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葦過江 附錄：禪七心得

　　禪七心得

　　序言

　　以下我將敘述我在禪七期間所曾經(jīng)歷的一切現(xiàn)象,也許某些未曾參加禪七,未曾切身體驗的人,將以為那只是荒誕絕倫怪力亂神而予以唾棄,但那確實是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也許有人將一笑置之———幻覺?然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們一切身心所受,何者不是妄覺?一般人所引為真實者,也不過是些較普遍、較穩(wěn)定的現(xiàn)象,而終究仍是幻覺的�；糜X、幻覺,就理而言,一切現(xiàn)象無所謂真實者;然就情論,凡能夠振勵人心,激昂自性者無不是真實。因此以下我將敘述的一切現(xiàn)象,就我而言,比一切你所常見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為真實。真的,以下請看:

　　第一次禪七(民國七十年八月二十一日———二十七日)

　　第一天

　　懷著既期待好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來到了北投中華佛教文化館,報到時,當(dāng)我讀畢禪七最后一條規(guī)則時,不禁搖頭苦笑:「要將過去未來的一切放下,大死一番!」放下若是能說放就放,不早就成佛作祖了嗎?還來跟你打什么禪七,思惟至此,不禁為自己才思敏銳,見識廣博而暗自得意一番。

　　藥石后,我在庭園漫步,咦!似乎我的身體正以某種自然的頻率在行進,我稍加揣摩,原來是呼吸的頻率,一呼一吸,自然極了。

　　(第二天師父開示慢步經(jīng)行的方法,竟與此不謀而合,善哉!善哉!)

　　第二天

　　今晨曉夢間,夢到一位睽違已久的至友,形象是如此逼真,情意是如此貼切,而感覺更是如此美妙。當(dāng)我覺醒之后,夢中歷歷的情景仍一幕幕在我眼前映現(xiàn),而妨礙了我的用功。然而我狠不下心將之揮拂而去,奇怪!好久不曾親見的她,好久不曾夢見的她,也好久不曾思念的她,為什么在禪七的第一天夢中,如此神氣躍現(xiàn)的刻鏤在我心板上,也許有人要說那是魔!然而她是如此一位親切可愛的人,說她是魔,我不愿!

　　我三時多,即到禪堂打坐,一支香后,腿一放下,盈耳回繞的又是包美圣雅致細(xì)膩的歌聲:「天邊夜色如水,坐看明月起相思;但不知道,相思何人,何人相思žžžž‥」這歌聲令我感到恬靜、輕安、清涼、自在,然而它還是妨礙了我的修行用功。

　　哎!聲色障道,然而它們實在可愛。

　　今天數(shù)息用功,常覺得氣息在變化,有時入息急,有時出息急,尤其我腹息又比鼻息敏感,所以數(shù)息時,有時數(shù)出息,有時數(shù)入息,有時數(shù)鼻息,有時數(shù)腹息,顛三倒四,攪成一團。搞得我心神疲憊,呼吸困難。

　　其次數(shù)息,心境中常飄來虛無渺茫的幻象,數(shù)目數(shù)得不夠分明,小參時,我請示師父,師父說可能是體力不夠或心力不夠。啊!不說還好,一說像泄了氣的皮球,全身頓時虛脫乏力,怎么辦呢?禪七方開始哩!這是我第一次想打退堂鼓,想回家。

　　后來我想虛脫乏力一定是數(shù)息數(shù)壞的,于是略加調(diào)定,專數(shù)腹息,幾口氣后,身子果然充實起來了。

　　第三天

　　今晨第一支香,我打坐至某剎那,突然覺得周遭的氣氛有了變化,我心頭一震,立刻警覺起來,半分鐘后,山林間蟬鳥齊鳴,奏出莊嚴(yán)肅穆的大自然交響曲,那情景像樂團指揮將棒子一揚,全場肅穆;而等那指揮棒陡然揮下時,所有的音符頓然躍跳而出。然誰又是此大自然的指揮者呢?參!參!參!

　　早上,坐禪至最后一支香時,身體又震動了,身體連連震動,我煩惱極了,本來我可雙盤入坐,結(jié)果打七時只用單盤,本來可連坐兩支香,現(xiàn)在一敲引磬,我便立刻放腿,然而,罩不住,它還是動了;護七過來,賞了幾下香板,嘿!在香板揮下的瞬間,我聞到香氣自上而下,隨著香板扇落,真是「香」板哩!并且打過之后,身體像融化一般,好舒服,身體的震動的現(xiàn)象自然也消除了。然而不久,身體又震動了,尤其是胸背脊椎部分,我極力克制,直到引磬聲響,方趕緊把腿子放下。腿子一放下,身體雖不再震動,呼吸卻喘促起來,最后呼號聲出,眼淚鼻涕像黃河決口奔流而出,我極力克制,然而沒辦法,最后全身像觸電似的發(fā)麻痙攣,兩手一接觸又像是被焊住了一般,脫不開,怎么回事呢?好久好久,(約三四十分鐘)才將呼吸調(diào)定,而慢慢起身,這下子身體又像是脫了殼的烏龜,輕暢柔軟,快意極了。

　　下午,打坐又有身體震動及呼吸喘促的現(xiàn)象,當(dāng)時我看其他人都一個個兀坐不動、修行用功,而我卻必須花費那么多的心神來調(diào)理這些障礙,我不甘心,請示師父,師父卻淡淡地說:若是震動太厲害,不妨放腿,略加休息再坐。廢話!廢話!這個也要你教嗎?我灰心喪志,于是第二次打退堂鼓,想回家。

　　今天晚課后頂禮師父,我覺得無奈極了,怎么我這么大的問題,那么多的煩惱,而他只用那不關(guān)痛癢,輕描淡寫的方式就把我打發(fā)掉了。頂禮,見鬼,去他的!然而我心雖不服,身體還是彎了下去。

　　「當(dāng)!」引磬聲起,大家又撐直身體,靜候開示�！疙敹Y師父,主要用意在恭敬三寶,降伏我慢,若以瞋心頂禮,造業(yè)無端‥žžžž」丑惡的心事頓然被揭發(fā)了,怎么,師父有神通啊!否則此開示能如此一針見血,咄咄逼人嗎?

　　晚上最后一支香后,站著聽師父開示時,我覺得每一呼吸,氣息能沿著小腹下沉,通過會陰,再緣脊椎上爬過頸,上頭,再下沉由鼻出氣,以前常聽人道:打通任督二脈�，F(xiàn)在好象打通了吧!止靜后,我留禪堂打坐,單盤、雙盤,身體都不再震動,并且每一呼吸,氣息都是如此回繞一周,我很興奮。

　　是夜,躺在床上,靜觀全身血氣的循環(huán),似乎全體各處都可感受到呼吸的脈博,手指尖、腳趾間、耳根、齒齦,各處都是脈博涌躍的頻率。并且耳朵里能聽到各種身體內(nèi)骨節(jié)筋脈的聲音,以及外境有形無形的各種天籟、地籟、人籟,那聲音像鐘聲而不過響,像磬聲而不過尖,像鈴聲而不雜碎,圓明澄清光潔幽遠。

　　第二天,我將此報告師父,他又說我,幻覺、神經(jīng)過敏。氣死我也。

　　第四天

　　下午,慢步經(jīng)行時,師父要我們用心于前腳掌部分,我照辦,然走沒幾步,便覺舉步維艱了,身體沉重,腳像系上萬斤的擔(dān)子,必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能如趕牛似的,趕一步,走一步,這時我似能體會經(jīng)上所說,機關(guān)木偶。

　　快步經(jīng)行時,我一直都很留意,唯恐上了師父的圈套,當(dāng)師父說:「你們都是無頭野鬼。」之后,有位同參真的把頭一縮,在禪堂里奔竄起來,當(dāng)時我還可憐她,怎么這等差勁,一下子就被催眠入迷了呢!

　　「快!快!快!」師父不斷地催促,感覺禪堂都沸騰了�！概尽�!「停」!我定住了�！笗r間停止,空間停止!」「不!只有腳步停止!」我心中抗辯道�！改阍谀抢�!」「我在禪堂!」我傲然自若,然而頭一旋,身一顛,護七立刻過來,將我架住�！笡]那回事,不要窮緊張!」我心想,不過還是任由擺布,回床休息,然當(dāng)護七跨出房門時,突然喘促泣涕又蜂涌而出,啊!又上當(dāng)了,于是又痛哭了一場。不過我有了上次經(jīng)驗,所以很快地將呼吸調(diào)正,把泣涕穩(wěn)定了。

　　過了不久,我一切恢復(fù)正常了,一個好演員,一個好觀眾,突然被挪開劇場,他一定很難過的,所以我很快地又回到禪堂,然而走起路來,卻很不自在,那雙腿張得開開的,像青蛙似的,走起路來更像小兒麻痹患者一般慢條斯理,慢慢緩緩地走到了禪堂中間。突然我覺得自己太滑稽了,活像與師父串通好的樣板戲,于是心一狠,頭一揚,正準(zhǔn)備用勁把腳跨出去。然兩腿一軟,又癱下去了,于是又被送回床頭了,又是呼號泣涕。

　　躺在床上,我慢慢思惟,這禪七到底是什么回事?慢慢地,我似乎明白了,這禪七,從頭到尾都是詭計,師父像個魔術(shù)師、催眠師,不斷地要大家拚命數(shù)息沉氣,氣沉沉沉,最后每個人都像青蛙一般,像氣球一般,鼓得脹脹的,一觸即發(fā),然后師父再拚命找機會戳破它,打、罵、棒喝,無所不用,最后氣球爆破了,身心異常,以幻除幻,也許在個人身心上會有些突破。思念至此,不禁對師父的苦心,對師父的悲愿,有了深切的體認(rèn)。棒喝交加,全是為了慈悲渡眾生,那一棒一喝,無不是慈悲,無不是加持。

　　然而我太泄氣了,每次顛倒痛哭之后,依然故我,不能因此變化氣質(zhì),開長智慧,師父說我們只是一群光拉屎卻不能吐絲的蠶!而我更覺得我是一只只會放屁而不會下蛋的鴨子,每次呱呱叫得滿天響,結(jié)果放出來的不過是一股頹廢窩囊的臭屁而已!既然開不了悟,這樣繼續(xù)顛倒哭鬧有什么意思,于是第三次打退堂鼓,想回家。

　　第五天

　　今天打坐,眼前有不少幻相,(我打坐時,眼睛習(xí)慣是閉著的。)這些幻相一次比一次清楚,有一回,我正前方有條開闊的大道,上有條黑狗在窮跑,而我忘其自己地也在后面猛追,追了一陣,也沒趕上,突然,「無聊、神經(jīng)病,死追那黑狗干什么?」繼而,咦!我不是在禪堂用功嗎?怎么跑出來追狗!一念回覺,我又回到禪堂用功。

　　其次又有許多幻相,譬如佛像、崇山、闊海、明月‥‥等等,這些像如幻燈一般飄忽而過,然而當(dāng)我回心返照,便知其實這些像都是從很微細(xì)的念頭中幻化而成的。譬如我一念及佛,佛像的莊嚴(yán)相好,立刻映現(xiàn)而至;心一念及明月,立刻明月高掛虛空。經(jīng)云「心如工巧畫師」果然!一念之中,便將虛空晝繪成如此堂皇而又細(xì)致的鉅晝,連我自己都驚嘆不已,在平日,我是什么都不會畫,什么都不敢畫的人哩!

　　其次在數(shù)息時,「一!二!三!」我在心頭數(shù)著,然而我也聽到另一個輕盈澄明的聲音跟著和「一!二!三!」后來我干脆不數(shù)了,聽它就是!

　　其次我呼吸時,出息入息,都可間斷地聞到許多香味,檀香、桂花香、玉蘭花香、含笑花香‥‥各式燒香、花香,不一而足。有時甚至覺得空氣都很甜蜜。

　　其次我初聽到香板聲時,會整個人跳起來,后來我練習(xí),一聽到板聲,立刻將心穩(wěn)定,將氣沉下,果然身子不再跳躍晃動了!最后當(dāng)我聽到香板聲時,自然一股暖流自上向下擴延,好舒服呢!打香板!好!多多益善!

　　晚上覺得胸口有股暖氣充塞,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后來再坐禪時,我索性不再數(shù)息了,數(shù)息太易執(zhí)著身體,用什么方法呢?明月觀吧!于是我自心中提起月亮,咦!怎么天地都不見了,混沌之中,感覺有只袋子,袋口周邊,圈圍著如孫悟空頭上的金箍煉,那鏈子猶在黑夜之中閃耀著光芒,倏爾,那袋子愈縮愈緊,感覺我(是什么?在那里?)快窒息了,我好緊張!雖然我自揣已逼臨了生死關(guān)頭,然而卻只害怕,師父呢?他在那里?怎么不見了?于是在那驚慌疑慮的心思下,幻境消失了,而我如惡夢方覺。

　　爾后,我下座找到師父,將上述情形和他報告,當(dāng)我說到有一股氣抑郁胸懷時。師父兩眼一瞪,大喝一聲:什么氣?「啊!我完了!」我心中不禁呼號而出,頹喪至極;以我所知,以幻除幻,這是禪七的根本方法,而我此世智辯聰,硬是不叫自己入幻境,每次身心一有變化,我會很自然地找些理由,將之詮釋一番,甚至師父一個口令,一句棒喝,我都會費盡心思去揣摩它內(nèi)層的含意,并預(yù)測它將引致的后果,并且極力防備,小心上當(dāng)!唉!像我這樣錯用心思,怎么會是參禪開悟的料子呢?

　　隨后,我心灰意冷地又回到禪堂,數(shù)息不想數(shù)了!明月不敢觀了!干什么好?當(dāng)時禪堂有電扇在吹,學(xué)學(xué)觀音菩薩耳根圓通的法門吧。「呼!呼!呼!」電扇不斷吹著,霎時像風(fēng)劫所起的大風(fēng),一下子就把妄想吹光了!「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電扇不斷轉(zhuǎn)著,立刻天旋地轉(zhuǎn),一下子,天不見了,地不見了,周遭是無盡的虛無和黑暗,像是人死后中陰身,要過陰陽河一般,「我在那里?」我四處尋找,可是找不到我自己�！笌煾妇任�!佛陀救我!」我急得大叫,凄厲哀號。「是誰在哭?」「不是我嗎?」

　　「哭什么!怕什么!這不過是幻境而已!」一念提起,幻境立刻又消失了,像跳降落傘一般,我從無邊黑暗的虛空降落于光明確實的大地,歷劫歸來,心猶自驚魂未定,還好還好!總算過去了。

　　可是一下子,我又后悔了,大死、大生,通過黑暗的重關(guān),也許就是光明的彼岸。然而我就是這般膽小頹廢,一下子就退縮,拚命想退回過去的小天地,以前我總以為,我很富于拓荒探險的精神,現(xiàn)在才發(fā)覺一點都不是;以前我總以為我是學(xué)緣起性空的:「眾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無煩惱可斷,無生死可了,無菩提可證,無涅槃可得,無修無證,無智無得,言下大有此生已盡,所作已辦的慨嘆。可是想不到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幻境現(xiàn)前,就嚇得我手足無措,凄厲哀號,以前那種自信、那種灑脫又到那里去了?頓時,我謙卑了。

　　接著我又將此報告師父,那時已是晚上十時,師父只淡淡地說:「睡覺去!」但是我又不甘心,我想我是應(yīng)該參話頭的,像剛才的情形,若是能守住話頭,不讓妄念雜起雜落,也許我的生命已有了轉(zhuǎn)機。好吧!師父不叫我參,我自己參!師父不給我話頭,我自己找,于是我問道:我是什么?我執(zhí)在那里?剛開始我坐著問,后來躺著問。

　　當(dāng)我從無意識覺醒過來時,才發(fā)覺自己躺在禪堂,啊!罪過,師父明明告誡不得在禪堂睡覺!慚愧!慚愧!我起身望望四周有幾個人仍在打坐,想還是趕快去休息吧!但是當(dāng)我撈起手表一看!哇!三點多了,又得進禪堂了。

　　第六天

　　早餐后,師父開示:所謂話頭,就是在未有話前,先有話頭。這一點我頗能意會!因為在我過去的打坐經(jīng)驗里,我知道在意念剛現(xiàn)形和將之付與確確的語言文字間,是有一段距離的。這好比從大海里旋起一個小氣泡,這是意念初動;慢慢這氣泡上升,最后浮出水面掀起一道浪花,才成語言文字。一個修行人,若能覺照靈敏,便能在氣泡剛形成的剎那,便將它打散,這樣心海中就可經(jīng)常保持波平浪靜。其次師父再開示:我們對四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卻不準(zhǔn)起任何妄念,關(guān)于這一點我就不懂了,我們不是一向用妄念去分別嗎?去此妄念,還能清楚什么?還能明白什么?

　　用過飯后,準(zhǔn)備打掃!咦!我正在走路,可是所踩的不是地而是話頭「我執(zhí)!我執(zhí)!」拖地時,向前推是話頭,向后拽還是話頭;用布巾擦桌椅,布巾擦到那里,話頭跟到那里;擰布巾,擰來擰去,還是話頭,最驚奇的是擰過后一滴滴掉下去的不是水,仍是話頭!那一剎那,我對參話頭的法門起了無量的敬意!原來話頭是一把掃把,能將我們的妄念一掃而空。

　　早上打坐,雖身體已不再劇烈震動,但還會蜿蜒蠕動,無法專心。所以師父干脆要我拜佛,慢慢地拜,細(xì)細(xì)地拜,注意每個動作。我因為身體較敏感,所以能觀察到每個骨節(jié)、每條筋絡(luò)、每部肌肉、在拜佛過程中力勢的轉(zhuǎn)移變化,如此我緩緩地拜,小心地拜。

　　當(dāng)我再度回復(fù)知覺時,發(fā)覺師父正站近我身旁,并朝著我說話。但是我只能間斷地聽到幾個字,聽不懂,也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后來師父說:我在第一次禪七中,即能將天、地、我及一切拜得不見了,已很難得。)

　　晚上,大家心得報告,氣氛似很沉悶,而我仍在恍惚狀態(tài),無法傾聽。

　　第七天

　　早上師父要我們參: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但我已提不起興趣,隨后三皈五戒,便隨大家下山去也。

　　后記

　　下山后第一要事,便是洗澡,我把那件連穿七天的汗衫,聞了再聞,并不覺得有何異味!然而第二天準(zhǔn)備傾洗,將大把的衣服一撈而起時,我卻聞到了一股香味,如桂花一般,尤其那條我擦汗的手帕,香氣更濃(在禪七中,我身體汗流不多,只是額頭經(jīng)常有豆般的汗珠滾滾直落,那時我好緊張!頭為諸陽之首,像這樣汗如泉涌,恐怕快虛脫了吧!)聞到了香味,我不敢自信,邀了幾位室友,共同鑒定,大家都說:果然!果然。也許這也是禪味吧!

　　第二次禪七

　　(民國七十一年一月二十九日———二月四日)

　　第一次禪七后,我捫心自省:我獲得了什么?沒有!除了在生理上、在感官上,有某些異乎尋常的感受外,其余在我心智上,在我生命中,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突破。

　　當(dāng)時我自己檢點了一番,原因是我對生理上的反應(yīng)太敏感,每次修行用功,生理上一有了變化,注意力便被分散了,于是方法便用不上。故每次用功至某個階段,便不由自主地敗退下來,總是無法突破。當(dāng)時我以為若是用「參話頭」的法門,也許早就輕騎過關(guān)了,于是我期待著第二次的禪七。

　　在第二次禪七中,由于我對數(shù)息方法有了更深切的體認(rèn),也由于在冬天打七,人體的血氣較沉,所以在生理上和感官上的反應(yīng)便自動淡化了。雖然在六根上仍會不時竄起某些幻相,然而只要我把心一沉,氣一攝,幻相便自動消除了,故大致而言,前四天,我都坐得很安穩(wěn),心理上亦頗覺愉悅。

　　在這次打七中,剛開始,還是遵照師父所指示數(shù)息的方法。過去數(shù)息,我大致能維持在第三、四階段(數(shù)字分明不斷,雜念亦時起時落。)而這次數(shù)息,我以接力賽的方式來數(shù),即每個數(shù)字綿綿密密一直數(shù)到下個數(shù)字來接棒為止,接過后棒,前棒即丟,有棒在手,即一心一意地往前沖刺,不思前,不思后,不管妄念若起若落。用這種方式當(dāng)然要比過去我所用打棒球方式辛苦(球投出來后,揮揮棒子,然后略事寬緩,以待下球。)但是它也很快讓我在第三天即數(shù)到第五階段(呼吸很緩、很細(xì)、很長,若有若無,有幾回,我一口氣吸下后,此氣變成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左右回繞不已,像火車載著如旅客數(shù)字環(huán)島旅行,幾個數(shù)字才數(shù)過,引磬一響,又一支香了。)數(shù)息數(shù)到這個階段,真是享受,無天無地,無身無心而空靈寂樂。

　　然而師父并不許我有太多的享受,在第四天早上,即要我改變修行的方式(參話頭)———我是誰?接過話頭,我頗激動,心浮氣躁,于是淚盈滿眶,久久才將擒止。

　　「我是誰?我是誰?」我不斷地問下去,于是此一話頭,終究堅固成一道銅墻鐵壁,橫阻了一切妄念的滲透,譬如在懺悔拜佛時,不管師父如何斥責(zé)呵罵,然像「雞蛋碰石頭」,我硬是不起一絲情感的紊流。不像上回打七,剛開始懺悔,就涕泗縱橫了。其次當(dāng)我止息諸念,于是小狗一叫:「我是誰?我是誰?」時鐘一敲:我是誰?我是誰?有一回用齋,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意識一個閃動,仍是:我是誰?我是誰?

　　如是我用提起話頭、排拒妄念和止息諸想并收納話頭的方式,大致而言,能將話頭牢牢看住。但是「我是誰」這是什么問題呢?二十多年來,我不一向過得很好嗎?雖然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雖然我自知有許多缺點待改進,有許多智慧德行待涵養(yǎng),但這也不是可一蹴而成就的,它是需要時間來慢慢雕琢的。即使換個角度,以佛學(xué)的理論,我是緣起,是四大五蘊的假合,是三世因果八識心田的業(yè)報體,這不是也很明白嗎?「我是誰?」真是莫須有的玩笑。

　　顯然對我而言,這是一個不關(guān)痛癢的問題,所以無形之中,參話頭便成為一件勞煩的工作,雖然為了開悟(悟什么呢?能開悟嗎?我必須開這個悟嗎?)我仍堅決挑起話頭,但每隔一段時間,我便會自動把話頭一放:「太累了,休息一下!」尤其當(dāng)呼吸喘促,氣脈急竄,那話頭更像脫了韁的野馬,在我全身各處暴動,止都止不了,生理上的緊張,令我厭煩,于是「我是誰」的話頭不覺變?yōu)?討厭!討厭!無聊!無聊!荒唐!荒唐!

　　也許是因為話頭用不上力,于是有幾回,我在問話頭時,猛一回首,卻發(fā)覺它變調(diào)了:「我是誰」,或變?yōu)槟闶钦l,或變?yōu)橛憛捁?或變?yōu)榛钜姽?活受罪!或變?yōu)榱涡友?另一學(xué)員姓名),或變?yōu)榱嗡孛?不知是誰)!千錯萬別,無奇不有。

　　其次只要我把眼睛一閉,各式幻相便傾巢而出;然幻相雖多,大致不出光明與黑暗的對比。譬如:

　　有時我看到它像國慶日的高空焰火,在無邊的黑夜里,各處散落著一絲絲、一簇簇的光點。有時我似陷在一很深很深的井底,井底下是一團黑,而高高在上的井口卻閃耀著光明。有時我似乎封閉于一很高的佛塔底,塔底還是一團黑暗,而在塔頂各層門窗處正透露著光芒。

　　這一切的形象,明明顯示著,雖我看到了光明,但仍身在黑暗之中,光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如何才能逾越此差距而升達光明的彼岸呢?有一次,我假借觀想的方式,想象自己像孫悟空駕筋斗云一般,盤空回繞,飛越出那光明的隘口。嗯!念頭一動,果然一下超越出那黑暗的陷井,井外的世界是如何呢?我正懸疑!

　　「唰」像幻燈片畫面一轉(zhuǎn),哇!外面是一個由金絲和彩帶所交織成的天羅地網(wǎng),而網(wǎng)外仍是一片黑暗,看到此景!我不覺一嘆!業(yè)障如此,夫復(fù)何言!

　　又有一次,在用功中,突然我陷身谷底,谷底仍是黑暗異常,驀地,自上方勁射下一束光芒。然而它只是光束,光圈之內(nèi)雖耀眼輝煌,光束之外仍混沌黑暗,而谷外是什么世界我仍不知道。

　　其次,有一回在用功中,我又看到一股股像墨汁般的黑水,自地底下涌出,啊!業(yè)障如此深重!我不覺脫口而出。嘿!畫面變了!它變成一泥沙滾滾的江河正在洶涌漫流。嗯!好些了!咦!幻相又變了,它變成像瀑布一般,一匹匹清澄蔚藍的泉水正自上方灑灑滑落!好!變!再變啊!沒有了,一切幻相消失,我仍在蒲團上用功。

　　此三連續(xù)幻相的次第,除了水色深淺的變化———由墨黑而泥黃而蔚藍,其次又有水位高低的漸次———由地面涌出,在地表漫流,自上空灑落,二者搭配,天衣無縫,連我亦驚嘆不已!

　　其次,我在用功,當(dāng)心境到達第五階段后,幻相幻境便不斷涌現(xiàn),無法控制。幻相之間,我是旁觀者;對于幻相,我可管可不管,堅持的話,方法仍可守住而不脫落。但是,對于幻境,卻是無可奈何!在幻境中,天、地、身、心、方法,都不見了,只是一個舞臺接著一個舞臺,一個境地接著一個境地的串連著,心隨境轉(zhuǎn),無可安住。要待幻相消逝了,才能回到現(xiàn)實中,以下我將描述在打七中的幾個幻境:

　　之一,有回在用功中,我雜起妄念,于是感覺心飛出去了。過了一會,心玩夠了,想回來,可是卻找不到門路。仿佛蜜蜂出去采了花蜜而找不到蜂窩一般。我試圖去思考一些事情,像霧里看花,像隔靴搔癢,有什么都碰不到邊的感覺!咦!怎么回事?我的心被擋在外面?心不是應(yīng)在里邊才是嗎?又誰將心擋在外邊?心不是一切的主子嗎?念頭一轉(zhuǎn),心進去了!我又回到方法。

　　之二,有回我發(fā)現(xiàn)在某房舍外面不遠處,有兩個人正拉拉扯扯:其中甲正試圖將乙架回房舍,可是乙卻極力想逃脫。咦!這不是我們修行用功的情形嗎?我們一直想用方法,正念將一切妄想鎖在房舍里,可是妄想紛飛,太不聽話了!兩個人甲和乙,其實是兩顆心,咦!兩顆心!一個人怎么有兩顆心呢?顯然其中必有一真一妄。驀地!兩顆心像陀螺一般交錯纏織地打轉(zhuǎn)起來,我無法分明誰是誰?真心在其中,可是我挑不出來!

　　之三,有回聽到某個人對我說話,我很感動!可是不對,我不是正在禪坐嗎?這不是他對我說話!而是我同我說話,我同我說話,這是真的嗎?不也!我仍是四大五蘊的幻形!一切是幻!何者為真?遲疑之間,妄念又遁形了,我仍回到方法中。

　　之四,在參話頭中,有回我忘其自己,跑出禪堂去問護七「我是誰?」,護七不接腔,只是將背轉(zhuǎn)過來,沒人理會我。于是我去找?guī)煾?可是文化館內(nèi)外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于是我再回到禪堂,一看好多人正面壁而坐,猛一驚覺,才知道剛才不過是幻境而已。

　　之五,有次,聽到「叩」一聲門響,師父進堂了,我攝心正念,加緊用功,可是未久,師父召集大眾,準(zhǔn)備開示法要:「我是誰?」,于是全體欣喜悅意,嘆未曾有。然大家正肅穆期待時,境地卻突然消失了,我睜開眼睛一看,師父根本不在場啊!

　　不斷竄起的幻相,不斷跌入的幻境,并不曾讓我在心智上有所長進突破。相反地,由于生理上所導(dǎo)致的緊張壓力,卻一天甚于一天,最后我像痢疾的患者,像難產(chǎn)的孕婦,小腹哽哽難暢,甚至震栗,全身發(fā)抖,第五天下午快步經(jīng)行時,「啪!停止!」感覺我向前栽了下去,又打了幾個滾,護七忙亂了手腳;可是一下子,我全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外面的世界并無改變,而我個人的身心也還是老樣子,一陣迷惘失落過后,我再爬起來,隨眾經(jīng)行。

　　俗話說:「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我不倒則已,一倒便不可收拾;在下支香中感恩拜佛,一念感恩心起,于是我又向旁一栽,倒了下去。倒下之后,我又立刻爬起,如此起落了幾回,師父要我出堂。可是在提手開門的剎那,我又使勁向旁栽了下去,又不斷地翻滾,口里不斷叫著:我是誰?護七來了,我又拳打腳踢,最后,在眾多人員的擒拿下,被抬出堂外。

　　以后,不管我在打坐,在拜佛,在經(jīng)行,只要有個異音響起———引磬聲、香板聲、咳嗽聲,只要我心念一動,或者他人呼喚我的名字,或者打妄念忘失了自己。結(jié)果都是一樣,我剎那間騰空而起,向后翻過跟斗,再「啪」的一聲,擺平在地板上。有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有的人嚇得手足無措,總之,禪堂中,只要我在,其他人就無法安心修行用功。

　　第六天早上,我請示了師父,告假出堂,我想我的七是打完了,不能打坐,不能禮佛,不能經(jīng)行,我還能干什么?本來想:算了!下山逛街看電影去!結(jié)果,不敢?這主要原因倒不在怕師父知道,而是怕在街道影院中又狂顛起來,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才讓人諒解。最后:無事好辦!便找護七閑聊去了!

　　是日晚飯后,那股緊張的壓力自背脊直上腦門,于是感覺頭頂像戴了半面的西瓜皮,沉甸甸地,同時頭頂又像海綿似的,個個毛細(xì)孔都有氣息流逸著,過了不久,如烏云消散一般,頭腦清爽無比,身體各部也舒暢極了,我想問題解決了,于是晚上聽過開示,我再入禪堂,果然坐了兩支好香。

　　第七天凌晨,早課前的禪坐,這時我生理上的緊張已不存在了,內(nèi)心里也是平靜得很,反正已是最后一支香,捱過去就是了。于是數(shù)息,一個數(shù)字接一個數(shù)字,數(shù)呀數(shù)的,萬沒想到,真正的問題卻突然發(fā)生了,于是狂風(fēng)暴起,我再次跌入無比深暗的黑淵里。

　　在數(shù)息中,倏然冒起一個念頭,「當(dāng)我在熟睡、在昏沉、在無記、在忘我的狀態(tài)時,我的心在那里?」一念提起,打落了滿天的星斗,我已被卷入漫天昏暗的云團中,它像漩渦一般吞沒了我一切的妄想雜念!

　　若說我是緣起,然山河大地,無不是緣起,為什么單單是我能知能覺?為什么單單是我有煩惱、有執(zhí)著。如果說是因緣不同,那么他們各自和合的因緣又有何差異!如果說一者為心,另者為物,然心是無形,物是有形,心是動,物是靜,心和物該如平行線永不相交,可是心能知物,物能動心,心物到底各是什么?他們能融洽嗎?又其次經(jīng)典上明明說:緣起無我�？墒亲鎺熞啻_切地告訴我們:要作自己的主人,是有主?還是無主?是有輪回?還是無輪回?‥‥.像滾雪球似的,問題愈扯愈大,于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怎么辦呢?

　　奇怪,在前一念中,我還自信我的佛學(xué)體系已圓滿無缺了,可是萬想不到,真正的問題發(fā)生了,所有三藏十二部經(jīng)都成了廢紙,如今誰都幫不了忙,我必須孤獨無助地去面對它。

　　奇怪!在前一念中,從來不屑遐顧的話頭,此刻竟成為我愿付出一切生命代價而去換取答案的問題�！肝沂钦l?我是誰?」我發(fā)愿,寧可痛死這雙腿,不得答案,誓不起座。

　　「鐺」引磬聲起,「我不要!我不要!」凌空而起,我又翻了一個跟斗,「啪」落地之后,又是反復(fù)地打滾,口中不斷吶喊的仍是「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呢?」師父關(guān)切地問道:「我不要引磬聲響,不要禪七結(jié)束,我要繼續(xù)參,繼續(xù)找答案!」我心里這樣狂叫著,可是話脫不了口。

　　「沒關(guān)系,把你攙起來就好了�！谷允菐煾改菬o比親切,無比關(guān)心的聲音。「攙不起來的!攙不起來的!」在我未找到答案以前,誰也攙不起我的。你攙,充其量只能攙起那行尸走肉般的軀體而已,可是那又有何意義呢?

　　話雖如此,然而護七的還是一擁而上,又是七手八腳地將我擒拿出去。躺在沙發(fā)上,仍是不住地哭叫著:「我不要!我不要!」

　　「哭的人是誰呢?」一念提起,哭聲止了,淚眼也干了,然而心仍如游絲一般飄蕩在那渺渺的虛空中,左轉(zhuǎn)右想,七上八下,連這個都不懂。卻一向自以為是地跟人談經(jīng)說教。真是癡人夢話,貽笑大方。

　　爾后的日子。我該如何呢?一切的一切都已隨此問題而墮入黑淵地獄去了,而答案呢?上天堂,下地獄。我發(fā)誓找到它。

　　禪七后的檢討會,我只能說,我真正的參禪是在最后一支香才開始的。然而它那時候結(jié)束?也許幾年,也許幾生,也許幾劫,然而我已無選擇的余地了。

　　禪七后的第二天,幾位同學(xué)相約看電影。好象看幻燈片一般,所見到的盡是一堆雜碎支離的畫面,真是不知所云。尤其心中的石頭磊磊于懷,故只得怏怏而回。

　　第三天,文化館有周日法會,一大早我即到彼幫忙檢切菜,當(dāng)時我仍一面切,一面問:「我是誰?我是誰?」如此一大筐的菜切好了。而我一點都不覺得煩。不覺得累,實在難得,至此我發(fā)覺參話頭在日常生活工作中,還有多重的用途呢?

　　檢切菜的工作告一段落后,講經(jīng)法會已近開始了,于是我挑好一個較寬敞的位子坐下,繼續(xù)打坐參話頭,師父的話,若有若無地從耳邊溜過,這樣也不知過了幾時。突然,凌空閃過一個念頭,于是身心脫落,虛空粉碎。

　　「我是誰?我是誰?我這樣急切的追問探索,可是現(xiàn)在連我是誰?我都不明白,這能算是我的問題嗎?不也,不是我的問題!那又是誰的問題?是誰的問題?」

　　「哈!可笑,原來根本沒問題的呀!」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俗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經(jīng)云:一念放下,十方國土剎時清凈。經(jīng)云:菩薩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經(jīng)云:菩薩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過去所執(zhí)著的一切貪、瞋、慢、疑,過去所害怕的危、厄、苦、難,在一念間,消逝無形了。

　　花還是花,樹還是樹,可是我像外太空來的游客,一切與我無干�！赴孙L(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是的,一切外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內(nèi)心里也是平平靜靜,安安穩(wěn)穩(wěn)。

　　如今,我方能較確切的體認(rèn):身是假,心是妄。過去見經(jīng)論中說:菩薩舍身飼虎,總覺得夸張其說,大而無當(dāng)�？墒且坏┠�覺悟此身心,不過像大海中的一浮漚,像太倉中的一粒粟,像九牛中的一毛發(fā),得此何益?舍此何慮?

　　同時,我也慨嘆:過去我們對此臭皮囊,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怕它冷,怕它餓,怕它苦,怕它痛。給它吃好的,給它穿好的,給它住好的,給它用好的;結(jié)果,它曾回報你什么呢?沒有,終生的服侍逢迎,只是增加苦惱,增加煩役。到最后,一命嗚呼哀哉去了,除了空忙一場,更且造業(yè)無端,輪回受苦。

　　同時我也更深切的體認(rèn),佛法三學(xué)(戒定慧)的根本精神———出世解脫�；凼遣粌�,無常,苦,無我,空,無所得。依此智慧而行,心定不攀緣,身戒不造作,攀緣造作都是放不下此假身妄心故。若我們能以智慧的寶劍,催伏那無始來根本我執(zhí)的葛藤,即可攝心安身而得無礙解脫。經(jīng)云:由戒生定,由定發(fā)慧。戒定為體,智慧為用。

　　過去學(xué)佛,由于我對中論的思想較能契入。所以在理上對空、無我的思想還能意會:可是在另一面,我仍對世間的蕓蕓種種力加抉擇分別而善惡分明。過去,我對佛法中的哲理雖仰望贊嘆;可是對世俗的浮華歡樂,卻是怎么也舍不得割愛的。因此學(xué)佛多年,曾執(zhí)著的依然執(zhí)著,該放下的仍是放不下。所以總是這樣自我嘲解:「理無不通,情有不忍」。

　　然而現(xiàn)在,我可確認(rèn):不但理已可通,并且情亦可忍。雖然還有太多的習(xí)氣業(yè)障未能清除;然像斬了根的樹,像塞了源的泉,它的枯竭,是可斷定的。

　　感謝三寶,感謝師父,感謝伴我的同參諸知識,以及感謝一切和我結(jié)過緣的種種人、事、地、物,若缺少了其中任何一因緣,不知現(xiàn)在的我該是何怪模樣。

　　是日下午,農(nóng)禪寺坐禪會,對于一些初學(xué)打坐,因此或姿勢不正確,或行法不得要領(lǐng)的同修道友,我自然趨前為作說明。而晚上搭公車中,見到一位背帶小孩的婦人,我霍然即起讓位。她說:「謝謝,不必了�！寡韵�,我又伸手抓住小孩子說:「那把小孩子,放給我抱好了。」言語動作,直接俐落,毫無掛慮,事后反省,我頗驚訝!過去,我雖知某些善行該作,可是一旦事臨面前,卻總還得再三思惟斟酌,既怕惱了他人,也怕煩了自己,所以總是在那遲疑不決。如今事是做了,可是又不像我有意作的,更且又作得如此自然美好。于是我對菩薩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偉大行誼,也更能體會了。

　　曾在《禪門囈語》中,見到這樣一句話:禪七中,七天的修行,等于在外修行七年的。是的!我相信,甚至說七生、七劫,我都相信。

　　再次感謝十方三世諸佛菩薩,感謝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一切。

　　余波

　　(護七時間在民國七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二月二十五日)

　　隔天,我將此報告師父。師父表示:是有些突破!不過,還是應(yīng)繼續(xù)參。禪七后一連五天,師父在*輪講堂開講維摩詰經(jīng),當(dāng)時我仍是一方面聽經(jīng),一方面參話頭。

　　如此也不知是第幾天了,有一回,師父講經(jīng)講到,我們只能一心一用。當(dāng)時我立刻覺得不對:「一心,不又是自性見嗎?」在緣起的世界里,不是本來具足層層無盡,綿綿無邊的神奇妙用?觀世音菩薩能『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的有求必應(yīng),然不是一心一用的狹隘限量,可是凡夫只能一心一用,這也是事實啊!癥結(jié)在那里?」不知道,繼續(xù)參!也不知又過了幾時,師父講經(jīng)又提到「心」,那一剎那,我頓時明白了。

　　一心只能一用,都是凡夫眾生從無始以來的根本自性見和我執(zhí)在作梗。若眾生能斷除自性見,掃盡我執(zhí)習(xí)氣,便能一心多用,六根齊照,一念之中照見十方國土。我曾有這樣的禪坐經(jīng)驗:雖閉著眼睛,卻能同時看到十方虛空的清凈光明,當(dāng)時我身在那里呢?奇怪,可是卻覺周身輕安悅意,我想一個斷除我執(zhí)習(xí)氣的境界,殆可如此意會幾分吧!

　　打過第一期七未久,我又輪值起第二期七的禪堂護七工作。禪堂護七,雖須經(jīng)常地巡香,矯正坐姿及帶領(lǐng)大眾作息,可是因共有三位護七,所有工作經(jīng)協(xié)調(diào)分擔(dān)后,還是能有不少時間修行用功的。也許是前一期的余力,我數(shù)息都能很快地提升到第四、五個階段,過此之后,我便自動改用參話頭的法門。

　　護七的第五天,師父要大眾在禪堂外經(jīng)行,當(dāng)時師父要求:眼能看、耳可聽,但心不可轉(zhuǎn)念頭,當(dāng)時我想恐怕不容易吧!所以我改用問話頭方式,走一步,問一句。如此經(jīng)行了一段時間后,師父又要我們找個地方安下,用眼來看,用耳來聽,來聽和看這個世界是否改變了?當(dāng)時,我看花還是花,云還是云,聽水聲還是水聲,而車聲也仍是車聲,外面的世界并無改變,可是內(nèi)心的感受卻不同了。影動而不亂,聲喧而不鬧,外境紛紛紜紜,內(nèi)心平平靜靜,花開是花的事,水流是水的事,一切與我何干?動靜兩不相干。唐詩云:「鳥鳴山更幽」。是的,一切外境盡管聲喧色雜,卻只更能襯托出我的如如心性。

　　護七的第六天,參禪時突然又想到:正念和妄想如何分別?在禪七中師父再三開示:「一切心念雜起雜落,都是妄想?」然而若說修行之道在掃除妄想,那么當(dāng)我們修行成就后,是否同枯木頑石般地?zé)o知無覺呢?顯然不會的,佛、菩薩、祖師等他們在成道后,在大徹大悟后,仍是說法度眾生,仍是借用世間一切語言、知識和技巧等為作方便,如此看來,一切語言,一切知識技巧,對凡夫而言皆為妄想;然就佛、菩薩而言,卻都是正念,正念或妄想,這中間該如何分辨呢?

　　師父又開示我們:「吃飯時,一心吃飯是正念,掃地時專心掃地是正念,若吃飯時想到掃地,掃地時想到吃飯,便是妄想雜念。」如此看來就凡夫而言,一切心念都是正念,也都是妄念。正念、妄想,這又如何分辨呢?沒辦法,繼續(xù)參!

　　有一回用功中,心中又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當(dāng)時我覺得已經(jīng)看到了答案的影子,心中一陣歡喜,便想伸手去捕取,可是一下子,它像煙霧一般消失無形了,不得已,繼續(xù)用功。

　　又過了一支香,突然!嘿!我懂了,正念和妄想的分野,也不過是有否我執(zhí)?有否情執(zhí)?花開是花的事,月圓是月的事。分明知道花在開,月在圓,清楚了知花會謝,月將缺,都是正念。但是若因花、月而牽動我的情緒,看花開月圓而歡喜,見花謝月缺而哀悲,則為妄想。因為一切眾生凡夫,無時無刻不縛著我執(zhí)的習(xí)氣,因此一切見聞覺知便自然滲入情感的雜染而成為妄念。而諸大圣賢菩薩因久斷我執(zhí)情執(zhí),因此一切見聞覺知,自然純真而為正念。舍妄情即真理相應(yīng),去我執(zhí)則智慧顯了。一個已除情執(zhí),已斷我見的修道人,他能不記憶而自然認(rèn)清一切事物,不思惟而自能抉擇一切道路,無思無慮而十全十美,其由何者?身心和法界實相相應(yīng)故。可憐吾等凡夫俗子,瞻前思后,百計千慮,不但未曾將事辦好,反而徒增不少煩惱痛苦,真是愚癡極了。

　　有一回,我又想到:心是無形,物是有形,心是恒動而物是常靜,可是物能動心,心能照物,這二者究竟是何等關(guān)系?不懂?參!在參時,又是幻境迷離。一切現(xiàn)實和幻境交互參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頗惱人的。起坐吧!咦!剛才的幻境是心還是物?顯然是心也是物!心是物之性,物是心之相,性相本交融,心物原無礙,而凡夫俗子以無明我執(zhí),常在分別能、所,豈不愚妄?

　　現(xiàn)在我回顧,這次禪七所帶給我的受益真是太多太多了,以下我將略述其要:

　　首先,我找到了一位師父,過去我自讀經(jīng)論,不求甚解,略明大意,大致還可辦得到。但是對于修行,卻是一籌莫展,無洞可鉆,雖然有人建議我找個師父,但是找誰呢?我一向是有「不輕易贊嘆他人,不輕易歸順?biāo)�人」的�?xí)氣,要我拜他作師父,總得有些理由吧!總不能不問曲直,人云亦云地趕熱鬧,大拜拜去吧?好在這次禪七,我終能認(rèn)定上圣下嚴(yán)師父是可以確實指導(dǎo)我修行的人,不管是在法門的介紹,要領(lǐng)的把握,以及層次的提升。

　　其次,我肯定了修行的方法———數(shù)息和參禪。過去學(xué)修行,或念佛,或持咒,或不凈觀、落日觀;但因行之不力,用之不當(dāng),總不曾體味出修行的法喜,而在此禪七中,終能對數(shù)息和參禪的法門,有了較深入的體認(rèn),因此對方法和對自己都增長了不少信心,尤其參禪法門和其他的修持方法,有一很大的歧異!要起「疑情」,古德云:「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谷魺o疑情,參禪也只是修定的方式,雖用此亦能將心海中的浪濤平撫下去,但難有較深刻,較長久的生命突破,我以為疑情像一具釣竿,它能將我們內(nèi)在清凈的智慧,從雜染妄識的業(yè)海中釣出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雖然有人說:修禪者要上上根器,然若有明師指點,下下人也能得到上上功的。

　　再其次,我確定了我此一生所要依行的道路———修行、弘法、度生。過去,我對佛學(xué)雖贊嘆仰望,然對世情俗事,卻總是放不下。而在此禪七的體驗中,我不敢說已放下了多少,但至少已看淡了許多,過去,我以為世間有很多道路,雖然佛道是一較光明、較究竟的道,然眾生還可依其性格、就其根器,各選擇其所欲奉行的道路。而今我確認(rèn)佛道是唯一的要道,此就我而言如此,就他人而言亦必如此,修行、弘法、度生,是我無可揀擇的道路。

　　說不盡的歡喜,道不完的感激,現(xiàn)在我只能于此祈禱:

　　愿一切眾生都能具足因緣,參加禪七。

　　愿一切眾生都能得大饒益,生大歡喜。

　　愿一切眾生都能發(fā)出離心,行菩提道。

　　愿一切眾生都能速證佛果,莊嚴(yán)凈土。

　　(民國七十一年三月十六日成稿)