阂鈧髅畹馈,『唯意相應』、『傳乎心地』,就是『以心印心』。」從這可知,所謂「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之說,五祖弘忍時已經(jīng)開始。但還沒有怎樣的強調。

  可是到了六祖惠能,一般禪者都說他不曾讀過書,一個大字都不識,能得五祖弘忍傳法給他,使他成為禪宗六祖,且在禪宗有其特殊地位,并為古今學者一致贊譽,因而后來禪者,有些教人不要讀經(jīng),認為「轉經(jīng)禮拜皆是起心,起心即是生死,不起即是見佛」,真正成為不重教典的禪者。由于這股禪風吹起,很多參禪行者,懶得看經(jīng)閱論,甚至視經(jīng)論為葛藤。于是禪風越盛,參禪行者越多,經(jīng)論越被束之高閣而為塵封,了解佛法者當然越少,不特知識份子輕視僧人,就是一般信眾也不如過去那樣尊重,還能大談只要修行就好,不要看經(jīng)閱論求解佛法嗎?

  「教外別傳,不立文字」,雖在五祖弘忍時,已經(jīng)透露了消息,但實際并不怎樣,不依經(jīng)教,不用語文。如從弘忍傳承大法的六祖惠能,就不排斥語言文字。壇經(jīng)第十付囑品有說:「執(zhí)空之人有謗經(jīng),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六祖明顯的不贊成不用文字語言。再看大藏經(jīng)中的諸宗部,亦以禪宗所留下的語錄文字最多,怎可說是不立文字?不過禪宗傳到后來,由于重坐禪者日多,認為自修自行,就可得到開悟,一旦開悟即通佛法,看經(jīng)閱論做什么?

  至說六祖惠能,不曾讀書,不認識字,亦一錯誤。依印順導師在中國禪宗史說:惠能并不是一字不識的祖師,不可過于看輕六祖,在前言中我已論說,在此不再多言。總之,在佛教日趨衰弱,弘法大德日少的今日,要想佛教開展,仍要深入經(jīng)藏,好讓佛法弘揚到世界每個角落!

  佛歷二五三五年六月十八日寫于福慧講堂善住室

  六祖壇經(jīng)講記 演培講

  浩翊記

  佛歷二五三四年五月二十六日起講于福慧講堂

  題前概說

  自在本(福慧)講堂宣講愣嚴(經(jīng))以來,迄今忽已將近三年,或有以為講了很久,或有感到相當厭倦,在我亦覺講得不太理想,因為經(jīng)義未多發(fā)揮。所以如此,一因經(jīng)文實在太長,二因每周僅講一次,有時他方大德來星,請為諸位開示法要,有時自己業(yè)重生病,不能講說,所以感到非常慚愧,現(xiàn)講六祖壇經(jīng),全文只一兩萬多字,比愣嚴短得多,雖說文不太長,但為諸位易解,要講一個時期,希諸位耐心聽。我是依經(jīng)講經(jīng),既不善說故事,亦不會講笑話,聽來會感枯燥!但敢保證,我所講的,是以佛法說佛法,決不耍花招,要諸位鼓掌!

  一、壇經(jīng)的宗要

  中國所傳大乘佛教,過去分為八大宗派,為學佛者所共知,到現(xiàn)代將之綜合為三大系,是太虛、印順二大師所安立的,二大師安立的名稱雖有不同,但大乘佛教有三大系,亦為現(xiàn)代學佛者所共識。現(xiàn)在所講法寶壇經(jīng),在三大系屬那一系,由于學者觀點不同,納之那系也就有別。有說達摩禪傳到中國,因所傳的愣伽經(jīng),為唯識所依六經(jīng)之一,經(jīng)中所說很多契合唯識宗義,禪宗雖說多次演變,但「悉與印度大乘瑜伽之說相關」,所以就說壇經(jīng)思想符合瑜伽,當然應屬虛妄唯識系。有說達摩所傳南天竺一乘宗,是承般若法性空的思想,因南天竺是龍樹弘揚性空的區(qū)域,而達摩是南天竺人,又出生于龍樹后,受龍樹空的思想熏陶是必然的。龍樹學出于般若,觀行在于掃蕩一切妄有執(zhí)著,達摩所傳愣伽,亦以破除妄想為著眼點,就說壇經(jīng)思想符合空義,應該屬于性空唯名系。兩說固有它的意義,但實際說來,壇經(jīng)與愣嚴,俱屬真常唯心系,因達摩傳法慧可,亦以傳授心地法門的宋譯四卷愣伽給慧可,而宋譯愣伽經(jīng),是求那跋陀羅譯,此師除譯愣伽經(jīng),還譯有勝鬘經(jīng)、法鼓經(jīng),央掘摩羅經(jīng)等,皆是真常唯心思想。達摩既以四卷愣伽作為印心圣典,可知是屬真常思想。有些佛教學者,認為印度只有性空、唯識二大系,不承認真常系亦為佛法。但從所傳經(jīng)典看,真常思想實為大乘佛法的一系,說它不了義是可以的,說它不是佛法則不可,因這系的思想,在中國佛教界,不但流傳很廣,且流傳亦很久,并為佛法者極為信奉,假定沒有它的真義,古今大德為什么廣為弘揚?特別是此系所說修行之道,如能如法去行,得成無上菩提,不會成為問題,否認此系,不論怎樣否認,是都否認不了!

  二、壇經(jīng)的版本

  壇經(jīng)在中國及佛教界,確實受到相當重視,但是它的版本,有著多種不同,名稱亦極不一:「壇經(jīng)」,是最短的一題,「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密教六祖惠能大師于詔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是最長的一題。在這短長二題之間,還有稱為「六祖壇經(jīng)」,或稱「施法壇經(jīng)」,或稱「法寶壇經(jīng)」,或稱「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或稱「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曹溪原本」等。關于題目,到下再說,現(xiàn)先略說版本不同。

  壇經(jīng)流行,最初只有一個版本,就是當時六祖說法,由門人法海記錄下來,也就是現(xiàn)在所講的版本,因是現(xiàn)代在敦煌之所發(fā)現(xiàn),所以有人稱為敦煌寫本,題目雖很長,但字數(shù)不多,只有一萬二千馀字,文字相當樸質,錯字別字亦多。雖說是六祖當時親口所說,但無可否認的也有后人所加進去的。其次是唐朝時代惠昕改編的六祖壇經(jīng),比法海記錄本多兩千馀字,共有一萬四千多字。南宋紹興年間,晁子鍵翻新刻于蘄州,后流傳日本,由興圣寺再刻印行,亦稱日本興圣寺本。第三自稱是曹溪原本的壇經(jīng),比惠昕本遲了許多年,字數(shù)多到兩萬多字,比法海本壇經(jīng),整整多了一倍。是由北宋僧人契嵩改編,所以稱為契嵩本,或說元代僧人德異于公元一二九0年刊印,亦稱德異本。第四元代宗寶禪師改編的「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字數(shù)同樣有兩萬多字。宗寶版本的出現(xiàn),比惠能示寂后,遲了五百多年。同樣是六祖說法,版本所以不同,字數(shù)有多有少,是就顯示壇經(jīng)不斷演變,內容多所改纂,增減有所差別。印順大師在中國禪宗史,第三節(jié)說到壇經(jīng)的變化:「從壇經(jīng)原本到敦煌本,至少已有過二次重大的修補。此后,流傳中的壇經(jīng),不斷的改編,不斷的刊行,變化是非常多的…壇經(jīng)的各種本子,從大類上去分別,可統(tǒng)攝為四種本子:敦煌本、古本、惠昕本、至元本」。至元本,亦名德異本,因是德異在元代至元二十七年(一二九0)所刊行的。印順大師又說:「與德異本相近的,有宗寶本…從內容看來,宗寶本與德異本,組織上最為一致」。有關版本問題,是歷史的問題,說來話很多,在此不多說。

  三、壇經(jīng)的題釋

  佛教向以佛陀所說言教為經(jīng),其它任何佛子說法,不論印度論師,或是中國宗師,其言說,或稱論,或稱疏,或稱注,或稱解,或稱記等,絕對不可稱經(jīng),以示對佛言教特別尊重。現(xiàn)六祖所說亦稱為經(jīng),當是出于后來學者的推崇。六祖言教,雖極淺白易懂,如無重要內容,怎可被尊稱經(jīng)?近代歷史學家錢穆在「六祖壇經(jīng)大義」一文中說:「依照佛門慣例,佛之金口說法始稱『經(jīng)』,菩薩們的祖述則稱『論』。只有惠能壇經(jīng)卻稱『經(jīng)』,此亦是佛門中一變例,而且是一大變例,這一層,我們也不該忽略過。若說『壇經(jīng)』稱『經(jīng)』,不是惠能之意,這又是一種不必要的解說」。六祖稱為祖師,現(xiàn)說其言是經(jīng),當極尊敬。

  「壇經(jīng)」所以稱「經(jīng)」,其義已經(jīng)略說,現(xiàn)在繼續(xù)講「壇」。六祖在大梵寺說法傳禪,是在「壇場」坐高座宣說而來。「中國禪宗史」第六章有說:「如『傳法寶紀』說:「自(法)如禪師滅后,學徒不遠萬里,歸我法壇」。『歷代法寶記』說:「荷澤寺神會和上,每月作壇場,為人說法」!簤Z』也說:「已來登此壇場,學修般若波羅密」……這是稱為「法壇」與「壇場」的理由,也就是被稱為『壇經(jīng)』、『壇語』的原因」。

  佛教用「壇」這字很多,如出家二眾受具足戒的壇場,稱「戒壇」;唐開元年間傳來密法,弘密者的傳授密法,修持密法地方,稱「密壇」;至佛法行者禮懺懺悔,有「懺壇」這名字,現(xiàn)在僧人為人禮懺,也說布置「懺壇」。「中國禪宗史」第六章又說:「『壇』是道場的主要部分,是陳設佛像、經(jīng)書,莊嚴供養(yǎng)的。依天臺家所傳,懺悔也與歸依、受戒、坐禪等相結合。神會的『壇語』,說到「道場」,又說到「壇場」,這是懺悔、禮拜、發(fā)愿、受戒,傳授禪法的地方。凡懺悔、受戒、傳授密法,都有「壇場」。唐代禪者的開法,也在壇內進行授戒、傳禪,這就是「法壇」或「施法壇」了」。惠能說法稱為「壇經(jīng)」,原因就在于此。「南宗」是對「北宗」而言,因佛教,特別是禪宗,向有「南宗、北宗」之說!改献凇故腔菽芩鶄鞯亩U,因他當時住在南方廣東曹溪寶林寺弘揚禪法;「北宗」則是神秀所傳的禪,因他當時住在北方江陵當陽山玉泉寺弘傳禪法。南能北秀皆弘傳禪法,當然都是禪宗大師。但有人說:可以稱為禪宗的,只是惠能所傳的禪,至神秀所傳禪,只可稱為禪學,不得稱為禪宗。這只可說是一種看法,是否如此當然別論。「頓教」是對「漸教」而言,這個說來話長,到「頓漸品」再詳分別,現(xiàn)姑不談。

  「中國禪宗史」第六章對此總題作極明白分析:「六祖惠能于韶州大梵寺,是說者(惠能)與說處(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是一部的主名。『人法雙舉』,是經(jīng)典的常例。『摩訶般若波羅密法……兼受無相戒』,是標舉法門的內容……『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還有『南宗頓教最上大乘』,與經(jīng)末的『南宗最上大乘壇經(jīng)法』相合」。這將整個題目一字不漏的,分析得極清楚,實是非常難得!至一般所說壇經(jīng),是最根本而又公認的名稱,所以談禪宗典籍大德,都直稱「壇經(jīng)」,因「壇經(jīng)」這名,是最簡單而又最易說出。

  四、壇經(jīng)的品目

  自「壇經(jīng)」流行以來,原本大有改變,或因潤飾文字,或因語句增損,是以歷代以來,版本有所不同,品目也就有異。如現(xiàn)在流行的「壇經(jīng)」,計分行由品乃至付囑品的十品。另有一種「德異」本,只舉悟法傳衣品,釋功德凈土品,定慧一體品,教授坐禪品,傳香懺悔品,參請機緣品,南頓北漸品,唐朝征認品,法門對示品的九品。品目雖有不同,內容無何差別。分品好像分科,各人有所不同。復有一種「興圣」本,將品分為緣起說法門,悟法傳衣門,為時眾說定慧門,教授坐禪門,說傳香懺悔發(fā)愿門,說一體三身佛相門,說摩訶般若波羅密門,問答功德及西方相狀門,諸宗問難門,南北二宗見性門,教示十僧傳法門的十一門。較明藏本多一品,較德異本多兩品。比觀三種版本所分,「興圣」本依壇經(jīng)內容,門門很清楚的分別,使人看了對內容更易了解。諸品或諸門的內容怎樣,到講經(jīng)文時,按品目再說。在此所要說的,就是各種版本,多少有所出入,目的在使「壇經(jīng)」,說得更為圓滿。如宗寶在跋文說:「余初入道,有感于斯,續(xù)見三本不同,互有得失。其版亦已漫滅,因取其本校讎,訛者正之,略者詳之,復增入弟子請益機緣,庶幾學者得盡曹溪之旨」。因此,證知「壇經(jīng)」版本很多,分品因而有異。

  五、壇經(jīng)的真?zhèn)?/p>

  「六祖壇經(jīng)」,是以白話文寫成的一部經(jīng)典,在中國佛教界,確極受人重視,可是到了現(xiàn)代,有人本于考據(jù),說這不是六祖思想的闡述,而是神會的著作,因而在中國學術界,特別在佛教界弘法大德中,認為此說不能接受,于是掀起軒然大波,引生激烈諍論,諍論的焦點在「壇經(jīng)」究是什么人作的,這確是個重大問題。向說「壇經(jīng)」是惠能說,現(xiàn)突有人說不是惠能說,怎不引起諍論?特別是維護正統(tǒng)的大德高僧,不但認是惠能口說,且說這是生命的智慧,當要起來力爭是惠能說。

  考據(jù)者說:「我在巴黎、倫敦,發(fā)現(xiàn)了敦煌寫本中有關神會的作品,在東京,知道了敦煌本壇經(jīng),加以整理,比對后,認為敦煌本壇經(jīng),此是壇經(jīng)最古之本,其盡成于神會或神會一派之手筆」。這種大膽的說法,當然不能獲得學術界、佛教界同情,所以有錢穆先生的「神會與壇經(jīng)」、印順大師的「神會與壇經(jīng)」的兩篇佳作,給予考據(jù)者一個評破,將考據(jù)者所說「明顯的證據(jù)」,「更無可疑的證據(jù)」,「最重要的證據(jù)」,證明「壇經(jīng)」是神會或神會一派所作的論斷?墒强紦(jù)者論斷所舉的三個證據(jù),皆為印順大師亦從歷史舉出最有力的理由,顯示其皆錯誤!

  名歷史學者錢穆先生,在所寫的「壇經(jīng)與神會」一文中,說考據(jù)者所用考據(jù),不但持論過于偏激,「凡言禪皆本曹溪,其實皆本于荷澤」!高@個論斷,實在太大膽,可惜沒有證據(jù)」?紦(jù)者所說,當不能成立。歷史學者在另文中又說:「去歲整整一年,正好研讀這本代表佛家思想中國哲理化,也代表中國人頓悟功夫的啟門書︱︱「六祖壇經(jīng)」,它正是中國第一本用白話文所寫成的經(jīng)典。本書的作者(實則為口述者)惠能禪師,系一位不識字而悟性極高的大明師,他能摒除一切文字障,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啟發(fā)自心頓悟之功夫,提升人類內在精神之價值,其一生偉業(yè)影響了整個的佛教,也給后代立下成佛的信念。這個新法門,新境界,讓中國思想界帶入了一個新的旅程,也震撼了整個世界思潮」。這對惠能口述的「壇經(jīng)」,是多么的推崇﹗對惠能又多么尊重!正因如此,更說「身為中國人,欲復興中華文化,起碼要讀九本書」。他說所要讀的九本書,就是曾子的大學,子思的中庸,孔子的論語,孟子的孟子,這是代表儒家的哲學思想,亦即一般說的四書。老子的老子道德經(jīng),莊子的莊子南華經(jīng),這是代表道家的哲學思想。朱熹的近思錄,王守仁的傳習錄,這是代表理學家的哲學思想;菽艿牧鎵(jīng),這是代表佛家的思想理論。我們想想:歷史學者所列中國人應讀的九本書,除儒家、道家、理學而外,還特別列出代表佛家思想的「六祖壇經(jīng)」,對「六祖壇經(jīng)」的重視到了什么程度?身為佛子的我們,能不重視和尊敬「六祖壇經(jīng)」嗎?能不依「壇經(jīng)」啟示而如實修行以證悟真理嗎?

  六、惠能識字嗎

  惠能是中國禪宗的六祖,禪在他的弘揚下,面目逐漸一新,甚至說他是中國佛教革新的大師,但他是不是認識字,中國佛教的一般行者,特別是修禪的禪者,固皆說他不曾讀過書,亦不認識字,就是有名的歷史學者,亦說他是不識字的,此說似已成為定論。可是印順大師「中國禪宗史」第五章曹溪惠能大師,在「不識字」一段中,有與眾不同的看法,認為六祖不如古說,不會寫字,不會看經(jīng),因為一個流落異鄉(xiāng),特別是到南方荒蠻之地,家庭環(huán)境不怎么好,從小就沒有讀過書,在那個不重視教育的時代是極平常的事,就是到現(xiàn)代,不但文明古國,還有很多文盲,就是在經(jīng)濟不發(fā)達國家,也有很多兒童沒有讀書機會?墒橇娲髱,說他沒有讀太多書,固然可以,說他全不會讀經(jīng),并不盡然。如他聽了別人在念金剛經(jīng),立刻對經(jīng)就有所領悟,豈是不會讀經(jīng)的所能做到?況且他對弘忍說出「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驚人的句子,又豈是不識字的人所能說出?有說這是他的悟性高,善根勃發(fā)所致,自然未嘗不可,但說他不識一個字,很難令人相信。曹溪有位無盡藏比丘尼,平時專讀涅槃經(jīng),對于涅槃佛性義相當愛好,在六祖沒有去親近五祖前,曾經(jīng)到過曹溪,并與無盡藏尼特別論究佛性問題。這是六祖別傳所說,不是隨便說的,假定六祖從來不會讀經(jīng),怎能與尼論究佛性義?況且從現(xiàn)在流行的「壇經(jīng)」看,印順大師說:「惠能對『金剛經(jīng)』、『維摩經(jīng)』、『愣伽經(jīng)』、『觀無量壽經(jīng)』、『法華經(jīng)』、『涅槃經(jīng)』、『梵網(wǎng)經(jīng)』,都相當明了」?這那里是個不識字的祖師所知?中國佛教徒以及儒家學士,所以一直傳說六祖不識字,想是鼓勵修學佛法者,只要認真的如實修行,就可像六祖那樣得到開悟,研究教理做什么?閱讀三藏做什么?人是有其懶性的,因而一般修行的,只要眼睛一閉,雙腿一盤就好,辛辛苦苦的探究佛教理論做什么?于是僧人漸漸不明白佛法,世人說出家人都是目不識丁!佛教也就一天天的衰頹!如此說來,「六祖不識字」這話,是可不必再這樣傳下去,以免佛教有更多的啞羊僧!

  七、禪義的廣狹

  禪,并不是禪宗所專有的,而是貫通佛陀一代言教,達摩未來中國傳禪,傳來中國的佛教就已談到禪。因佛教出現(xiàn)印度,印度奧義書中就有禪定之法,說禪定法的奧義書,在佛教產(chǎn)生時已是很有勢力的經(jīng)典,佛教禪法受這影響,來源當然很早,所以禪不是禪宗專有。太虛大師于抗日戰(zhàn)爭期間,即民三十二(一九四三)年秋,在四川漢藏教理院為學僧講「中國佛學」,特說「中國佛教特質在禪」一句名言,后廣為佛教學者引說。日本木村泰賢亦說:「離禪而成立的佛教,一個也沒有─離慧固沒有,同時,離禪戒也沒有」!阜鸾趟f種種教相,諸如世界觀、實踐觀,雖漸次發(fā)達,可說一切是從禪定出來」。這是木村在「小乘佛教思想論」中說禪定時所說。在「大乘佛教思想論」中更說:「一切佛教思想,都是禪所考察的結果,由禪的思惟,佛教思想,始得體驗化。離開祈禱,就無有生氣的基督教,離開禪觀,就沒有活潑潑的佛教」。如是,皆從廣義的立場談禪,如禪那、靜慮、三昧、正定等名詞,皆是說的禪,其義非常廣泛,目的在使身體安靜而資精神統(tǒng)一。

  太虛大師與木村泰賢所說禪,確皆極廣,不特包涵佛陀一代時教所說各種禪行,甚至可上溯印度古代宗教及哲學者所說的禪。印度古代的人,最喜在深山中,默然靜坐沉思,因而產(chǎn)生很多修禪方法,如無所有處定及非非想處定,就為很多宗教學者之所修習。佛出家后,第一個所訪問的阿羅邏加藍,就是修的無所有處定,其次所訪問的郁頭藍弗,就是修的非非想處定。他們認為修此可獲解脫或入涅槃境界,所以當時印度有很多人,從他們學習。

  釋尊出家后,雖從他們學習,但經(jīng)一個時期修習,發(fā)現(xiàn)這并不能獲得解脫,于是離開他們,到伽耶山的畢波羅樹下,自己冥坐禪思,經(jīng)過四十九日,終于體悟真理,完成無上正覺?芍屪鸪黾液蠹白C覺前,對禪那都有相當體驗。成佛后展開度生工作,說法四十五年,談三學、說八正道、乃至論六波羅密等,固都說到禪定,且認沒有禪定,持戒絕對不能清凈,無漏智慧不能引發(fā)。證知佛的言教,是極重視禪而強調禪的,決不能說禪可離教,在印度弘傳千馀年的大小乘佛法,似未說到禪屬「教外別傳」,對此應有正確認識。

  到達摩傳來中國禪,初亦并未離教,如達摩傳法慧可,曾以愣伽經(jīng)授可說:「我觀漢地唯有此經(jīng),仁者依行,自得度世」。傳燈錄亦說:『祖于付法傳衣之后,又曰:吾有愣伽經(jīng)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法門,令諸眾生開示悟入』。是則初祖?zhèn)鞣?并未離于圣教。其后,五祖弘忍、六祖惠能,皆以金剛經(jīng)為宗,同樣沒有離教。如依「教外別傳」,認為禪是離教而立,是即忽視歷史事實,當知離教沒有禪的。禪宗最極正視人生,要為眾生解除苦惱,如不能從自心實踐,體會自己所學,是就不能真正學到禪宗,亦即無從體會禪之所以為禪。禪宗真正所傳的禪,絕對通得過教,如教通不過,不是真正禪宗所傳的禪。

  后來禪宗行者,不知是放棄或忘記「藉教悟宗」,本于「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所言,不但舍棄經(jīng)典和論書,就是所有教學論議亦徹底廢除,僅向自心探索,專門重視參禪,以求「明心見性」,真成「教外別傳」,把圣教文字看成葛藤,認為只要明心見性,就證自己本來是佛,反對一般意義的教派,反對玄學的討論義理,反對宗教所有儀式。行者要想體認自己的本來面目,只要覺悟自己的心性,只要體驗宇宙人生的真理,修學佛法的目的就可達到,亦明白自己與佛的差別完全泯滅,還要探求佛陀的教理做什么?且認「明心見性」,知道自己就是佛,佛就是自己,如是法門,是濟人度世的最上乘法,不但禪宗行者重視自心體悟,而且以為所體悟到的,不是自己的創(chuàng)說,是從佛輾轉傳來,不違佛陀的教義,因而為一般人所尊重愛好!

  后來禪師,不論在怎樣的時間內,或是在怎樣的區(qū)域中,都以如何見性為念,接引初發(fā)心的行人,亦即要諸學佛者,怎樣去識得自性,決不同諸行者說佛法理論。五燈會元說:「趙州從諗禪師問一誦經(jīng)僧人:一天看多少經(jīng)典?僧老實回答說:有時一天看七八卷,有時一天看十卷不等。趙州聽后對該僧說:你不會看經(jīng)!僧驚訝問:如是,和尚每天看多少經(jīng)?趙州曰:老僧每日只看一字」。所說只看一字,不是看經(jīng)上的白紙黑字,是看他的本來面目,亦即看他本來光明清凈的自性,是絕對的親自體驗,并不是當作學問研究。

  印順大師「中國禪宗史」自序開頭說:「菩提達摩傳來而發(fā)展成的禪宗,在中國佛教史,中國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光輝的一頁」。這確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啟示,是值得每個論禪宗的學者特別注意。達摩當然是印度的一位高僧,最初傳來的禪法當然是印度的,怎樣從印度禪演化為中國禪,其間經(jīng)過歷程,不是幾句話可以說得清楚,「中國禪宗史」對這有很明白的交代,學者如要了知,請看「中國禪宗史」。

  現(xiàn)在來談「中國方面,達摩傳慧可,見于「續(xù)高僧傳」,是沒有問題的;劭傻胶肴痰膫鞒,現(xiàn)存的最早記錄──「唐中岳沙門釋法如行狀」,已是七世紀末的作品。弘忍以下,付法是「密付」,受法是「密受」。當時是沒有第三人知道的。優(yōu)越的禪者,誰也會流露獨得心法的自信,禪門的不同傳承,由此而傳說開來。到底誰是主流,誰是旁流,要由禪者及其門下的努力(不是專憑宣傳,而是憑禪者的自行化他),眾望所歸而被公認出來的;這就是歷史的事實」。達摩最初傳來的印度禪法,怎么會中國化而成為中國禪宗,原因在于惠能門下,「發(fā)展在江南的,逐漸的面目一新,成為中國禪,那是受到牛頭禪(也就是老莊化)的影響。在中國禪宗史中,牛頭禪有其不容忽視的特殊意義」。在惠能以前,禪雖有變化,但始終保持如來禪,并沒有成為中國的祖師禪。因而,有說神會所傳的是如來禪,惠能所傳的是祖師禪。

  人之所以不能了解宇宙人生,只因人們不能真正了解自己。英雄能征服別人,征服天下,圣人不求征服世界,只求征服自己,唯有征服自己始能不為煩惱所擾,是為凡圣差別。修禪就是為要征服自己。自己被征服了,始有力量負起天下人的煩惱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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